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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离开

梧桐树下开张了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那里成了我们聚会的大本营,大家没事就凑在一起在那里消磨着青春。其实店面开张得并没有像我知道的那么顺利,吴非还是付出了很多心力的,前期资金也远远不止三万块那么少,光是盘下那个店就花了吴非八万块钱,而且还是老板急需用钱,并且卖了吴非一个很大的人情。只是这些也都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当时的我太年少无知,真的以为开一个虽然谈不上酒吧的店面需要三万块就可以了,但是做生意根本不是我想像的那么简单,如果没有吴非,我们的那家店肯定是开不起来的。程诺和我一样的天真,但是他真的是对这个店很费心,每天都坚持到营业结束,有时候我觉得他真的挺辛苦的。在吴非家那一片儿做生意的主要分成两部分,一部分是省内的人开的,另一部分是东北人开的,虽然省内的人居多,但是东北人也有一股势力。省内主要是邻近省会的这两个城市的人开的,所以很大一部分人都和吴非很熟,也因为这个原因,所以我们开的酒吧也不至于会有很多人来找麻烦。我们家乡的人虽然凶狠,但是对外还是抱团很紧的,所以偶尔有人来找麻烦的话,周围一条街上只要是认识的老乡,基本也都会站出来帮忙,所以生意还算安稳。我基本上不是天天守在店里,因为白天我要上班,只有大家聚会的时候我才会去,而且那里的环境始终是龙蛇混杂的,吴非和程诺也都不太希望我常去。

有人说在这个世界上,人和人的差别比人和猪的差别都大,我觉得女人和男人的差别更是如此。在我认为我、程诺和吴非三个人之间的关系挺尴尬的情况下,他们俩反而不计前嫌,因为梧桐树下的开张变得关系好像亲兄弟一样。程诺也比之前开朗了很多,当然他也开始变得很爱说粗口,酒量也越来越好,也基本上过上了烟不离手的日子。这和我之前认识的程诺完全不一样,我再也看不到他踢球到筋疲力尽的样子,看不到第一次和他约会时,他脸上挂着的晶莹的汗珠。大学时的球场上,每晚他都会坐在草地上,我躺在他怀里被他温柔地亲吻着,这些好像已经离我太遥远了。可我仍然爱我现在的生活,只因为现在的生活里他还在我身边,这个我深爱的初恋。即使眼前的这个男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我仍然爱他。

时光飞逝,很快一年就将过去了,在这一年里,贺小冉从一家外资企业换到了一家更好的外企,工资居然翻了一番。关颖也在一家外企里干着工程师的工作。小艾在老家的文具店生意也一直不错,还相亲认识了一个男朋友,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小白也辞职换了份本专业的工作,在一家药厂做财务,曾树语照样整天无所事事,研究生的日子让他觉得既枯燥又乏味,但是他却并不安分,经常会惦记着学校里的一些漂亮的学妹,这一点也让小白很头疼。但是还好小曾同志多数情况下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也没干出过太离谱的事。冬瓜在遭到组织抛弃之后勇于承认错误,所以大家原谅了他,还经常会拿他的光荣事迹开个玩笑。他在家里的工作也混了个正式编,只是他常抱怨工作太无聊,有时也会逃班来看望我们。而最没什么变化的那个人就是我,说起来我在公司也是干了一份闲职,整天就是接电话、订酒店、做合同等小事情,大部分的时间就是在上网,收入自然不高,但是我也没什么心思在工作上面,所以一直这么瞎混着。

一切都很平静,大家都在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我喜欢重复着那种平淡的日子。喜欢清晨赶着时间匆忙地从早餐摊上买喜欢吃的豆浆、油条;喜欢在拥挤的公交车上踮着脚望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喜欢没事偷个闲悄悄走到公司的花园里看一簇一簇开得娇艳的鲜花;更喜欢看着我身边的爱人像孩子一样熟睡的脸,感受他温暖的体温……我喜欢并享受着这样的时刻,感觉一花一木皆有情,连呼吸都是美的。可是生活从来都不是按照设定的剧本演下去的,你永远也不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我一直以为这种对未来的期待是美好的。可就是在这个夏天,我开始恐惧,原来未知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情,因为一切的发生都是让我毫无准备的。

