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诗
几轮岁月几轮秋,小桥东畔又白头。
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生潮问东流。
一诗
影落桃红白雾升,一庐烟酒笑天真。
醉似神仙醒似梦,还复曲中记浮沉。
新出碧桃凋作血,惜花更恨护花人。
弹指流年惊又变,婵娟不予美人恩。
风雨欲来满楼香,车马细细陌上涔。
揽袖盈香桃花雨,高低零落作浮尘。
春风不解冷箫声,他人比翼我孤身。
佳人早死落尘土,唯恨癫狂误冯蘅。
碧海生潮违心意,新月难语凿旧坟。
凭栏久顾不见卿,瑶光北斗又几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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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青青心下气急,已是全身颤抖,再难制止澎湃的怒意,立刻便要忍不住跳将出去,狠狠的教训这对无耻之尤的男女。蓦然,一阵幽幽的箫声却如同海潮掠过,向万劫谷中奔涌而来,咸湿恼人的海风扑面而来,甚是呛人,让段正淳倏然一惊,双手不自然的将甘宝宝推开了少许,四下里警惕地张望起来,而甘宝宝的眼神却一下子迷蒙起来,痴痴的退后两步,似对身旁的一切变化都恍然未觉。
诡异的海潮声忽高忽低的激荡起来,长风灌入,不知何处的碧波白浪阵阵翻涌,一下下好似钟鼎轰鸣,使人心神震荡,激荡飞扬的水汽漫天落下,又似春雨絮絮,同那乐声一并萦绕耳边、绵绵密密,反复不断。不自觉沉醉曲中的一众人眼前均浮现出乾坤颠倒的错觉,仿佛此刻方从虚无的梦中醒来,拨开小小的花坛的幻影,眼前霎时间呈现出一片深邃无际的汪洋,转瞬间汹涌澎湃,转瞬间明静无波,一动一静更加摄人心神。
温青青已然口不能言,脑中亦是一片空明,只能见得眼前一丝极细极微的诱人碧蓝色蓦然挣脱出来,画卷般舒展成她从未见过的一方绝妙世界,皓月熠熠,孤悬高天,皎洁的银丝遍洒万里碧海,而她本人却化作一粒渺小的飞尘,坠入了茫茫大海中心,怀中咽咽的钟灵、身周的芬芳的花草,连同她心下淤积的委屈愤怒,甚至从幼年起这十几年的郁郁难言,一切都由浓转淡倏然远去,只剩下起伏的波涛一下又一下翻卷在她的身上,伴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超脱感从心底缓缓滋生,将她一切激烈的情感柔柔抚平。
“啊…”温青青心下一片空明,段正淳却半点也不好受,终于忍不住痛苦的叫出了声,徒劳的抬起双手捂住了耳朵,脸色青白的变幻不停,慢慢的蜷下身子。
一向潇洒自如的段王爷如今已是满脸枯槁之色,仿佛身在炼狱一般艰难挣扎,一只手徒劳的捂住耳朵,另一支手无力的伸出向甘宝宝的方向抓去,嘴唇痛苦的一张一合想要向面前表情安详的情人求救,可惜却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段正淳听闻箫曲不过片刻,体内苦修多年的内息却像是受到唆使般已然不听从使唤,在经脉中来回窜动乱作了一团,弄得他全身酸软难受,使不上分毫力气,任何动作都会带来他不曾体会过的剧痛,他被曲子弄的心神俱伤,内元失控,几入死地,一旁的甘宝宝却全然无事,只是略略出奇的,早先业已动情至极的美妇人此时却反而对眼前“段郎”痛苦狰狞的表情视而不见,定定的站立着,神情中带着几分迷蒙,仿若早沉入了另一个世界,连耳中的箫声都不复听闻,更是半分没注意到段正淳沙哑痛苦的求救声。
一颗一颗的泪水从甘宝宝的眼中溢出,洗去了她早先重拾起在脸上的几许少女般的娇媚,眼中神色虽是变幻不停,显然陷入某种回忆之中,面上的神色却愈发安详清明,呈现出一种奇特端庄的形容。
“段王爷,你、你还是走吧!我早已嫁作他人,我已经有了一个女儿,你再也不要来了!”甘宝宝似再叹息,也似在忏悔,言辞平淡,低头的目光仿佛对着一个陌生人,又仿佛落在了别处,看得段正淳心中焦急不已,苦于说不出话,他艰难的上前一步,抬手抓去,却被甘宝宝神情迷蒙的推了开,下一刻,他的老情人有些摇晃的后退了两步,竟然再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段正淳心中明白了几分,这萧曲中定是带有迷魂之法,惑去了甘宝宝的心神才会让本已动情的甘宝宝瞬息间态度大变,心下更是大恨,早先眼看“他的宝宝”已经动情,先前那句浸了蜜一般的“段郎”犹在耳中,想来立时就能更进一步复燃旧情,哪里想到居然会被这诡异的箫声来打断。不仅如此,自己的内伤也被引发出来,痛苦得生不如死。
