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安静一下!”熊监在台上大声说“耽搁大家一点时间。利用开饭前这十分钟,我们开个短会”。
正准备开午饭的犯人们收了声音,迅速集中了注意力。
只见熊监手里拿着一叠文件之类的东西,心情愉悦面带笑容地说道:‘我来宣布两个好消息。第一个就是,接省局有关文件指示,从现在起,只要累计积
分达到规定标准,没有受国行政处罚、无重大违规,且余刑在半年以上的服刑人员,都可以申报减刑。也就是说,原来三年以内的短刑犯,不报减刑的规定已经废止。只要积极劳动,努力改造,每个人都有减刑的机会。”
“好啊——”、“好哦——”下面一阵欢呼。
做了个让大家收声的手势,熊监继续说:“第二个好消息就是,我们监区这一批上报的三十个减刑的裁决,全部下来了。不仅一个都没有打回来,而且都裁得很好。这跟大家平时的努力是分不开的。我在这里恭喜大家了!”
一阵掌声,伴随着欢呼一起响起。
稍微等了几分钟,熊监又大声宣布:“我念到的人,上来领裁决书。”
这时的操场上,除了熊监的声音,再也听不到一丝的嘈杂声,因为这关系到每个犯人对自己前途的期盼。
“马碧青,减刑一年半——”
“朱逸群,减刑一年零四个月——”
“牛坂靳,减刑一年零四个月——”
“高大壮,减刑一年零八个月——”
“田贵,减刑一年零八个月——”
“张华仕,减刑一年——”
“刘前进,减刑一年零二个月——”
“孙涛,减刑一年——”
每念到一个名字,憨弟都紧张得一抖,手心里也渗出了汗。
“曾强,减刑十个月——”
当听到这个名字时,憨弟反倒愣住了。
一旁的诗人拍了憨弟一下:“发什么愣!快去啊!”
而教授此刻已是笑得合不拢嘴。
守得云开见月明。憨弟快要熬出头了。
劳改队最大的喜事就是减刑。最好的庆祝方式就是给相熟的人散“减刑烟”。
教授拿出了专门留的几包好烟,让憨弟和大家分享这难得的喜悦。
诗人喷出一口烟雾,无限感慨的说:“好小子,在坐几个月就满刑了!如果当初不打那场架,不扣那么多分,就可以多减几个月,说不定比我都减得多。”
原来,早在上一批,教授和诗人就得以减刑了。教授减了一年零四个月。诗人只减了一年。
教授调侃道:“知足吧!要不是党的政策好,你想减都减不到!”
“你倒是提醒了我。我们来这几年,政策真的是越变越好,越来越能体现公平、公开、公正。”诗人回顾着这些年的变化。
刚一进来的时候,实行的是年终考评记功受奖。一年打一回总结,由监区领导开会,按监狱分派下拨的名额指标,决定哪些服刑人员可以记功减刑。主观色彩很重,一个监区就那么几个组长、红毛,轮流坐庄,其他绝大多数犯人,都没有指望。
没有多久,就改成了双百分考核。月打分,年考评;改造一百分,劳动一百分,年终按分数排名记功减刑。有些特别能干的“推死炮”可以通过加时超产劳动,向排名发起冲击,看到了一些渺茫的希望。
后来,又改成一百八十分记功制。日打分,月公布,半年考评,三个功报
减。执法程序开始透明,考评内容也有了依据,日常打分更有条款。很多人都看到了减刑的希望,因而热情更高、干劲更大的加速改造。
而最近,新实施的九分制,更是让所有服刑人员在公开的规则下,进行公平的竞争,最终得到公正的结果。人人都在同一起跑线上,谁最努力,谁就最快到达终点。几乎每个人都开足了马力,直奔新生的彼岸。
正是因为这样的政策前提下,如憨弟这般老实干活、踏实改造的最普通最底层的犯人,才象今天这样,获得了减刑。
社会的进步,法制的建设,不单是给少数个人带来好处,更重要的是给全体民众都带来了福音。
这是诗人和教授共同的认识。
好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监区接监狱通知,监狱接省局通知,省局接省厅通知,一层一层地传达下来:CX监狱,一年创“省优”,三年创“部优”,软硬件全面升级,试点从九监区开始。
