那日后,似乎江明镜这个名字有了更高的价值。她竟坐地摇身一变成了云海国白晖城富商江家的家主。
显然,这名头是嫡子叶琪等人为复位寻来的衣冠。据杨不辱的说法,云海国有大半人都期望着嫡子回国,其中不少权贵都是嫡子母亲那一族的势力,他们盼着叶琪归国,十三年来都在筹备复位大计。而她算是误打误撞进了这个计划,也算是为他们的计划实施撑起了一个必要的门面,既方便同僚继续筹备,也方便他们私下活动。
而如今要她做的,就是经营好江家,使之两年内成为富可敌国的家族。
一切并非白手起家,江家在她手上之前,就已有千亩地、十间市坊、一家布庄和一间银号。
江家的府宅在白晖城西城,西城有一片大宅子,各有府门,这建得与舟宁的府园大有不同。舟宁讲究院大宅深,很少将房子立得很高的人家,昔日的莫家也就一座两层的楼建在府中。而白晖城,外墙与楼浑然一体,这形制与其说是宅院不如说是堡垒。
府中正中央上空只有绵延数十间房的天井,一层西侧为伙房,柴房等。东侧为仓,中为正堂,右有偏堂,二层东厢为主,西乡为客,北厢为祠堂。府中少有景观,后院也是高墙竖起,有些花草也不足柔和这府里的硬气。
“恭迎家主!”约二十来人站在府门前迎接她一行人,个个都很机警,看来就是训练有素。
片刻,从正堂走出来三人,衣着朴素,但仅凭气质,就知道绝非等闲之辈。
三人见叶琪深鞠躬不起,“臣拜见少国主!”
叶琪从她身后的一行人中款款向前,语气平淡,“三位请起,多有劳烦!“
“少国主言重了!正堂请!“三个人看起来对叶琪忠心耿耿,但就这三个人,怕是复位无望。
入座正堂,按她的性子,自是随意就坐了下来。这一坐引得那三个人惊诧,“这是?”
杨不辱低头笑笑,缓缓迈步出来介绍,“这是我江家家主,江明镜。”话完又面向她一一念了三位大臣的名字、官职及与亲属关系,“刘镇,提案大夫,少国主表舅;杨有命,玉林院史,老臣长兄;刘度,户民大夫,少国主表兄。“
原来都是亲戚,可这些个官职具体都干什么的,她虽曾有闻,也不见得全都知晓。
”在下江明镜!“
”公子有礼!“
她微点头,抬头一瞬眼神刚好撞见了正看着她的刘度,她面不改色与之对视,刘度的脸逐渐红起来,直红到耳根,他忽地微微撇开脸,假装咳嗽以手遮住自己的脸。
她不愿多生是非,即便这刘度有断袖之癖,或是认出了她是女子,也无所谓,反正他一日不说明,她就依旧如此。
叶琪不是没看见方才刘度的样子,他表兄的脾性他不清楚,可方才刘度的神态分明有异。
“表兄可还好?”
叶琪这一问,刘度又使劲儿咳了两声,之后挥挥手,“无妨无妨!”
“啊,老臣这都忘了,少国主三岁便离开了,当时度儿也才七岁,想必少国主对往事都没印象了。”刘镇花白个胡子,看起来也应是过了花甲之年。
她是不解个中关系,“刘度是您家的公子?”
