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饭煲定时闹铃滴滴作响,徐曼曼窝着电话吸着拖鞋走到厨房,打开盖子雾气氤氲,小巧的鼻子拱一拱,没有任何鲜明的味道,银耳莲子汤大功告成。
徐曼曼用勺子只舀清汤,汤粘稠倾覆略有实质挂汁,火候可以。她左手窝手机,右手掌勺操作,银耳汤被灌进一个体宽胖矮老旧的朱红色保温杯。
电话那头的夏曦顿住喋喋不休,忽然想起沟通要交流,问:“你在做什么,不吱声?”
“在往杯子里舀汤,银耳莲子汤。”徐曼曼如是答道。
“你竟然,竟然对我三心二意、心猿意马……”
夏曦忽然闭嘴,徐曼曼松松旋上杯盖子,握着杯耳朵端起,往卧室走,懒懒地提醒道:“怎么不继续?”
“曼曼,你是不是最近有什么心事藏着没告诉我?”
徐曼曼坐到电脑桌前,空了手靠在椅背上,呵呵干笑两声,捏着嗓子唱道:“女孩的心事你别猜,别猜……”
“噗,”夏曦粗暴打断:“胡静在家吗?”
“最近住学校。”
“我总觉得你在暗自预谋着什么。”
“说来听听?”徐曼曼饶有兴趣。
“你已经半个月没提出要见熙儿了,这不正常……”夏曦又忽然停住话头,徐曼曼听着电波传来压抑的动静,她扬手反贴到额头上,轻不可闻叹声气。
过了一会,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没消停。
徐曼曼直接挂断电话,没一会儿,夏曦又打了过来。
徐曼曼接通,听见夏曦呼吸不稳的旁音,忽远忽近:“给我,别闹。”
徐曼曼耐心用尽,放话:“让郭子扬接电话!”
“徐小姐有何指教?”是郭子扬一本正经的官腔。
“栓紧你老婆,不要再骚扰我。还有,我不喜欢听现场版的违禁广播剧。”
“多谢忠告,”郭子扬嗓音没有起伏,声明:“我在努力,再见!”
徐曼曼站起身走到窗前,把一扇窗全部打开,潮湿的水汽孕着负离子扑面而来,五月的天气小孩的脸,淅沥沥的小雨无风也能凌乱了人的情怀。
雨夜沉静,万家灯火,红尘葬礼埋没多少故事。滋润无声蓬勃处,有什么蠢蠢欲动。
恍惚间,那人轻笑声缥缈模糊,似在耳畔低语嘲讽,“气象学追求的是无限的接近,是降低了标准去获得准确性的科学呢。”
徐曼曼凝眸看不清迷蒙雨幕,她拢身在阴潮气里背光而立,心里无声答道,既是无常又如何,随身带伞,无雨便遮阳。
她关了窗,转身,灯光朦胧中,似听得那人又说道:“像人生一样,要求完美,降低标准才好。可是,你觉得人对于渴望的,会满足于无限接近吗?”
徐曼曼斜睨了下手表,差一分半,这个潜意识动作让她想头撞南墙,脊椎一紧,碰的扑倒在床上,手脚并用扑腾,猛垂响。
北京时间晚整九点,她的手机铃如约准时响起。
徐曼曼接通,咸鱼翻身,盯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两方都不说话,电波里呼吸缠绕紊乱。
“有意思吗?”徐曼曼把话音拉长,如同扯着嚼腻了无味吐出来的口香糖。
“你我时差是多少?”男人声音低沉醇厚,温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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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仲磊失约了,呸,咳!口误口误!自从那天走后,没有午餐电话骚扰,没有私下动作,像是直接从徐曼曼生活里蒸发,从此销声匿迹。
他轻悄悄地走了,却留下一坨坨黑云压顶,徐曼曼提到云端吊着半响的心,没着没落,恍恍惚惚。
28号那天一早,胡静跟徐曼曼正在吃早餐,徐曼曼接到一通陌生电话,是个女人打过来的。
“徐小姐好!”女人冷然高傲的嗓音陌生又隐隐透着些熟悉。
“您好,请问哪位?”
