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太阳起了又落,落了又起。保管员丢了官儿的事在人们头脑中成了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渐渐模糊。冬天单调的日子,在印象中渐渐模糊,又渐渐增添了新的颜色。
四月不是力岗最忙的季节,队里的活儿依然派得紧。种了棉花种花生,种了花生种黄豆,种了黄豆修水渠,队长要你像驴一样不停地围着磨转,转……队长也像驴一样在不停地围着磨转……
白队长仰面躺在蔑椅子上想起了近一年多的事,打特别是上次陈洪剑给自己透露公社研究大队人事问题一年多来,为了力岗,重要的是为了这个队长,自己处处小心,公社高书记他们应该是满意的,不然这队长早就轮不到自己了……他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烟……
屋外大柳树生了新枝长了新叶,在微风中轻轻舞动。这棵柳树打他记事起就在这儿,每年都要看着它长叶长枝,他发现今年柳树的枝条比往年稀疏了,多了许多枯枝。人不是跟树一样也要老的么?他忽然觉得自己老了,一股悲意从他心底冒出来。今天是他的生日,再过两年他就五十岁了。唉,这人啊,就跟这柳树一样,要经历春夏秋冬,雨打日晒,有时候这树枝挡了道,就有人把它砍了。十几年来,自己这队长不是这么一年一年当过来的么?
几个小孩上树折了柳树枝条编了帽子戴在头上打仗跑远了。他吸了一口烟,吐了一个烟圈儿。柳树是老了,可还是发了新芽长了新枝,还是有它的用处。自己也老了,还能干多长时间呢?
贤翠端菜过来见他躺在那儿呆呆的,“又在瞎琢磨啥,快过来帮忙择菜,都中午了,等会儿他们就来了。”他仍躺在那儿未动,贤翠笑着说:“在队里你是队长,在家里我是队长,今儿个你过生,还得听我的。”他吸了口烟仍躺在那儿,贤翠不高兴了,提高了嗓门说:“您儿在队里摆谱,莫在家里摆谱,家里的事你还得操点儿心。”“你烦不烦,我正想事呢!”“嘿,说你摆谱你还真摆起谱来了。”贤翠端了菜到他面前将他拉起来说:“你那宝贝儿子就要回来啦。”他望了她一眼继续抽着烟说:“你说谁呀?莫吓唬人。”“还有谁呀?你那宝贝小儿子呗。”“咋的啦?”贤翠顺手拖了一把椅子坐下来边择菜边说:“上次他回来吵吵着说他不读书了。”“不是读得好好的吗?”“他说读书比坐牢还难受,宁愿坐牢去。”白队长把烟头儿丢在地上说:“他这是瞎胡闹!你没劝劝他?”“劝了,你猜他说什么,他说屋里化雪[1],没得话说,袋鼠寄货[2],想破脑壳,打死他也不读了。”白队长说:“上次我就听他说过什么温度高温度低的,你说,屋里温度高化雪就快,怎么就没的话说了?只是这袋鼠寄货,也确实够想的,难道是外国的袋鼠还寄东西?我们这里的人寄封信都难,外国的袋鼠都寄货物了,也难怪这孩子想破脑壳。”贤翠不吱声在那里择菜。白队长点燃了一支烟说:“你就好好劝劝他吧,再挨几个月,好歹也混个高中毕业证,将来有用些,不要像我一样是个粗人。”贤翠说:“劝可以,只怕拿那个什么证难。”“毕业证。”他冲了一句,趿了趿鞋子说:“我再找人想想办法吧。”“你想过没有,小强儿回来了咋办?”白队长躺在了椅子上说:“我还真没想过。”“那你还不快想想?”白队长瞪了他一眼说:“别叨叨了,我这不是在想吗?”他吸了一口烟弹了烟灰说:“要不这样吧,让他回来了学拖拉机,将来跑个运输什么的,混口饭吃?”贤翠给他羼了茶继续择着菜说:“也不知大强儿咋样了?”“上次开会我还跟李先竹打听过,好着呢。”他喝了一口茶说:“放心吧,双泉比我们这里好多了,起码不缺水吧,再说,他们搬到双泉是我们俩商量同意了的,大强不在身边我知道你天天埋怨我,嘴里不说在心里,这也不能全怪我呀!”“我也没有怪你。”“这就对了。你说我们天天累死累活图个啥,不就是图个肚子圆[3]?大强那边好多了,不像我们这里上山下岭石头多,出门就爬坡,成天像猴子在上山磨,回到家里肚儿饿。我听李先竹说,有一次大强还请他到家里吃馒头呢。唉,你想大强了,过几天你去看看他吧。”“要去我们一起去,你就不想他?”“大队事多,有啥办法?我这不是也跟猴子一样吗成天蹦得猴急猴跳的?”贤翠端了菜回厨房说:“也是的,今儿你就在家里好好呆一天,看地球还转不转。”白队长笑着说:“你要是嫌我没时间陪你,就再给我生个姑娘,一来你老了有人陪你说话,二来我老了有人给我打酒。”贤翠在那边笑着说:“你倒会想。”
贤翠端了菜放上桌,说:“听说有个知青怀孕了。”他仍躺在那儿抽烟,“你怎么不问是谁呢?”他侧首说:“女人怀孕关我们屁事。”“怎么不关你们的事,女人怀孕就是大老爷们干的。”他起身说:“闹了半天,你说谁跟谁呀?”“还有谁,青狗子跟黄莺呗。”“那穷小子,还看不出有这一手。”贤翠抹着桌子说:“看不出吧,这方面他比你强。”“要是我比他强,你有今天的好日子?”“你还美呢,看看你那窝囊样子!”贤翠进了厨房,他躺在那里说:“算啦,还是多操心自个儿的事吧。”
