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其实,杨昭仪再要讲的,已经不是带有神话色彩的虚构的故事。
那是杨广当了皇帝大业初年大隋国力正盛的时候。隋炀帝于塞北巡逰接受突厥朝贺,可谓志得意满。在启民可汗的大帐前,看到迎风招展的狼头大旗,隋炀帝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屑。他有意地发问道:“可汗阁下,关于这面大旗上的狼头,其传说来历,朕也略知一、二。令人不解的是:狼的本性是凶暴、残忍。突厥人以狼为神为祖,是不是就因为突厥人崇拜狼的本性呢?”
启民可汗十分宽厚地笑了笑:“是啊,陛下,突厥人是很崇拜狼的本性。不过,那本性不是凶暴不是残忍。突厥人源于神狼的传说,诠释的就是我们突厥人对于狼的崇高本性的神圣膜拜与礼赞。不畏**,不论种属,拯救弱小于危难,奋不顾身,神狼身上体现着怎样的仁爱,是那样的至善至纯!维护天道,秉承神命,搏击恶魔于险境,绝地求生,神狼的大慈大悲又是那样的刚烈那样的忠勇!陛下,突厥人为此而崇拜神狼,与华夏汉人崇拜神龙,源出一脉,异曲同工,好象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
不卑不亢,柔中带刚,启民可汗的这番话大大出乎隋炀帝的意料,他一时脸上挂不住,现出几分不悦。善于察颜观色的王子颉利在一旁马上有所察觉,他连忙跨出一步,深施一礼,奏禀道:“万岁陛下,关于神狼,小臣还有一说。天子驾御天下,统属万物。神狼种属只是其一。他效命于天的神圣使命就是跃马挥刀攻战杀掠。不攻战,如何开疆拓土;不杀掠,怎么能扫蕩叛逆一统天下一统万物。于是,为天子御天御地的驾前战神,攻战杀掠象狼一样凶狠,扫蕩叛逆象狼一样严酷,开疆拓土象狼一样死咬不放,雄心勃勃。这正是突厥体察圣意效命万岁的心之所思,力之所向啊!望陛下明察。”
颉利的这段话,与启民可汗所说大相径庭,剔除其中讨好杨广的成分外,还表露了他与启民可汗完全不同的施政治国的主张方略。启民可汗心知肚明,但碍于是自己的王子,这种父子分歧不便在杨广面前引起注意,就隐忍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杨广听了倒是挺高兴。颉利的那种表忠心似的顺从,尽管未必出自内心,但他的那些话,毕竟听起来要比启民可汗的软中带刺让人受用。何况,这颉利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借机讨好自己,居然可以当众违逆老可汗的意思,这毫无疑问是在透露一种暗示:在突厥,你想达到驾御突厥,借用突厥军事力量的目的,你就得迈过颉利这道坎。这只野心勃勃的狼,是在趁机给自己递过来一个台阶。
这样想着,杨广不再介意是不是追究启民可汗的语言唐突。他开始认真地琢磨颉利话中的含意。从此,他把与突厥外交的方向转移到如何以夷制夷,乃至以夷制内,利用突厥实现自己的宏图霸业或者后来用以维系风雨瓢摇的王朝上。据说,大隋以后的和亲政策带有了更多的军事利害要求,义成公主的下嫁,与敦促突厥出兵助征高丽有关;边地一些水草丰茂区域的割借放牧,与联手对付已割据北部中国的群雄悍将有关。都与颉利对杨广的那次进言,以及之后的频繁交往不无因由。而奸诈凶残的颉利,也就是在这些把大隋一步步拖入深渊的内外战事里,磨砺了爪牙,丰满了羽毛,抢掠了土地财富,一天天成为能够左右突厥命运的强有力的人物。
听到了这里,房玄龄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想,无论是虚构的故事,还是真实的传言。杨昭仪都以她特有的宫庭敏感和人际判断力,把突厥王庭的当前危机、义成公主的处境艰难,前因后果,以及他这次北来可能遇到的意想不到的麻烦,给他钩勒了一个十分鲜明的警示画面。其用意是深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