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足轻点地,几个飞跃,他便上了崖顶。
西侧临渊,奇绝,奇险。俯视之,他的脸上闪现一丝满意的神色,旋即却又似浸透了万千愁绪。
他面容清癯,两鬓微霜,而立之年却似饱经了千年的沧桑,轩昂的气度里是百转柔肠。夕日余晖里的凄凉与悲伤,仿佛都皱在了眉宇间。
他苦笑:“生亦何欢,死亦何悲,尘世浮华,又与我何干?不如纵身一跃,粉碎我这颗满是惆怅的心,那倒可往生极乐。”
“十年前一别,何曾想,那会是永别。彼此约好再会,何曾想,重逢时竟是对着你的坟。”
“玲儿,我必要下了黄泉,向你问个明白,为何违背当初诺言。”
他前行几步,临渊而立,决意了结此生。正欲起跃,却似募地想起了什么,猛然转身,对着一面石壁。
宝剑出鞘只在刹那间,挥向那石壁,灵动得如同光在闪烁,哪似他沉重而灰冷的心?”
一阵火花闪溅之后,石壁上赫然两行字:“春秋十回,天涯万里,芳华既萎,唯清泪挥,言生何以,绝命于斯!”其后落款:“李墨竹”,遒劲有力。
剑尖触底,他轻叹一声:“想我李墨竹一身绝艺,却有何用,到头来还是为命运捉弄。”言罢,愤而举臂,长剑甩出,倏然穿石,转瞬即没,只在石壁上留下一道三寸来宽的口子。
复转身,忽闻喧嚷之声由石壁后方传来。闻之,尽是喊打喊杀之声。墨竹心痛之至,已然麻木,本不欲理会。未几,却闻得一声凄厉的惨叫。此犹鸣钟点醒,墨竹本就是侠义心肠,闻此,便足顶石壁,跃上岩顶,一切尽收眼底。但见山道之上,刀光剑影,搏命厮杀,几十号人,乱作一团,血光映眼,惨叫连连。
看情势,必是哪户富贵人家,途经此地,遭遇强盗。两辆华丽的大马车停在了道中。几个家丁模样的男子正与黑衣强盗殊死相搏。
忽见一小妇人怀抱婴孩,踉跄奔走,躲避黑衣强盗之砍杀。然而,身上却已是伤痕累累。只是尽力护着自己的孩子。
见此情景,墨竹于心不忍,遂施轻功,飞奔而下,迅疾如风,其势如鹰扑。一瞬之间便及妇人身旁,几个周旋,但见人群之中一黑影飘忽闪烁,未及分辨,墨竹已复立于小妇人身前,而黑衣人已尽皆倒地。
此刻,小妇人已是唇白面惨,残喘之际,双臂一松软,婴儿竟欲从其手中滑落,墨竹立即近身,接过婴儿。随即,小妇人已瘫在了地上,视其眼神,似有话要说,但气若游丝,墨竹附耳倾听。只听得那妇人言道:“恳……恳求恩公……抚养我孩儿,感……感激……”言未尽,已气绝。
环顾周遭,这户人家一家上下,尽皆丧命。墨竹只觉都怨自己迟来一步,心中懊悔难当。
左右巡寻,忽见一口木箱,约二尺来长,其上雕一个“杨”字。墨竹上前,掀开箱盖,但见几件瓷器,瓷器之下压几匹绸缎,并无甚珍贵之处。再细翻之,见几副卷轴,一一展开,尽是画作。一幅曰:“苏堤春晓”;一幅曰:“雷峰夕照”;一幅曰:“三潭印月”。皆为西湖景致。落款又均见“杨文妙”三字。
墨竹心道:“想必此家乃杭州杨氏,但不知何以举家迁至于此,又途径这般荒山野岭,遭此不测。”念及于此,又不禁神色黯然。
所幸婴儿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啼哭不止。墨竹细细审视之,倒是个极漂亮的孩子,约一两个月大。墨竹心道:“待其成人,也必是个英俊的公子,只是莫要像我这般为情所困才好啊。”
墨竹更加细致地端详起来,忽地被什么所吸引似的,目光异常专注,若有所思。只因他看到婴孩胸前的一枚玉坠子,形如葫芦,乍看并不见得有何特殊之处,然细细视之,其上纹络却似有万般玄妙,犹如一本旷世秘笈,深不可测。
之后,墨竹寻得一处地方,将杨氏一家上下亡者尽皆安葬。便抱了婴儿顺山道而下,朝西北方向去了,其时,山林之间已是夜幕深深。
二
次日清晨,墨竹行至一户人家。此家虽仍处郊野,却是距离县城也不甚远了。
屋子不大,却颇显雅致,全由竹子构建。屋前花草鲜妍,晨露凝香,四周鸟鸣清悦,从那宛如轻纱薄雾般的晨雾里传来,真可谓是鸟语花香的“桃源之地”了。