不过此人手段由不得人不惊怖,却不知到底何人?是宝宝旧识,还是段氏的仇家来对他不利的?不过管他哪般,显然绝非善意,眼看甘宝宝蹒跚着越去越远,段正淳强提起一口起,张口大喊。
箫声又急,段正淳胸中乱成一团的内息再也压制不住,统统爆发出来,刚刚张嘴,还不待发声就是一大口鲜血喷出,喉中只能发出嚯嚯的声响,无奈的看着自己的老情人失了魂魄一般的越走越远。
箫声层层叠叠,如同水纹挤满了段正淳的身侧,恼人的乐声不住的钻入他耳中,怎么也挡不住,眼看甘宝宝失去了身影,知道自己再无依仗,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段正淳抛开,再顾不得其他,抗拒着越来越温柔的箫曲,沉下心来费力梳理起体内纷乱的内息,内息绞动,痛得段正淳眼角青筋条条梗起,脑中也清醒了几分,立刻抓住机会激起全身血气大喝一声,强自站直了身体,抬脚就要追着甘宝宝离开的方向而去。
这一抬脚,却没想到恍然间四处都是汪洋碧水,段正淳心下大骇,终没能动弹一下,心中似惧似怒,眼前再不复万劫谷中悠闲景色。时而是仙人曼舞,时而是虫蛇飞卷,好似梦幻,段正淳只觉得脑中欲念丛生,再也收束不住,腹中也挤入了一片瘴气,鼓胀得厉害,一时眼迷心乱,呼吸越发的急促,胸口却越来越闷,喉中鼓鼓,眼看着又是一口鲜血喷出,终于不支,伏到在地。
“嗖!”微小的破空声闪过,花坛中的一众人自然毫无所觉,然而那动人的箫声却戛然而止,似乎被人打断,四周的海潮声也随之消退,一望无际的碧海明月霎时消失不见恍若幻梦。
段正淳骤然摆脱箫声幻象,有如宿醉醒来,只觉得全身微微刺痛,衣衫尽数被冷汗浸透,他费力的站起身体,鼻息中还残留着好些土渣,想起自己本是一方王侯何等尊贵,居然落得这般狼狈模样,心中气急,喉头一甜,又是一口鲜血没忍住,涌入口中。
段正淳心下深恨这暗处算计他的人物,更是痛悔他自己居然色迷心窍,警惕全无,适才被一青衣残废打了一拐杖,本来该好好调息一番,可当时却不该大意轻忽,只顾得匆匆溜入这万劫谷中来撩拨老情人。
若非这箫声寻见空隙引动了早有的内伤,段正淳自负功力不弱,绝不会落得现在一样的下场,连一丝反抗之力也无。他也是行走过江湖的人,又是皇家血脉,更知晓保存段家的颜面的重要,何况箫声不知为何消失不见,但始作俑者却未曾现身,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说来他段正淳以大理镇南王之尊,游戏江湖多年,尚是第一次遭遇这般凶险,早就肝胆俱寒,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甘宝宝?喘了两口气,再不敢稍稍停留,拔腿便朝着谷外跑去,惶惶如丧家之犬。
“哼!”一道怪异的冷哼声毫不掩饰的响起,一道青影从墙头飘下,追着段正淳远去,另有一位穿着黄色僧衣的人不知从何处窜出亦是一言不发的追着那青影奔出谷外。
一时间周围的人走了个干净,只剩下两个尚不知所以的明丽少女静静相拥,卧在在繁花中心。
温青青瞪大了眼睛迟迟疑疑的吸了口气,这才摇晃着站了起来,箫声一停,幻象自然消失,她也立刻清醒过来,不过此时涛声尤在耳中,实在是难以让她相信片刻前壮丽诡秘震人心魂的景色全然来自无稽的幻想。
“唔、唔……”钟灵低低的叫声将温青青从远离尘世的懵懂中惊醒过来,后者这才发觉钟灵小姑娘仍是紧紧的抱着自己,那娇软的身子整个的挂在她的身上,小脑袋深深埋在自己的怀中。
温青青面上一红,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钟灵从身上扯了下来。顿时觉得胸前粘乎乎的,难受得紧,低头看去才后知后觉,这片刻她胸前衣襟已经被钟灵的口水浸湿了大半,青白色的前襟下隐隐透出粉红色束胸的形状,心下暗暗着恼,敢忙伸手想要掩住,可她又不愿碰上被口水浸湿的衣襟,手举在半空中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这一迟疑却觉得胸前更加难受了,恨不得敲打这恼人小姑娘一两下!