“队长,想啥呢!”民兵连长和记工员提着东西进屋时白队长还躺在那里琢磨着那档子事,白队长起身时,他俩已进了屋,“哎呀呀,坐,坐,进屋怎么不敲门呢,吓我一跳。”记工员说:“我们敲了,你没听见。”白队长摸着耳朵说:“哎呀,我这耳朵有点背,看来是老了。”民兵连长笑着说:“门没关,我们怎么敲?”白队长说:“你们这么一说,究竟敲了门没有,把我也给说糊涂了,看样子我是真的老了——”民兵连长说:“您是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记工员说:“我看呀,队长大事是吕端不糊涂,小事是瞎子吃汤圆——心里有数。”白队长笑着给他们看座说:“今儿啊,你们就别走了,吃了中饭还接着吃晚饭,下午就在这里玩。”记工员说:“那可不行,下午我们还得到工地上去呢。”白队长说:“照上午那几个人给他们记工分不就完了吗?还用得着去人?”记工员说:“去和不去不一样,我可是有新发现啊。”白队长正要问他有什么新发现,贤翠过来说:“饭好了,都到到桌子上坐吧。”
白队长斟好了酒说:“你刚才说发现了什么?”民兵连长说:“郭工,你看你,说了个事,不,还没说事,弄得队长就吃不好饭了,我看你该罚酒。”记工员起身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后说:“我先自罚一杯。”说罢给自己斟满了酒说:“这一杯我敬队长。”两人举杯一饮而尽。民兵连长说:“刚才算我说错了,我也自罚一杯。”民兵连长喝了杯中酒又斟满了给白队长敬了一杯,白队长对记工员说:“你们都没错,是我自己要问的,你说吧。”记工员说:“都是我一时听到的,不知起不起作用。”白队长说:“你今儿怎么啦,说话遮遮掩掩的,是不是不愿意说?”“不,我不是不愿意说,我是怕惹你不高兴。”白队长自己斟了一杯酒饮了说:“这杯算我自罚,罚我平时没有照顾好你们,有话不愿意给我说。”他给自己满上了酒起身说:“来,我敬你们,感谢你们还想得起今天。”三人举杯喝了酒。白队长递了烟给他们,自己燃了一支说:“知心人,我就你们俩了,有话就直说吧,不要紧,反正我也老了。”记工员说:“不不不,您还不老呢。”“说吧,什么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今天我在工地上听见魏东跟罗强嘀咕,说过几天他们就要返城了,再也不用在这里受苦了。”“大队部的那个知青?”民兵连长问,记工员说:“不是吗,我还看见他递了一封信给罗强呢。”白队长吸着烟,记工员说:“这事儿您没听你说过?”“幸亏你提醒的及时,我还有个思想准备,来来来,喝酒。”白队长给他们斟了酒,摇了摇酒瓶,对贤翠喊道:“上酒——”
民兵连长和记工员到修渠工地上去了。白队长躺在那里咪瞌睡,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他去开会,睁开眼一看是贤翠,他揉着惺忪的眼睛说:“开什么会,咋这么多鸟事。”贤翠说:“刚才民兵连长说,叫你五点钟前赶到公社,说开一个会。”“开什么会?”“他没说,只是说叫你要按时赶到。”白队长起身看了看墙上的座钟,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心想晚上开会一定不是小事,“怎么不早点喊我。”“我见你睡得正香,就才喊你。”他瞪了她一眼说:“迟了到就怪你!”贤翠说:“你这人怎么啦,平常开会不积极,今儿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你懂个啥?”“慌啥呀你,还真以为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他不理她,穿了衣服就走。
黄莺这几天心情不好,她和青狗子的事被人发现了。那天,她同罗强陈煌他们修了力岗大队到棋盘大队的水渠回了家,感到特别累,罗强和陈卫红却感到特别兴奋。罗强回家就叫陈卫红拧开收音机,看有没有回家的消息,陈卫红听了半天,尽是些学大寨修水渠送化肥搞春耕的新闻,要不就是“红灯记”“智取威虎山”一类的唱曲,他又叽哩咕嘟拧动调谐开关听了半天说:“怪了,怎么没有啊,魏东是不是骗咱们,逗我们高兴。”罗强说:“不会吧,没听说过他会撒谎啊,他不会这么逗我们吧,上次我不是让你留心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吗?你仔细想想,收音机里有没有这方面的消息。”“有没有消息,你看看你爸给你的信不就知道了吗?”罗强说:“就你聪明,我早看过了。”