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一片宁静,没有蛙声,也没有蛐蛐作怪。小池里清楚地映着明亮的灯光,岸边的柳树也趁此梳妆打扮,等待对面跨过实木小桥的旅人,好一展风采。因为这里太安静,虽然这里是高档别墅区,但太安静就会很寂寞。
独栋别墅三楼,唐东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知道这个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隐隐能够感觉到这件事会和他密切相关。
昏黄的月光洒进窗台来,他翻了个身望朝迷离的窗外,脑海里途径校门口的画面却变得越发清晰起来。唐东能够断定今晚一定会失眠,索性按亮了床头的灯,当灯光不再那么刺眼时,他爬起来坐到了书桌前。
可他却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不想写作业,也不想预习功课,但他觉得今晚必须做点什么自己才能够心安。
究竟该做什么呢?脑袋里又跳出校门口那个诡异的人来,那道冷峻、邪恶、温暖却又无比柔和的目光彻底纠缠着唐东,他努力挣脱的同时却又渴望被彻底征服。不想去想,却又无以摆脱的迷恋。
发了半天愣,唐东从抽屉里找出宣纸和作画用的工具,在桌子上铺好后,决定将脑海里的人扣出来完完整整印刻在宣纸上。
简欧装潢风格的屋子里,除了一张欧式白色雕花大床,一张欧式哑光漆书桌和欧式田园风衣柜,唯一扎眼的就是侧墙上的书柜了,只是两米高的书架上却没有一本书,格子里躺着的不是奥数大赛奖杯就是各科不同时期第一名奖状,满满塞了一柜子,就连书柜顶也没有落下。
这就是唐东的荣耀,也是他惟一能感觉到活着的所在,他也不知道如果自己有一天没有了这一切会怎么样,从未想过。不过,如今还有一样东西能让自己感到充实,那是一种感觉,一种无以言表的感觉,这种感觉能让他惶恐不安的心安静下来,甚至产生隐约的幸福。
带着这种感觉,笔尖刮过纸张发出嘶哑的声音,这个声音好像漆黑的夜里一个常年孤独的人开启了尘封的笑意。笑声里夹杂凄楚和小小的幸福……唐东却丝毫觉察不到这一切已经到来。
唐东并不喜欢画画,但今晚他怎么也克制不住,而且这一次是他最为专心的一次,简直是灵感爆发,轻轻松松画面就渐渐在纸页上呈现出来。
画完画,他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竟然让他感到满足。灯光下,唐东越发觉得这幅画完美无缺,他意味深长端详起画面上的人来。这个人或许是人群中千千万万中的之一,普通得毫无特点,可就是这张大众脸让他难以抽开注意力。
以往自己只能在校门口和这个人摇摇对视,这一次这个人竟然就在眼下距离自己是那么近,甚至连脸上的毛孔也能看见。安静的屋子里,两双眼眸相遇,仿佛久别的重聚。
时间悄然流走,唐东竟然莫名其妙对着画像叫了一声。
“爸!”
也许在他内心,希望自己的父亲是这个形象,可他的父亲是一方富豪,万人求而不得的所在。
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毫无预兆地打开。随即一个声音接踵而来:“怎么还不睡?”
