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打开布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编织奇特的同心结,这象征着坚贞不移的爱情信物,由三綹头发和几束红色的丝线精巧地编织而成。那三綹头发,两绺是黑色的,一绺油亮坚硬,一绺细软柔韧,另外一绺缠绕其间,略显微微的金黄光泽。
房玄龄不觉心头一震。他立刻想起,那三绺头发,是妻子在孩子满月的那天晚上剪的。下剪的时候,妻子含情默默地望了自己一眼,那眼神里透露出的爱的甜蜜和深沉,使房玄龄十分感动,以致无法忘怀,在以后分离的时日里常常回味。现在,那时剪下的自己与她们母子的这三绺头发,被妻子喻意深长地编成同心结留下,不单唤起的是对妻儿的揪心的回忆和思念,还有对他们眼下与今后的生死祸福难以预料的担忧和牵挂。
从布包的夹层里,房玄龄摸出了一张折叠得斗方形的纸条。那上面是妻子的清秀的笔迹。纸短情长,寥寥数行。房玄龄从那字里行间,体会到了妻子对自己爱的执着无私,爱的用心良苦,爱的无微不至。那平实的夫妻间的关切和叮咛,在这里胜过了天塌地陷,海枯石烂不弃不离的海誓山盟,表白了比磐石还要坚不可摧,比蒲草还要生命顽强的患难与共的决心和准备,透露出对天各一方的亲人的不定行踪和莫测命运的深度忧虑和苦苦羁念。
这封短短的信,房玄龄读了很久很久。当他放下信,仍然把它折叠成原样,重新放回原处,将小布包贴身收好时,他已不再犹豫,完全没有了那种彷徨岐路不知所往的迷茫。他神情庄重地再一次在岳母面前躬身跪下,口吻坚定地说:“母亲大人,我该告辞了。今后的路,我知道该怎么走了,请你多多保重,切切不可以我为念。”
在岳母强忍悲泪的挥手叮咛中,他结束了这次中原腹地的寻亲之行。
心神疲惫,步履沉重,房玄龄重新回到虎牢关下时,那莫大嫂的迎宾客栈已经换了店招。因为过往客人稀少,天还没有黑透,就冷冷清清地关门打烊,连门灯都点得半昏半暗。
房玄龄正犹豫着准备敲门,吱呀一声,虚掩着的店门就打开了。莫大嫂突然闪身出来,她象是等门等了很久,一看到房玄龄就喜出望外地直说:“你怎么才回来,这一天等得人心急火燎,真怕你走失,摸不回来了呢!”房玄龄被她的分外热情感动得不知所措,只好由着她接过行囊,径直地带进了她的房间。
莫大嫂的住室,宽敞,温暖,象是刻意收拾了一番似的分外整洁。莫大嫂安顿好房玄龄洗漱,换衣之后,顷刻间就端上来了一桌酒菜。她拉着房玄龄入座,然后满了两大杯酒,邀房玄龄对饮:“大哥,承蒙你看得起,不食前言,寻亲之后,仍没有忘了小店忘了我。小妹我敬你这一杯!”说着,她那真诚的目光中透着十分的关心与体贴:“今晚,不管天下有多少不顺心的事,小妹也要陪你开怀畅饮,一醉解千愁!”
房玄龄非常感动,他感觉到了,面前这个善解人意的女子,早就预想到了他这次寻亲必然要遭到的失落和不幸,而且,真心真意地怀着要与自己分担所有愁苦的侠骨柔肠。他不能不感谢这人世间最值得珍贵的亲善与好意,他把那杯敬酒一饮而尽,竟然完全放开了自己,与莫大嫂在推杯换盏中释放着心中的郁闷。
他谈到了自己美满的婚姻家庭,坎坷的仕途人生,飘泊的流浪寻亲,以及当前有家难以团聚,有国却无处存身,不知在那里立足的处境…….苦闷,彷徨,又不甘沉沦,展望前途,虽并非没有一线希望,但毕竟荆棘丛生,道阻且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