刘镇大笑,“正是正是,度儿是老臣而立之年所生,是家中最小的儿子。”
她看刘镇那得意的样子,不用猜都知道刘度之前怕是都生的女儿,重男轻女也不是个例,加之弱冠之年就已为户民大夫,也算前途光明,难免欣喜。
“原来如此。”
接着,刘镇交代了一番,先是说了国情,又说了叶祁那一方的动态。言语中表露了些陈年旧事,叶琪三岁被送做术国作质子,一方面是其母妃刘氏病故,国主立了新后,即叶祁之母,一方面刘家在云海国当年一家独大,国主为了削弱这支力量,借刘氏亡故立新后联合吴家,狠压了刘家在朝在野势力,这些年刘家被削弱了不少,朝中原本十之又七都是刘家的人,可吴家一上来,如今变成了刘四吴六的局面。十三年前叶琪一走,刘家许多要员被革职,刘镇等人念在劳苦功高,也才留住了提案大夫这个三品官的名头,主管刑事,而户民大夫不过是四品,主管民生,平日里就负责赈粮整治城镇规划等,也算有些实权的官,毕竟管粮。之后,又陆续提了一些人的名字,但大都没有实权,还有些被革职的从了商,但盐、铁都无权经营。
她想了想,这所谓的复位不过是刘家想重收大权,由奢入俭难,过惯了十三年前呼风唤雨的日子,如今算是寄人篱下,自不是一番滋味。
刘镇倒是说得热络,但这些不痛不痒的人,怎么想也是有心无力,财算不上多,权也没到要害之处,她想也没想,便问刘镇:“可有人操有兵权?”
刘镇一听兵权,立即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十三年前战败,我刘家大将军就被革职流放了,至此兵权便易了主,国主拿了兵权,如今的将军只负责听令带兵。”
“无兵权,那你们有把握杀掉叶祁吗?你们既要复位,要么直接篡位,要么杀掉与少国主竞争的所有人。十三年了,你们都没有动手,那叶祁现在恐怕也已经有主见要先发制人了吧!”
她刚说完,杨不辱便附议,“江公子说得没错,此番,臣与少国主狼狈回国便是叶祁的计划,他不知从何处找来替身,意在于暗地里刺杀少国主,让替身作为傀儡呆在术国。好在那傀儡只贪图荣华富贵,被我等利诱便供出了叶祁的人,我等亡命途中也不知该如何归国,幸遇公子,才得以顺利返国。”
她未免觉得刘家一族人太过愚蠢,要拿掉叶祁,为何要等十三年,等着优势渐失,如今要复位难上加难。
“那以江公子的意思是?”刘镇倒是反问她该如何谋划,实在不像在朝多年的老臣,在政治上未免显得太过于愚钝,太过仁慈。
“派人杀了叶祁,或者就弃了这少国主之位,你等还能安享晚年。”
叶琪听见安享晚年四字之时,露出了些许犹豫之情。
她看到了这一犹豫,想想叶琪这么久也没说过一句话,她估摸着叶琪本身或许根本不想复位。
“行了,三位大人先回吧,少国主舟车劳顿多日,其余的事,往后再议。”她这一路走来,好多日都没歇息好,好不容易有个安稳的地方落脚,自是不想被这些人烦,刘镇说事儿不足一时辰,她便听不下去了。
“本少主是有些乏了,有劳三位过些日子再来了!”叶琪很有礼节,连赶人走的话都说的文气。
既然叶琪发了话,刘镇也就带着人走了。
霎时这江府就清净了许多,”少主不如跟我到后院逛逛?“
显然,她得知叶琪身份之后,叶琪对她的态度柔和了许多,至少已经没有了当日在储州的敌意。二人边走边聊,虽不能说笑,但尚算真诚。
“看似你对复位兴趣不大啊?”
叶琪走到一棵树下,指着这棵树,“尚好的樟树,若它的生死由我们做主,我要它生则生,要它死则死,但如今我将它置于这里,任其自生自灭,是生是死,全凭天意。你说它会选择我为主人还是选择自由呢?“
小小年纪,之前是没看出心思这么复杂。她随手摘了一片叶,”你觉得呢?“
”当然是自由。“叶琪一手夺走了她手中的叶子,缓缓向东厢楼上走去。
叶琪这话的意思她自是明白,既然已经脱离了权利的漩涡,为何又要走回去作茧自缚呢?比起在位的那个叶祁,或许这个叶琪更适合做国力强盛之时的一国之主,但现在的云海国,恰恰需要心狠手辣的叶祁坐镇。放弃,未免不失为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