本来劳改犯最怕搞运动,一搞运动就经年累月的“伸不了皮”(不得轻松)。而这次却非同寻常。
所谓软件,就是管理制度之类的东西,具体表现出来为:记背《规范》、队列行进、言行举止、精神面貌等一些面上的功夫。
所谓硬件,那就不得了。听说级级下拔的创建改造专款,到了监区都还有几十万。难怪什么基建队啊、供应商啊,纷纷跑来实地考察,制定方案参与竟标。
先是预计用三个月,结果热闹了半年多,才把这个创优试点的标准化监区改造搞完。
验收那天,监区内外焕然一新,井然有序而欣欣向荣。
监区大门,以及操场四周的铁围栏,新刷的银灰金属漆在阳光下,发出锃亮的光。
围栏上,一人多高的朱赤铁字,更是气势逼人的写着:自尊、自爱、自主、自强;从恶梦中醒来,以新的力量走向真理。
靠办公室一旁,新建成的宣传栏,内垫强化有机玻璃,外衬宽边油画框,美观而气派地分裂着:阳光监狱、执法公示、时政教育、监区黑板报等。
操场上,两套专业比赛用篮球架巍然屹立,立柱上还包裹着防撞用的厚型海棉。标准尺寸的篮球场地,用深蓝色防水漆标注在水泥地面,醒目而规范。
大教室里已用上了快餐店里那种一体化的塑钢桌凳。电视机用钢支架,固定在半空。四壁贴有优美的装饰画,画上写着:有志无恒,一事无成;明理诚信,勤俭自强;知识创造财富,愚昧带来灾祸等名言警句。图书室里摆上了大型的阅览桌,除了原有的上千册图书,被分科目排列在十几个书架上,新增的报架上,更有十几种各类报刊杂志,共犯人了解时事新闻。
变化最大的是监舍区。四处修缮粉刷一新,走廊贴上了瓷砖,显得干净而明亮。
每个监室门上,设有定置管理牌,让其中的人员情况一目了然。
门边的一大盆常绿植物,更让人感到生机勃勃、春意盎然。
监室里的陈设令人赞叹,怎一个“新”字了得。因为每个人都配发了:新储物柜一格(一个监舍两个铁皮储物柜,每柜六格)、新棕垫一床、新垫辱一床,新床单一张、新枕套一个、新拖鞋一双、新脸盆一个、新口杯一个……,
生活用品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再看每个犯人的身上,内穿新棉秋衣、外套新囚服、脚登新胶鞋,身挂新胸牌,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显得容光焕发。
犯人里被选出来的一百三十九名精英,代表九监区全体服刑人员,在验收大会上进行《规范》记背及队列表演。受过长期训练的他们,熟练的表演着精心安排的节目,真叫人心旷神怡。
精英们敬业,而且志我,都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卖力的展示。
非精英们热情,更懂得互动,该闹的时候,又是欢呼又是掌声,该静的时候,鸦雀无声,一张一弛,恰到好处地调动了现场的气氛。
就象一份美味的甜烧白。是大肉,就在上面靓起;是玖米,就在下面扎起。层次分明有浑然一体,各司其职又配合默契。
难怪从省、市到监狱的各级领导,以及前来观摩的众多来宾,对这一切都赞不绝口。他们既受到了视觉上的冲击,被一片鲜新的蓝色海洋所淹没;又受到了气氛的感染,被一次意外的欢愉浪潮所席卷。
而犯人们又有了一种被相互尊重、被相互认同的快感,好像又找到了失去已久的自我。
接近尾声时,主席用最唯美的辞句,发出由衷的赞赏,所有人爆出欢呼,气氛同时也达到了最高潮,欢乐升致顶点。人们同一时间都忘却了身份和地位,不约而同地与旁边的人热烈拥抱着,欢笑声一片高似一片。
就这样,验收顺利过关。
又逢休息日。
这天,刚吃过早饭,教授端着第一开茶,变坐在“晚晴园”看书。而大多数人,在抓紧时间睡个回笼觉(监区规定,休息日可以睡到九点),累了一周,这可是难得的享受。
当然还有人睡不着。这不,土豆就一大早跑来找教授了。
土豆何许人也?
