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傅红雪睁开眼,眼前是一片黑暗,但是却丝毫不妨碍他的视线,因为他有着一双夜眼。他觉得,在夜里有时候甚至比白天还要看得清楚,明白。因为在夜晚的时候,很多人都会摘掉自己长久戴着的那张面具,露出自己的真心。而人心,往往是最难看清的。
人心啊……
傅红雪微微闭起了眼,眼前一个个人影不断地浮现。邪气而神秘的公子羽,美丽狡黠的上官小仙,慈祥和善的如意大师……
“我叫叶开!叶子的叶,开心的开!”爽朗的笑容,帅气而阳光的面孔……
叶开……
傅红雪握紧了拳,拳头苍白。他的身子轻轻颤抖着,渐渐的,颤抖变成了抽搐,浑身肌肉不受控制的痉挛,体内的真气也一瞬间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般狂乱的蹿动起来。羊癫疯,傅红雪知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浑身如同上万只蚂蚁在嗜咬一般。即便这种感觉他经历了太多,但每次发作的时候他都无法控制自己,这时候,他甚至都不如街边的一条野狗。
傅红雪躺在一个显得破烂但却整洁的房间之中,显然房间的主人是个讲究的人。他就躺在房间里面唯一的一张木床上,抽搐着,双眼翻白,口吐白沫。
恍惚中,傅红雪的眼前出现了自己怎么都忘不掉的那一幕场景。当他的刀将公子羽的人皮面具劈落时,显露出来的那张面孔是那么的熟悉。曾经这张脸上面永远都是和煦的微笑,阳光的面容,他永远也都忘不了。
叶开……
傅红雪颤抖中,摸到了自己的刀,那把白家传下来的魔刀。从小的时候,这把刀就没有离开过他,他甚至每天拔刀上万次,坚持了十九年。不仅让他练就了一身杀人的本领,也让这把刀和他和为了一体。刀,就是他手臂的延伸,刀在人在,刀断人亡。此时此刻,冰冷的刀,却给了他难得的一丝温暖。
他叫傅红雪,因为他出生的那天,下着大雪。而雪,是红色的。一场大屠杀,将雪染成了红色,他也在那一天被赋予了红雪这个名字。傅这个姓并不是赋予的意思,而是复仇的复。因为他唯一的目标就是复仇。
傅红雪颤抖着,咬破了嘴唇,咬破了舌头。猩红的鲜血流入了咽喉,一股铁锈的味道充斥了他的口腔,有着淡淡地苦涩。这种味道他很熟悉,曾几何时,每天他都会不知道多少次的体会这种味道。
曾经,复仇是他唯一的坚持,为此他来到了边城,终日尝试着这种味道,杀着一个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只因为他要复仇。为此,他压抑着自己的欲望,为此,他忍痛离开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为此,他不惜让自己一次次被病痛折磨……
然而,当他怀中抱着自己最爱的女人渐渐变冷的尸身时,叶开出现了。他告诉他,他为之奋斗的目标其实是一个笑话,一个阴谋。他其实是被利用的工具,他要复仇的理由也不再成立。因为,那个人的儿子是叶开,不是他,他只不过成了一把刀,成全了叶开完美的那一面。
傅红雪怀疑过,但是最后对于友情的希冀,让他将自己深埋,只在每天早晨劈柴的时候才回顾起曾经手中的那丝温柔。
然而,他寄托友情的叶开再一次背叛了他。化身公子羽的叶开最终败在了他的手里,传自小李飞刀的绝技也因为失去了救人的那份心而败在了他的刀下,但他却选择了转身离开。曾经的精神支柱是复仇,之后的支柱是友情,通通破灭下他已没了生趣。所以他在决斗的时候敢赌,他赢了,但也输了。
傅红雪是骄傲的,是倔强的,但他并不傻,所以他不会去怪叶开,他有的只是对自己的恨,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脆弱。他知道,江湖上需要一个叶开这样的人,需要一个这样完美的存在,需要一个这样十年的神话。而完美的叶开背后,需要那么一个公子羽,也需要他这么一把刀。
傅红雪转身离开,丝毫不拖沓,虽缓慢却坚定。曾经所有的执着都破碎了,但他的骄傲让他依旧要抬起头,坚强的向前走,即使是毫无目的。下一个寄托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他迟早会找到,因为他是傅红雪。
眼前光影变幻,一个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不断闪现,最后定格在了那个并不算是多么美丽,却总是笑的很恬静的脸庞上面……
“翠浓……”已经陷入昏迷的傅红雪呢喃着。同时,傅红雪所在的房间门被推开,一个衣着朴素却五官标致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到了傅红雪的床边查看起来。
昏昏沉沉之中,傅红雪不知道睡了多久。依稀之中,手中的刀所传来的温度让他多了几分安心的感觉。
天明时,傅红雪也跟着醒来了。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身处的简陋房屋。房屋由木头建造,顶棚覆盖着杂草,显然是一处农家。不过虽然简陋,房间内的摆设也都普通之极,但却透着一股典雅的感觉。
傅红雪强撑着坐了起来,发病之后的身体一时还无法适应这种虚脱的感觉,仅仅是坐起来这一个动作就让他苍白的脸泛起了诡异的潮红。
这时,可能是听到了他坐起来的动静,房屋的门被打开了。接着,一个穿着普通青衣布服的农家女子走了进来。不过,虽然她衣着朴素,未施脂粉,甚至刻意将脸涂黑,却也看得出是一个美人。虽不算绝色,却也是难得。
“你醒了?太好了!”女子高兴的合掌叫道,“昨天捡到你时你就在发病,昨夜里又一次发了羊癫疯,好在老天爷开眼,你没事。”
傅红雪轻轻点了点头。他本就是沉默的人,此时更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尤其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眼前的女子竟然有着一种奇特的亲近感。
女子对于傅红雪的态度也不在意,想是以为他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便说道:“看你手上死死的攥着那把刀,想来便是义军了。哎,这世道乱,还是不打战的好。对了,奴家叫素素,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傅……红雪。”
“红雪?红色的雪吗?名字真好听!”素素雀跃道,似是小孩心性,“看傅大哥一身黑衣,傅大哥可是来自瓦岗的吗?”