“我是霍总裁的总秘,Belle。”Belle语调刻板,没有丁点的情绪婉转波动,像是机械的电话刻录音。
刻录机单放,通告徐曼曼:“您今天不用接机了,北京时间晚上整九点,他会亲自给你通话。”
这是忽然来了兴致,通知她被召幸的时间么?前方的幕布笼纱垂落,既然躲不过,便迎刃而上,最难熬的不过是彷徨犹疑。徐曼曼几变的眸光沉了又沉,最后化作坚定不移的沉静,她轻轻把手机放到桌子上,继续喝粥。
“谁打来的?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胡静问道。
徐曼曼用筷子夹了块小咸菜,头也不抬,回说:“粥里不放盐,咸淡咸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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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的时差是多少?”
霍仲磊的电话像例行公事,通常不超过三分钟,言简意赅,不拖拉不纠缠。然后却有着病态的魔力,每一个停顿每一个发音都带了蛊惑烙印到她的脑海里。
每晚一问答,他问要:“答案?”
他问过她好多问题,其实只是要单方面告诉她答案,全是私家侦探也得不到的个人隐秘。
霍仲磊最喜欢最讨厌的食物,霍仲磊的身材尺寸腰围鞋码,霍仲磊最爱的天气,霍仲磊最爱的红酒,常抽的烟牌,霍仲磊的作息……
搜寻答案的教科书,总汇一部霍仲磊百科全书。这是第一次问这样一个明确的问题。
徐曼曼仍然如一贯的沉默,等他自行回答。
“冷暴力不妥协抵抗,还是羞怯欲拒还迎?”霍仲磊轻笑出声,逗弄撩拨徐曼曼戒备脆弱的脑神经。
徐曼曼受不了,端着外交辞令官腔说:“十六个小时。”
“不对。”
徐曼曼纠正:“夏令时间差十五个小时。”
“错了。”
故弄玄虚,有话就放!徐曼曼压住性子,深吸一口气,轻咳一声,轻飘飘的声音尽显敷衍道:“霍仲裁高见?”
“八百七十六万小时。”
“霍仲裁高明!再见!”徐曼曼欲挂电话,触到荧屏上的手指缩了回来,眸光闪了一下,她把手机放回耳畔,她讨厌死了他那十拿九稳的把戏:“你是不是认定我会问你缘由?不好意思,本人不感兴趣。”
憋死你,徐曼曼心里腹诽。
果然,霍仲磊接着自行淡淡说:“八百七十六万小时换算成多少年份?”
徐曼曼脑子不由自主跟着换算,还没转过弯,就被霍仲磊打断,他又轻轻笑出声,像是嘲弄她的低智商:“一千年。”
神马意思?无意间,徐曼曼好奇心又被霍仲磊拿的死死的。
“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霍仲磊低沉醇厚的嗓音带了些意味暗哑,是晨起的慵懒性感。
雨夜,跨越无边无际的大洋,穿越十五个时差,霍仲磊像罂粟般蛊惑的声音携着电波而来,在她的耳畔轻声呢喃:
“因为你,我的确憋出病了,等我回去,你帮我看看。”
手机忽的烫手,徐曼曼远山眉明月眼蒙层阴冷的薄雾,接着面目扭曲堪称狰狞,手机霍的被甩到一边,她从床上爬起来,在卧室里打圈转,重重的脚步声在空荡的夜里敲响,一下下惊扰了她规律漠然的心跳。
手机铃声炸响,她忽的接通。
“好啊,”她清冽的嗓音撕裂破声,像破碎玻璃片划断夜空的寂静,“正好一刀砍了。”
“宝贝儿,怎么了,这么恨我?”
熟稔的腔调,熟悉的人,徐曼曼陡然泻了力气。
“周腾。”徐曼曼语噎,她躺倒在床上,手脚冰凉,嘴唇不受控制地打颤,突如其来的盈盈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固执地不说话,等着那些无用的水分渐渐渗回去。
“我在。”
周腾默契地不再言语,静静等着她开口,他无声配合的体贴,沉稳熟悉的呼吸声,带给徐曼曼一丝丝温暖和力量。
徐曼曼最是害怕某种依赖,这种害怕不安会让她失去辨识的理智。
“周腾,放过我吧。”徐曼曼再开口,平静的声音,略显疲倦脱力。
周腾沉默了一秒,说:“你累了,早些睡吧。”
“不可能的,别难为我。”徐曼曼扬手遮住眼,果断兀自说道。
“你别难为自己,早点睡。”周腾熟稔地绕过地雷,避重就轻,难得的温柔宽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