7月的一天,天气很热,我和程诺为了感谢这将近一年以来吴非对我们的帮助,就准备请他好好吃个饭。但晚上的时间楼清要看店就没和我们一起。那天我和陈诺、吴非、贺小冉、关颖一起在龙虾城吃饭。那里在市中心立交桥附近,是一条生意非常红火的美食街。本来大家气氛都很融洽,我也一直以为程诺和吴非之间真的关系像亲兄弟一样,可是那晚他们却又因为我的事情吵了起来。其实事情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程诺不想让我在原先的那家公司上班了,说他现在的生意越来越好了,想让我陪着他开店,可我并不愿意。可能是由于学财务专业的原因,大多数学财务的人都是很谨慎的,我总觉得做生意是有风险在里面,所以我还是想自己有一份独立的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总算是有自己独立的空间和朋友圈,我觉得这样对我们的将来会更好。吴非赞同我的意见,一方面他觉得我的想法好,另一方面他觉得他们那里龙蛇混杂,不适合我在那种环境下生存。可能也是喝醉了酒加上吴非很坚定地帮我说话,程诺当时就和吴非翻脸了,还好在老贺和影子打圆场的情况下,大家没有不欢而散。

八月初的一天,我忽然接到家里电话,说爷爷急病住院了,于是我匆匆赶回了老家。就在我回到老家的第三天晚上,爸爸去医院陪爷爷过夜去了,妈妈上晚班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在家,晓冬突然跑到我家里来敲门。当时我开了门之后很诧异,发现晓冬大汗淋漓的喘着气,忙问:“你怎么来了?”

“打你手机一直关机,吴非走了——”晓冬没有抬头看我,脸部肌肉在不停地抽搐着。

“走了?他去哪了?”我焦急地问道。

“死了!”说完晓冬扶着我家门框的一只手就顺着身子一起滑了下去,他一个人瘫倒在我家门口坐着哭了起来。

一时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觉得不可能,一定是晓冬这么久没见我,所以又恶作剧故意来整我的,而且程诺他们从下午到现在也没一个人给我打过电话说出事了,人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呢,所以我没有惊慌,反而冲着晓冬嚷嚷:“喂!你演戏不用这么真吧,还有拿这种事情骗人的吗?过分了啊!”

“谁他妈骗你谁是孙子,人真没了——”晓冬已经泣不成声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吴非是真出事了。可我当时的反应却很平静,我一直觉得这不是真的,只是跑到房间里拿着充了电的手机开了机,挨个给程诺、楼清、贺小冉打电话,可他们的电话没一个人接的,然后我又给我们店里的凌浩打了电话,是露露接的,是真出事了,他们其他几个人全都被警察带走了,就露露一个人在店里,她也吓得不得了,说话都还在哆嗦。说完我出门拉起晓冬,他还在哭,可我却一滴眼泪也没掉,我总觉得这不是真的,虽然事实确实如此,可我从心底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准备和晓冬坐车回去了,我们俩都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知道吴非和我们店不远处一家东北人打架,吴非死了,对方也伤了。在火车站买了票,正准备上车的时候家里突然来电话説爷爷去世了,叫我赶紧回家。一连串的打击让头都懵了,之后几天我就一直在家里料理爷爷的后事,等再见到大家已经是4天以后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吴非的爸妈在他去世后的第二天就去了那里,等见到了吴非的爸妈,我才知道吴非是真的没了。看到了突然间老了很多岁的吴伯伯两口子,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不停地往下掉。我想着就在一个星期前吴非还在和我说笑,我们还一起吃饭,他活生生地在我的眼前,怎么突然间就不见了呢。想着吴非的音容笑貌,再想着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的心像被谁挖走了一块,疼得我说不出话来。后面听他们几个描述的情况是这样的。

从今年上半年开始,吴非店面附近的东北人开的美容院的生意一直不太好,而吴非的店里从刚过完年开始就新来了三四个年轻的女孩子,相比之下,生意自然红火很多。其中一家叫新新美容院的老板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长得虎背熊腰的,典型的东北大汉,他一直觉得吴非抢了他们的生意,所以已经三番四次私下里找了吴非店里那几个新来的女孩子,想把她们拉过去他店里。可是那几个女孩子一直不肯,所以他虽然也无计可施,却一直暗暗怀恨在心,时不时会说一些挑衅的话。有好几次看到楼清,还总要在言语上占点便宜,总是刺激到楼清,可阿清一直忍着没告诉吴非,她知道吴非的脾气,一冲动怕惹出事端。本来这也是很平常的事情,可是就在我回老家的第三天,就是因为这点事送了吴非的命。

