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前车之鉴,后事之师。挽回败局难否?正视失误之因,根除致败之源,则不难。不打出师无名的不义之战,不打劳师远征的耗损之战,不打指挥混乱的糊涂之战,何以会出现当前的败局?挽回败局,也只有把此三不战作为决策的依据,灵活地处置攻防进退,以及把握好战和谈判的时机,体面地及早地结束这场越陷越深的战争。非此,则挽回败局就无药可治,无方可解。
说心里话,对房玄龄的三不战以及体面地结束战争的建议,就当时隋朝内外交困的情势而论,杨广还是有几分认可的。而且,房玄龄这奏章写得循循善诱,于委婉中透露刚正和机锋,使杨广能耐着性子读到这里,已算得上是受到了他特别的看重。
然而,杨广毕竟是个刚愎自用,极好虚荣,生性残忍的帝王。他当然不会容忍别人对自己尊严的那怕是一丝一毫的冒犯。读着读着,短暂的理智还是被膨胀的邪念所淹没,他读不下去了,啪的一声把那奏章掷回了御案上。
一直留神着父皇阅读奏章时的情绪变化的义成公主,看在眼里,生怕御览就此中断,以致有负自己曾对房玄龄作过的承诺。她急中生智,故作漫不经心地从旁说了一句:“这进士学士们的上书,不比朝廷重臣。他们才气横溢,口无遮拦,不过倒是大多怀有赤子之心,出于对皇上知遇的感恩。父皇方才对这份奏章看得格外留意,想必是父皇以慧眼发现了他们的才华,以圣心体察了他们的赤子之心.”
“哦,哦,皇儿……果然是知我者爱女也!”杨广毕竟是爱听奉承话,特别是那些把他尊为超凡入圣,至高无上的话。他这样顺水推舟接受了义成公主的赞誉,也就只得又重新拿起了房玄龄的那`份奏章。
房玄龄对开河南巡,和亲吐厥的奏议,也写得极有见地,别开生面。
时过境迁,运河已经开挖成功,沟通漕运便利南北交通之功日显。房玄龄认为,过多地再去争议以往的开河是否扰民,是否造成百姓的负担过重已无意义。问题是办好今日事,目光向前看。充分利用运河之利,使百姓发展生产,振兴经济,休养生息。至于是否南巡,也应以此衡量。只要不扰民,不增负,御驾南巡,亲民问政,兴利除弊,惩奸除恶,自然会得到朝野拥载。南巡,在贤明君主的掌控之中,完全可以有所作为,成为造福黎民,功在社稷的千古盛事。
对于和亲吐厥,房玄龄则认为,和亲若为睦邻,是长治久安之计;和亲若为挾持邻邦,只能作为权宜之计。今吐厥势强,为减轻其犯边入侵的压力,借其兵力制服高丽,对付内乱,审时度势,以和亲拢络吐厥,当不失为应急之策。但,相互挾持的联盟不能持久,凭靠诱饵只能激发贪欲的更加狂烈。没有经济交流的互补,文化沟通的培育,政事外交的协调.让权宜的和亲关系发展为长久的睦邻关系,和亲就会昙花一现,很快苍白无力。
在不能不读,不可不读的复杂心境下,杨广终于读完了房玄龄的国事三议。这份看起来颇为顾及君上颜面,而且有意掩盖锋芒的奏章,却将其对朝政的洞察,时局的独到见解表述得义正词严,淋漓尽致。杨广几乎有了几分嫉妒,他十分恐惧:自己的臣下居然比自己高明许多。无论是往事的功过,当前的趋势,朝廷和皇上正要采取的对策,房玄龄都了如指掌,做了毫不含糊的权衡。非常可怕的是,连自己借南巡及时行乐,靠和亲苟延时日的想法,他都有所觉察,作了警示性的告诫。如此,皇上不是皇上,皇上不做皇上,皇上不能享受皇上,那还要什么江山社稷做什么皇上?再次掷下那卷奏章,杨广越想越怕越恼火,虽然瘫坐在龙椅上,脸上却堆满了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