真是……哼!
温青青抬起头恶狠狠的朝着钟灵瞪去,才看见这小姑娘身体摇摇晃晃的站立不稳,眼中迷迷蒙蒙,似乎还未曾清醒过来。正要抬手在她额上狠敲两下,以示警戒,钟灵却两眼翻白,打了个嗝,直挺挺的朝着花丛倒了下去。
“你……”温青青惊叫一声,扶起失去意识的钟灵,不明所以,钟灵却是小嘴微微张开,咳出一小口血来。
温青青这下更是惊慌,先前小姑娘还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晕倒咳血?忙将那卷轴揣入怀中,抱起轻若无物的钟灵,张口大呼着钟万仇的名字,慌乱的向前院跑去。
先前温青青尚觉得这万劫谷不大,可现下慌张不已,又不识得路,无头苍蝇般乱晃了一圈却一个人也没有遇到,大叫数声也无人应答,晃过一处院墙居然误打误撞的又走到了慕容龍陳休息的那间房前。
低头看了看钟灵越来越差的脸色,温青青咬咬牙一脚踹开房门,走了进去。举目环顾,那小贼穿戴整齐,肩上的钢爪早不知去向,虽然仍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想来却不会有大碍。当下也不管其他,取了慕容龍陳身上的被褥,垫在桌面上将钟灵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那小女孩仍在慢慢的咳血,让温青青看得一阵心痛,满头大汗却毫无办法,她平时做的是劫富济贫的活计,只会简单的包扎伤口,钟灵这种状况又来得奇异,温青青不知究竟,完全束手无策,慌乱的想着那小贼似乎会点治伤的手段,可惜现下仍旧昏迷,指望不上。
轻柔的用被子将微微发抖的钟灵裹住,温青青立刻又返身出去寻找那个据说精通药理的万劫谷主。跨出门口半步,不知想到什么,男装少女咬了咬下唇转过身又走进屋内从她的包裹中取出一件常用的丝巾搭在慕容龍陳的身上,这才出了房间,左右看了看,认准了先前那大厅的路径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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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药兄,何以见面就这么大的怒气?”万劫谷前厅三道人影先后落定,其中穿着白衣,高鼻探目的那位高傲的扬着头,随意寻了个座位坐下,深深的眼眶中一双晶莹的眸子来回转动,似笑非笑的看着对面并肩站立的两人。
“六年不见,药兄风采依旧,药兄久居桃花岛,已有十数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今日大驾光临,实令我万劫谷增光不少。”钟万仇听了欧阳锋的话语,愣了愣方才认出这个带着面具的怪人正是旧识,眼见他和一个和尚模样的人不甚对付,忙迎了上去。
黄药师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也不落座,自退了两步站在一旁,不知想着什么。
钟万仇倒是知道这位老友脾气古怪,也不计较,转头朝着那个剑眉朗目,长须冉冉的僧人看去,暗赞一声好相貌,好气质,顿首询问道:“不知这位大师……?”