瓦岗?傅红雪轻轻摇了摇头。
“噢……”素素似乎是很沮丧,不过随即说道,“那傅大哥请稍歇一会,素素去给你打点粥。傅大哥喝完就快点离开吧。”
傅红雪看着素素转身出门,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蓦地,外面蹄声大作,似乎是一队人马冲了过来。接着,纷乱的蹄声由远及近,喝骂叫嚷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一时间鸡鸣狗吠,人喊马嘶,闹哄哄的一片。紧接着,哭喊声起,似乎是村子里的百姓。而下一刻,傅红雪所在的小屋门猛的被踢开,三个身穿凌乱的武士服,手持钢刀的人冲了进来。三个人均是臂缠绿巾,显然是一伙的。
三个人如同土匪一般,进门之后就擒住傅红雪向外推出,同时肆意的翻找起房间里的物事,边翻边还骂骂咧咧,嘴里没个干净。
傅红雪是个跛子,从小就是了。他走路的时候都是先迈出左脚,然后右脚再缓缓的拖过去,一瘸一拐,似乎随时都会摔倒。三个人看到傅红雪的走路姿势,不由得哈哈大笑,嘴里不干不净的嘲笑了起来,其中一个人甚至在他的屁股上踢了一脚。
傅红雪攥刀的手发白,却还是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
屋外,空地上已经站满了男女老幼,大约六十个臂扎绿巾的人将他们包围着。许是看傅红雪是个跛子,也没人对他有所关注,即便他拿着刀。不过,傅红雪的刀不同别人,他的刀丝毫不显张扬,反倒显得很破。刀鞘是黑的,刀柄也是黑的,上面包着的皮子也都已经被磨得精光了,说是柴刀都有人信。
傅红雪拖着脚走到一个角落坐下,同时扫视着这些人。除了那六十个身配利器的人以外,其他的应该都是这里的村民,其中他一眼就发现了藏在人群中的素素的身影。
很快,持刀拿戟的人将村民们按照男女分为了两组,分开排列,傅红雪也站在了一个老人的身后,低着头,散开的长发挡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其中一个看来是领头的人,在四名亲随左右护翼下,策骑来至排列村男的人堆中,把精壮的挑选出来,赶到一边,另有人以绳子把他们绑成一串,显得韭常横蛮无道。遇有反抗者,马鞭立时狂抽而下,打个半死。这一番作为让村民们噤若寒蝉,更不敢反抗。
傅红雪看着那些因为见到儿子丈夫被人拉去作夫役的母亲妻子,发出阵阵令人不忍卒听的呼号悲啼,不禁微微颤抖起来。他已经见到过许多比这还要残酷的事情,其中不少更是他所造成的,但此时却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格外气愤。
那军头挑完了男丁,经过那些女眷小孩时,忽地勒马停定,以马鞭指着其中一名村女喝道:“你出来!”哪个村女,正是素素。
村民立时一阵骚乱,但却给那些义军迅速喝止,当然少不了有几个倒地受伤的人了。
“放开我!放开我!”素素大叫挣扎着,却抗不过匪兵的力量,被拖了出来。
军头绕着素素看着,不由发出了吃吃的淫笑。而这时,他身侧一个青年冷冷地说道:“祈老大,杜总管有命,不得**妇女,祈老大现在临崖勒马,仍来得及。”
“哼!”被称作祈老大的人冷哼道,“李靖你给老子少管闲事,现在老子我是**妇女吗?我是要把这美人儿带回家去,明媒正娶,纳她为妻,哈!杜爷难道连婚嫁都要管吗?”
李靖正要说话,素素却趁着抓住他的人分神时候,一口咬在那个绿巾兵手背处,那绿巾兵吃痛放手,素素不知那里来的气力,狂奔出了重围,朝着村外跑去。
“哈哈哈!还想跑?”四名绿巾兵立时笑骂着策骑追来。似是为了调笑,四个人骑着马忽快忽慢的吊在素素的身后。
傅红雪的身子微微躬下,右手摸上了刀柄。他的刀是杀人的刀,而这一次,他想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