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棉年捧着一杯热乎乎的茶水，站在窗前。
他看着那熊熊的大火默不作声。火焰跳跃着欢腾，喧嚣，吵闹充斥着他的耳朵。他的嘴角渐渐勾起一朵笑花。
他不知道他为何笑了，也许是他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可笑。
蓝衣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他静静站在李棉年的桌案旁，神情有些疑惑，但莫不作响。
李棉年低着头看着茶杯中的水雾，一层层地往上涌。那些调皮的水汽，似永远不知道悲伤与疼痛的。
他冰凉的手指微微地放在茶杯口处，水汽便轻而易举地拥抱了他的指腹。他的手指微微颤抖，那样的温暖的感觉，竟然只有这样一杯水，才能给他。他叹着气，眯起了双眼。
“都办好了?”
“是，爷。”
他看了看大火，那红色依旧如魔地翻腾着。
“没留下什么痕迹吧。”
“没有，任何人都只会觉得这是一场不小心的火灾。”
“很好。”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了看少年。
“对了，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准去救火。”
少年透亮的眼睛放着光。
“爷，这……不太好吧…”
他有些冰凉的目光投了过去。
“她说过的，宁愿死，也不嫁我…我总要满足她最后的愿望吧。”
少年突然觉得周身有一种寒冷的气在聚拢。他抬眼对上了李棉年的眼眸，他从不怕他，他知道他不会伤害他，但是，他却觉得，他伤了自己。
“爷……”
“好了，没事你先下去吧。”
声音有些不耐。
少年杵在了原地。
李棉年抬眼。
“还有事吗……”
少年的舔了舔嘴唇，他看着他，他知道，也许这件事很重要。
“爷，刚才我带人去放火的时候，遇到了一群人帮着我们放火。本来以为是自己人，可是没料想，火光一亮，一见竟是一群黑衣人。”
李棉年的身影一顿，头微微动了动，他的指尖来回地在桌上划着，吱吱呀呀的声音，有些难听。他眯着眼看着窗外黑黪黪的天。
“黑衣人？”
“是，那些黑衣人见着我们也是一阵疑惑地样子。不过马上就跑了。我怕惊动别人，就没有去追，不过看那些人的轻功和身手，绝不是等闲之辈……他们的剑倒是很特别，都刻着一朵杜鹃……”
李棉年低头喃喃“杜鹃啼血……”，一会儿却又轻笑出声。
“无殇门……”
少年疑惑。
“无殇门？”
他抬起头，微微的眯起双眼。
“无殇门，江湖上的隐秘帮派，但是我猜测他们是帮朝廷办事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个人的心腹。无殇门门主啼血，武功深不可测……“
少年恍惚地记忆中突然亮起一道残白白的亮光。
“啼血……就是当年……“
李棉年的眼中略显阴霾。
那一年他才十岁，半夜十分，一个黑衣人溜进了九王爷府。
他犹还记得那时的啼血稚嫩但是阴森森的声音。
“九王爷，遇见我，就是你的死期。”
啼血的剑法使得极好。
流星一般地朝他涌过来，李棉年那时虽然和他也差不多的身高，但是都是踉踉跄跄地躲过了他的剑，若不是门外的马元听到声响，及时赶到，那么说不定他真的不在这儿了。
他露出了一个阴霾的笑容。
“很好，我还正想找他报仇呢……”
少年有些担忧，“爷，他又回来了吗……”
他低头，“嗯……”
“爷……”
“马元，你放心，我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九王爷了。”
少年有些舒坦地笑了，拍了一下脑袋。
“就是，瞧我都忘了，爷已经……”
“好了，马元，你先下去吧，别忘我了交代的事，嗯？”
少年微微笑着，“是，爷。”
说完他便走了。
李棉年静静地看着熊熊大火，看着那一点一点被吞噬的大红灯笼，看着那屋子变得越来越焦黑。他轻轻道，“安静，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啊。”他闭上眼，不再说什么。
冰凉的手指又碰触到放在桌上的茶杯。
他毫无眷恋地缩回了手。
茶，已然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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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上很是安静。
几位王爷和大臣都恭敬地立在大殿上。
皇上微微咳了咳，身子往前方欠了少许。
“老九，你那个福晋可曾找到。”
李棉年上前，垂下眼眸。
“回禀皇上，在儿臣家里找到一具焦尸体，已证实就是儿臣的福晋。”