那天天气很热,因为是周末,所以贺小冉、关颖也去了“梧桐树下”,吃完晚饭,吴非和楼清就也就一起在我们店里喝酒。本来吃晚饭的时候他们几个就已经喝了不少白酒了。天气太热了,他们几个就开始在我们店里边喝冰啤酒边聊天。可能是那天在龙虾城吃饭的时候程诺和吴非拌嘴的事情还是让程诺心里挺不痛快的,所以他就又开始和吴非拌了几句嘴。这次吴非也没有忍让,开始说程诺太自以为是了。听到这句话之后,程诺一下就火了,就说吴非也不是一样没本事,就把之前他看到新新美容院的老板调戏和侮辱阿清的事情说了出来。然后还说:“你不是有本事吗?人家新新的老板还说了,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迟早把你从这条街赶出去,把你的女人和你的店一起抢过去,看**的还牛气什么!”其实这些都是喝高了以后的气话,如果是大脑清醒的吴非,是一定不会那么冲动的。可那天就好像鬼使神差一样,吴非听到之后勃然大怒,在酒精的驱使下竟然回到他店里拿了一把短刀就径直冲向新新美容院。新新美容院离“梧桐树下”大概也就只有200米的距离,只是是在马路的斜对面,马路中间是绿化带。当时大家都没想到会出事,也不知道吴非回店里是拿刀去了。等到吴非都到了人家店门口了,他们几个才反应过来,知道吴非是去打架去了。然后关颖和楼清立刻追了出去。可是关颖和楼清还没到,就看到吴非追着新新的老板出了店门。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就看到在绿化带的路灯下,新新的老板手拿一把大刀,猛地朝吴非砍了下去,就是这一刀,砍在了吴非的脖子上要了吴非的命。看到这一幕,阿清的脚上好像挂了几万斤的重物,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了,越是想跑快一点,越是跑不动,短短200米的距离摔了两次,还是关颖先赶到了吴非身边,新新的老板眼看情况不妙,知道真的要出人命了,撒腿就跑。

后来影子告诉我,他走到吴非面前的时候,眼看着吴非就像是刚刚被宰杀的小鸡一样,躺在地上,手和脚都在抽动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寻摸着把他身上最值钱的金项链、戒指一把交到影子的手里,然后缓慢地吐了一句话:“兄弟--我不行了--爸妈—拜托!”关颖也早就没了魂。跪在地上,看着奄奄一息的兄弟,失声痛哭起来,大叫着快来人。然后还没等到楼清和贺小冉他们赶过来,吴非就吐了最后两个字:“夏--楠”然后就再没说话了。后来有人报了警,吴非被送到医院的路上,手脚就已经僵硬了。后来110的人把他们几个全都带走了,直到第二天下午冬瓜赶到的时候他们人还没被放出来。之后新新美容院的老板被逮捕了,大家出来之后都开始帮着吴非的爸妈办后事。等我到的那天,准备去看吴非最后一眼,可是大家都拦着我不让我看。影子哭着说:“别看了,我当时看他那个样子,这一个星期都没睡好觉,样子太吓人了,一只耳朵都要掉出来了,你还是别看了!”老贺也拦着我,说吴非也一定不想我看到他那种样子。在大家的劝阻下,我连吴非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由于是打架斗殴致死的,案件也一直在调查中,吴非的葬礼在他去世一个星期以后才举行。他爸妈执意先把遗体火化了再送回老家,大家都尊重伯父伯母的意见。在丧礼上,看到吴妈妈整个人像傻了一样,眼睛里一点神都没有,整个人感觉都瘫了。吴伯伯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眼圈里一直含着泪,却一直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情绪激动的时候,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都怪我起的名字不好,小非真的就‘飞’走了。”每当他说是他不好,不该当初不让吴非上高中,责怪自己给吴非起的名字不好的时候,我们一旁的人都忍不住落泪。

是啊,人生从来都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们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那么就没法再去尝试另一种,谁都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的,经历的越多,越发现世界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这个世界并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存在,在你来到这里以前,它已经在这里;当你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地球也一样会转动。只是当你走过岁月,在人间的这些光阴里,陪在我们身边的有太多的人,心里滋生出太多的情,这些情和忆只会随着某个生命的消逝越来越浓烈,给生者留下无法割舍的痛。在面对生死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生活中最大的幸福就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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