他和先前的恐龙一样,是来自边远山区的少数民族兄弟。他们这一族的,在这个监区有七八个平时自成圈子,说着自己独有的语言,似另一国人。
当他们要与广大的汉族朋友交流时,便会用一种怪异的腔调,如同电视里外国人说中国话一般,如唱如歌,抑扬顿挫,急悦耳动听,又有几分滑稽。
“教授,我找你帮忙得嘛!”人未到,声先致,土豆这一句,底气充足、音如宏钟。好一个原生态唱法。
“嘘——小声点!大家都在睡觉。有什么事,,尽管说。”教授招呼他坐下。
“帮我写封信。我不识字得嘛。”声音一下低了八度,分贝也降了几十。
“写给谁?写什么?”教授笑着问。
“给我兄弟得嘛。叫他们快点进来得嘛!”土豆说得极其自然,而又十分认真。
“叫他们快点进来?我没听错吧?”教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那里一年到头吃土豆,还吃不饱得嘛。这里白米饭管吃饱,每周还吃两吨大肉得嘛。现在什么都发,穿的、用的都不愁得嘛。”诚恳中带着喜悦,喜悦中带着期盼,原来土豆是“富贵不相忘,犹记穷亲人。”
“原来如此!”教授释然一笑,既被其善良与淳朴的情感所打动,又被其简
单而荒诞的逻辑所逗乐——这种报答亲恩的方式,居然都让他想得出来。普天之下,或许这是第一位盛邀亲人一起坐牢的人吧!
教授强忍住没有笑出来,缓过一口气后,慢条斯理地问道:“土豆啊,你比我先进来,有六年了吧?你觉得这六年里,劳改队的变化大不大?”
“大得很得嘛!我刚来的时候,还在山上得嘛,饭少,抢不到,吃不饱得嘛。后头搬下来坐楼房,一月一次肉,半月一次肉,一周一次肉,现在一周两次肉,还有鸡蛋得嘛!好多人吃不完,倒东西,我看到都心痛得嘛!”土豆说得很动情。
“是啊,变化太大了。变地一天比一天好了,那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好呢?”教授层层递进的接着问。
“不知道得嘛。”
“好,我来告诉你。”教授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改革开放已经二十多年了。我们国家在这段时间里,全力进行经济建设,就是全国人民一门心思搞生产、挣大钱。就这样,国家越来越强大,人民越来越富裕,所以才有钱来改善劳改队的生活。你想啊,这里面关的都是坏人,如果外面的好人吃不饱,又咋个可能让里面坏人吃饱?反过来说,只有外面的人越吃越好、越过越好。所以说,从我们的生活情况,就能推测出外面人们的生活水平。”
“这么说,外面不是好得很得嘛。”
“对!外面啊,现在好得不得了!现在的农村,种田不仅不用交税,国家还倒拿钱补贴你。种出来的东西,也不用交公粮。想吃,就自己留着;不想吃,就卖了钱自己花。象你们地处山区这种,早就退耕还林了。国家发树苗给你们栽,只要能载活成林,就发粮食、发钱,还修公路、架卫星天线。用不了多久,出门有汽车,回家有电视,家家都过上小康生活,全中国都成了和谐社会了!”
“都成了这个样子,就不用叫他们进来了得嘛。我也要早点出去看看得嘛。教授,一起努力,快快减刑得嘛!”土豆眼睛里放着光,幻想着外面的世界。
“好啊!大家一起努力,多多减刑,早早出去得嘛!”教授学着土豆的腔调,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窗外,阳光灿烂。
——全书完——
2006年3月——2007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