“阿弥陀佛,贫僧天龙寺一灯。”黄衣僧人举手回礼道,一面不自然的斜瞥了一眼坐在大厅中央的段延庆。
“原来是一灯大师!”钟万仇心下微微紧张再次行礼道,亦是不自然的瞥了一眼段延庆,崇圣寺可不就是大理国民口中的那天龙寺?那崇圣寺从唐时建成,南诏、大理皇族每一代多有人剃发为僧入内修行,久而久之穿出天龙寺的名号,反而更加响亮,让人熟知。这僧人直言从那天龙寺中来,却是大大不妙。段延庆才截了人家的信件,立刻便有人找上门来,不是好兆头,不过一灯这个名号好生熟悉,钟万仇自觉似乎在某处听到过,一时却有些想不清楚。
钟万仇这一番思量来的极快,不过他也未曾掩饰好奇的神色,自然逃不过大厅中几人的目光。
这边客客气气,另一面,黄药师却突然冷笑起来:“哼!段智兴就是段智兴,哪来的一灯?这却是奇怪,天下间何时有你这般僧人,好好的百衲衣不穿,僧衣都要丝绸做成,染成金黄色,这一句贫僧着实刺耳。”
那黄衣僧人但笑不语,钟万仇心下却是大为震动,当面的这英俊潇洒的僧人居然就是上一任大理之主,大理段氏顶顶有名的高手南帝段智兴,先前他见到欧阳锋,一番寒暄便以为就是段延庆提到的那一位能人,哪想得到,一个转身,东邪、西毒、南帝天下五绝竟有其三齐聚自家小小的万劫谷中。他暗自认定段延庆谋算甚大,又不顾信义坑害了自己一把,一时心中惴惴,立刻便想要离开,远离将现全貌的巨大漩涡。
“嘿嘿,好侄孙,我们可有许多年不曾相见了。”钟万仇正暗自纠结,他身后的段延庆却一语震惊四座。
钟万仇抬头环视,好一阵子才确信,却实是那段延庆在说话,而他说话的对象正是那双手合十,自号一灯的五绝之一——南帝段智兴。
“叔祖…”段智兴不再行他的佛礼,低头做礼,眼中意味难明。
“咦!这位莫非就是……”久不发一言的欧阳锋两眼虚起,想起不久前收到的邀请,心下立刻了然。
“老夫便是大理上德帝之子,段延庆。”段延庆拄了拄手中的拐杖缓缓说道,“西毒、东邪鼎鼎大名,久仰了。”
“好说,好说!看来刻意邀请我来此一聚的却并非钟兄,而是延庆太子了!”欧阳锋呵呵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纸,两手轻轻一搓,白色信纸飞刀般朝着段延庆飞射而去。
“你!”钟万仇闻言大怒,看来这段延庆早就打定主意要拉他下水,居然行此手段,却不知那信上写了些什么?
段延庆也不理会狠狠瞪来的钟万仇,胸腹微微鼓起,对着信纸轻吹了一口气,飞射的信纸立刻便失去力道,飘然落下,被他夹在手中,好整以暇的收入怀中。
和西毒打过招呼,段延庆又偏过头对着站在另一面的黄药师客气道:“药兄?呵呵,恕老夫冒昧称呼,不过眼下我等尚有些小事需要商议,不知可否回避片刻?”
段延庆自觉言语客气,钟万仇却听得心下咯噔一声,他和黄药师交情不错,也算是熟知这人怪异的脾性,眼下黄药师脸上还罩着一张面具未曾取下,看不见脸色,可是若再让段延庆用这般语气说下去,两人打起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江湖、江湖,是非便是江湖!
钟万仇暗暗恼怒,一面不满段延庆当着他这个主人的面去做客人的主张,一面又不愿怠慢了黄药师,惹起不快。飞快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下一亮连忙上前岔开话:“先前听得药兄仙音,心中好生感触,药兄尚是第一次来我这谷中,鄙处风景还算不错,不如让我陪着药兄游赏一番,以尽地主之谊?”
钟万仇这一番话已经客气至极,他马王爷江湖声望不显,不过在百般杂学上亦有风骚之处,说来和黄药师也算是旧友了,可这一番话落下,竟然半天不得回应?钟万仇抬头看去,黄药师仍是没有答话,面具后的一双眸子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别过头对向一旁业已坐下的段智兴寒声问道:“先前那人是你族中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