唐东几乎颤抖起来,立即翻转画面,反扑在桌面上,战战兢兢答道:“没,没什么。”
门打开的刹那风也灌了进来,裹挟刺鼻的酒气瞬间冲进屋子,呛得唐东不禁打了个干呕,不用猜也知道是醉鬼父亲唐萧回来了。
唐萧的生活就没几天是正常的,满身酒味半夜三更回家是家常便饭,更离谱的要数柳慧如已经无数次从KTV红粉佳人怀里或女员工寓所将醉眼迷离的唐萧带回家。可以说,唐萧的生活被纸醉金迷和灯红酒绿中的权色交易包围,可他却乐在其中,或许就如柳慧如对他的质问。为什么要这样生活?他的回答是不为什么,就为了活着。
这个直观而令人绝望的回答像一颗钉子一下扎进柳慧如心坎里,再也拔不出。柳慧如无法摆脱这种绝望,那种附髓的痛苦让她哭不出声,她没办法让唐萧改变,醉酒的唐萧站着是一头怪兽,倒下是个无知的傻孩子。这一点也是唐东的痛苦,甚至是耻辱。
唐东闻到熏天的酒味,胃里的东西直往喉咙蹿,强烈的呕吐感让他额头冒出冷汗,拳头本能地握紧。
唐东也研究过这个问题,酒这东西不喝它的时候还有一股醇香,一旦喝进身体散发出来,那股味道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唐东研究这个问题,是想让母亲每一次看到带着醉意归来的唐萧时脸上少一分勉强的笑容,和虚伪的和善。
柳慧如能做到对扶着唐萧下车后被左邻右舍呼朋引伴吃瓜观猴的议论每日掩饰内心的痛苦和愤怒,可唐东无法忍受,书桌抽屉里的匕首都被他磨了无数次,还有那个形似唐萧由橡皮泥捏制的小人已经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唐萧歪斜着发胖的身体艰难地抵在门框上,不断打饱嗝,那双醉眼貌似吞下了一只活青蛙在肚子里,痛苦而恶心。看到唐东只是怔怔望着自己,消失了以往的怨怒表情,唐萧抬起手半眯迷离的眼艰难地识别着手腕上瑞士表显示的时间:“都,都两点了,睡吧!”
“就睡。”唐东这一次的反应异常的快,手却死死压住画面,这是一个秘密,他与另一个陌生男人之间不曾有约的秘密。要是以往,唐萧要是酒气熏天回家闯进自己的卧室,唐东不会和他说一句话,甚至将之赶出去。
唐东虽然有着优厚的家庭条件,但他对家里每一个人都很失望,母亲柳慧如除了麻将和美容还有名贵包包,实在没有更多的特色,而父亲除了酒和女人也没有让他敬佩或自豪的任何特质。至于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这不是荣耀而是同学背后的谈资。他的家庭被邻里当做笑话娱乐生活。这些让他感到孤独和羞耻。
此时唐东的改变不过是迫在眉睫的应付。看到十七岁的唐东有些许改变,唐萧却突然有种小幸福洋溢:“小子,刚才我听你叫我爸了!”
看到唐萧喜不自胜的表情,唐东反而有些糊涂,想了半天才记起那是刚才看自己画的画太出神,所以——“爸?那个——您也早点睡吧!”
唐萧没动,想继续享受一次奢侈的父子间友好交谈:“养你十七年,终于舍得叫了!以前你可是看也懒得看我一眼——被你妈说服了吧!这婆娘除了麻将,终于能干件正事了!”
唐东差一点就捂住了耳朵,他多么想狠狠叫出一个“滚”字。但他没有,两大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然后背着光滴落在纸张上。这么多年,唐东已经无法分辨什么是爱与被爱,他总是觉得在家里自己已经无足轻重,就如同唐萧醉酒所说,不如一头猪可以烧烤的话早吃了。
唐萧依旧喋喋不休,嘴里呼出更多的酒精分子,说着就要进屋。唐东却吓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立即呵道:“你别进来!”
唐东的激动,对唐萧来说仿佛惊天闷雷,整个人都被怔住。唐东突然发现自己犯了错,立即补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头疼,怕闻到酒精!”
唐萧噗哧笑了笑,呼出更多酒气,仿佛那些酒气把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唐东也判断不出他是在苦笑还是冷笑。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我们父子俩,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聊过——”唐萧少见的一脸沮丧落寞异常真实,这一幕在他内心期待得太久,可唐东却像是一个高贵的王子,想要靠近他对自己来说实在奢侈,“不过——改天吧,我不喝酒了再说!刚才你在看什么?”
唐东最担心的问题还是来了,赶紧将纸张拖开,以身挡住。可他能否掩藏得住这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