屋子竹门虚掩,门上悬着一个酒葫芦。举目时,正见几缕炊烟袅然而升,更映衬得此处仙境般的怡人。
看看怀中婴儿,他正睡的香甜。昨夜,墨竹硬是于山中寻得一头哺乳期的母鹿,用树藤将其缚住,挤了些奶给婴儿吃了。
墨竹凝视片刻,而后悄然靠近竹屋门前,此举几乎无声无息。他俯首,看看婴儿,脸上露出几分怜惜之情。他俯身,将婴儿放在门前地上,于怀中取出一封信,夹在婴儿胸前衣襟合叠处,只露出一小角。而后他敲了敲竹门,便飞身跃开了,同样无声无息。
竹屋左前,有一高树,墨竹轻身跃上,匿于其中,静静观察。未几,竹屋的门大开了,屋内欢快地走出一位青衣姑娘,大约有十七八岁。见到屋前的婴儿,她先是有些吃惊,可随即脸上却又绽开了笑容,痴痴傻傻,又是手舞足蹈,摇头晃脑,宛如幼稚天真的孩童。
墨竹有些诧异,心道:“莫非这姑娘心智未开,其行为如同五六岁的孩子。”再看时,那姑娘已返身步入屋内,不多时,却又出来了。而此时身后跟着一位白髯老者,视之,几分清瘦,却是双目有神,俨然一副清风道骨。
见门前婴儿,老者并无诧异,想来是傻姑娘已将情况告诉他了,他举目四寻,未见人影,于是俯身抱起婴儿,返身入屋。青衣姑娘紧随其后,依然手舞足蹈,蹦蹦跳跳。
墨竹之前有所耳闻,此间住着一位神医,名程静,号山野郎中,医术精湛,颇有回天之术,且生就一副菩萨心肠,以救死扶伤为乐。
对其相貌,墨竹亦略有了解,一如适才所见。想必,山野郎中正是此人无疑了。
墨竹将杨氏遗婴暗托此人,深感放心。待竹门再度虚掩着,墨竹飞身落下,驻足良久,便转身飘然而去。有如仙人一般,消失在淡淡晨雾中。
三
竹屋内,草药香气淡淡,清雅怡人。
程神医怀抱婴儿,观其脸色,轻抚其脸、手、足,俯耳听其鼻息,嘴角牵出一丝喜悦,轻声言道:“小娃娃很健康。”青衣姑娘本在一旁好奇地瞧着,闻之,竟欢天喜地地拍起手来,大叫道:“小娃娃,小娃娃,很健康,很健康,呵呵,呵呵……”程神医赶忙“嘘”了一声,示意她安静,青衣姑娘很是听话,立刻默不作声了。
然而,婴儿还是被惊醒了,且一醒来便放声啼哭,又是踢脚,又是抓手,好不淘气。神医只得轻抚之,轻拍之,轻摇之,安慰之。这才稍稍安静。
忽地,神医发现了藏于婴儿怀中的书信,将其取出,置于桌上,平展开来。但见其上书曰:晚辈李墨竹,昨日于后山山道之上,偶见强盗劫财害命,遂出手相救,于中救得此婴,然其亲俱已为强盗所害,其母临终托我抚养此婴,然则晚辈乃行走江湖之人,时有凶险,恐累及此婴。故此恳求前辈将其收养。晚辈深知此举不胜冒昧,然此事实属不得已,万望海涵,万望慨允。墨竹,顿首。”
神医看罢,叹息道:“真是个可怜的孩儿,如此年幼,竟已成了孤儿”青衣姑娘看着,有些好奇神色,却不敢作声。
程神医看着青衣姑娘,目露慈祥,说道:“珊儿,你想不想要个弟弟?”
“弟弟,什么是弟弟?”珊儿满脸的疑问。
“就是可以陪你玩的人啊。”程神医笑道。
“好啊好啊,我要弟弟,我要弟弟,爷爷,爷爷,你快给我个弟弟。”
程神医看着婴儿,说道:“以后他就是你的弟弟了,你要好好爱护他。”
珊儿听了,高兴地欢呼起来,大叫“弟弟,弟弟。”
程神医也是格外开怀,说道:“珊儿,小声一点,不要惊吓了你弟弟。”
珊儿赶忙安静了下来。
程神医继续说道:“你说给他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名字?名字?不知道,不知道。”她竟侧着头,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却不知脑袋里正想些什么,看上去极是单纯可爱。
“他还是个婴儿,惹人喜爱,就叫他程婴吧,但愿他长大后也无忧无虑,不要因为今日的仇恨而使自己痛苦。”程神医意味深长地说道。
珊儿拍手叫好,眼睛里闪烁着如水般的纯洁,烂漫迷人。
从此,程神医和他的孙女程若珊,他们的生活开始变得不一样了,或喜,或忧,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