他的面色冷淡极了。似乎事不关己。
大殿上顿时闲语四起。
不是惊讶于这件事，而是惊讶于九王爷的反应。
他低头嗤笑，想来他们那些人都该说他冷血吧。他抖了抖身子，没错，他就是冷血，随便他们怎么说就是。那一张张可笑的嘴脸，似是见到了同伴一样的亲切。
也好，让他们以为他是这样的人，然后传出去，传的天下人都知道他是个冷血的人。那么就没有人会爱他了吧，没有人爱他，他就不会爱别人了。
不爱了，是不是就不会受伤了。
李北安低垂着眼看了看李邢墨。
李邢墨的脸映在黑影里，看不清他的表情。
李北安舔了舔嘴角。只盼着李邢墨若是真无事就好。
皇上的嘴角微不可见地扯了起来。他眯着眼看着殿下的九王爷。
“是吗…那，老九，不要太过于哀伤了。”
李棉年的眼中泄下一点点的残光，冰冷彻骨。
“是。”
皇上看着李棉年，一边对旁边的公公说：“传朕口谕，厚葬九福晋。”
李棉年缓缓地蹲了下来。“谢皇上！”
皇上摇着头笑着看着他，站起了身子。“好了，如果没什么事，就都退朝吧。”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笼着纱，翩然去了。
李棉年直起身子，看了看皇上的背影。转身不回头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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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外的空气很是清凉，李棉年轻轻的喘息。
他还是喜爱这样的空气，大殿里的庄严让他觉得窒息。他眯着眼看了看天边的霞光。很亮，很好看。一如曾经那些最美好的笑容般。
只不过，那些过往的阳光。终有一天，会被黑夜代替罢了。
他眯着眼看向远处，看见了七阿哥和十四阿哥的背影。他冷冷地笑了笑，略微地加快了脚步，走了上去。
“七哥。”
他笑着轻唤。
李邢墨抬眼看着他带笑的脸庞，眼神缩了缩，又迎了上去。
“九弟，节哀顺变啊。”
李北安抿着嘴，脸上的忧伤之情倒是比李棉年还多了稍许。
“是啊，九哥，你别太难过了。”
李棉年笑着摇了摇头，负着手，和他们一起往前走着。
“不，七哥，十四弟，本来我确实很难过。不过……”
他说着停了下来，看着李邢墨……
李北安和李邢墨都停了下来。也是看着他。
他正站在背光处，身后是笼笼的金光，他自己却处在了浑身的阴影之下。背光让他们二人看不清他的脸。但是李北安没来由地就打了个冷颤。
“…那验尸的医官说，我那福晋死的时候，肚子里有一个孩子……”
李北安的嘴巴微微张着，满是不敢相信，他回头看了看七阿哥。
李邢墨的瞳孔忽得就是一阵紧缩。他咽了一口口水，想起了那几日她干呕的样子，想起他每次问她怎么了，她都红着脸说等到他生日要给他的惊喜。
他便又想起，那一天他知道真相的时候，她哭着解释的样子。她说不是的，她说她爱他，她说她已经有了一个……只是他没有让她说完。他只是不停地朝她吼，让她滚，让她滚。
他记得她说过，她这辈子，只要心爱的人的孩子。
“若不是我爱的人，那孩子，我也不会留的。”他笑着说她狠心，但是她却认真地对他说，“这叫对自己负责。”
那么，如何呢。
那么，是不是代表，她是真的爱他的。
那么，是不是……
其实是，我真的误会她了是不是。
他只觉得眼睛又开始微微地泛疼，他的心不住地跳。是的，一定有什么东西被他错过了，遗漏了，是不是，一定有什么东西的。
李棉年冷冷看着七阿哥的表情，微不可闻地哼了哼。
但是他立马迎了上去。
“七哥，怎么了。”
七阿哥抬头，对上了他有些调笑的眼神。他咬紧了牙关，他突然觉得他是故意的。他故意地这样告诉他的。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怎么会。
李北安有些担心地扶住了他。
“七哥，你怎么了……”
七阿哥顺势任他扶着，声音有些沙哑。
“眼睛又疼了……”
李北安有些歉意地看着李棉年。
“九哥你大婚……火…那个，七哥的眼神你不是不知道，不能见火的，伤着眼了，还没好透呢。九哥，…要不我先扶七哥回府了…你可别介意啊。”
李棉年看着趴在李北安身上的李邢墨，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那十四弟你快点扶七哥回去吧。”
李邢墨瞥了一眼李棉年。微微说了声，“抱歉了，九弟……”
便走了。
李棉年站在原处看着七阿哥和十四阿哥。
风正吹起他的长发，笼到了他脸上，他没有拂去，任着青丝在风中乱舞。
他站在飒飒的金光中，微微抬起了头。
天上的白云那么好看，他笑了。
“七哥，自作孽，不可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