“看过了你还问我?”罗强掏出信说:“里面的东西有用,但没有那消息有用。”罗强打开信封拉起腔调说:“就是一些粮票,别的什么也没有。”陈卫红看着那些粮票说:“这么多啊……”罗强说:“你可别动歪心思,这可是给月兰姐的。”陈卫红还看着那信封,罗强说:“也好,你想想吧,想出了我就给几斤你。”“想什么啊?”罗强得意地说:“不要光想要粮票,要想返城的消息!”过了一会儿陈卫红说:“想起来了,前几天听到收音机里说,国务院知青办处理一些地方知青请愿闹事。”“怎么处理的?”“有一条好像说,病退、困退商调回城由知青部门办理。”“还有呢?”“都忘了。”“几时听到的?”陈卫红摸着头说:“大概春节前后吧。”罗强木木地站在那里,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激动地说:“真的要来了。”陈卫红说:“什么真的要来了?”罗强说:“我们都要回家了。”陈卫红摊开手说:“粮票。”罗强说:“这么兴奋的事,你怎么无动于衷啊?”“那是你的推测,粮票。”他颤了颤伸开的手,“你还想要粮票,月兰姐那里你没少吃,告诉你,你在月兰姐那里吃的我替你付了。”“好哇,你骗取我的诚实。”陈卫红上前抱住罗强去抢那信封。黄莺在一旁听了一会儿,被他们这么一闹,心里更乱了,她忘了他们一眼,出了门。
陈煌和陈园父子已睡,月兰抱着治国在火笼边哼着催眠曲,迷迷糊糊听见有人敲门,她去开门,见是黄莺,她说:“有事吗?”黄莺点了点头,月兰说:“正好我也没睡,坐会儿吧。”她替月兰抱了小孩,月兰给她倒了水。月兰添了柴后她们围着火笼坐下,月兰接过治国继续哄着,她问黄莺:“累了吧。他爸爸也睡得早,春天真是困人。”黄莺点了点头,“都说三月的天,是蔫人的天,也难怪他们。”月兰轻轻拍着孩子说:“说实在的,这个季节我么这儿挺忙的,忙这忙那,没得空闲……”黄莺默默地望着燃烧的柴火,月兰见她没有答话,呆呆的样子,她问她:“怎么啦?黄莺?”她只是静静地望着燃烧的柴火,火光在她眼中闪烁,火在泪水中燃烧,她望着她说:“月兰姐,我和青狗子的事,你得帮我想想办法。”方月兰望着她点了点头说:“是该想想办法了。”她轻轻抚着孩子问:“你爱他吗?”黄莺不置可否——如果说了爱他,她怕说出去有人笑话她,上山下乡不好好接受教育,却在农村胡来,如果说了不爱他,自己又骗了自己。她见月兰望着她,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你到底是爱他还是不爱他?要说心里话。”她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月兰起身羼了水将杯子递给她说:“我看你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知道青狗子也爱你,这是好事啊。”“月兰姐,我现在怎么办啊?”她急着问,方月兰细细打量了她一番,说:“不要急,车到山前必有路。”“刚才我听他们说我们就要回滨州了,这事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会影响我回城。”“我怎么没听说?”“不知他们哪里来的消息,估计十有八九是真的。”方月兰不吱声了,黄莺说:“今天我来就是请你帮个忙,陪我去把他处理了。”月兰望着她说:“傻妹子,你这样做对得起自己的感情吗?青狗子又会怎么想?”黄莺流着泪望着月兰说:“到这个节口,还请月兰姐帮个忙吧。”方月兰翻动了一下柴火说:“你莫急,让我想想。”黄莺擦了泪水说:“你不帮我也行,我自己去。”说完起身就走,月兰忙喊道:“黄莺,你听我说……”黄莺没有回头,疾步出了门。
白队长半夜回家时妻子已睡了,贤翠给他开了门懵懵懂懂地问有啥事,他说:“行了,你也忙了一天累了,睡去吧。”贤翠说:“你也早点睡吧。”说罢揉着眼睛进了里屋。他一时半会儿睡不着,他泡了茶,燃了烟,一个人在屋里端坐。这事怎么来得这么快,说来就来了,看来记工员的消息是准确的,那帮知青哪儿来的消息,怎么比我知道的还早?他百思不得其解……管他的呢,反正现在已经知道了。他吸了一口烟,想起了高书记讲的话,要把握好政策,做好知青工作……晚上开会的除了公社知青领导小组的和县知青办的,都是公社各大队的队长。棋盘和双泉的队长岁数都大了,可他们都比自己岁数小啊。屈指一算,在公社队长中,他是岁数最大的了。他心里微微紧了一下。掌握政策不和县知青办的比,不和公社领导比,不能比不上李先竹他们吧。他想起了高书记在会上那严肃劲儿,觉得这事不是小事,高书记还在会上说要搞好春耕生产,要打击破坏生产的行为……他觉得自己面临着挑战,要继续干这个队长,关键时刻要把握好政策啊。他喝了一口茶,笑了笑,干吗要自己吓自己呢?十几年来自己这队长不是干得好好的吗?嗯,还是小心为好。他吸着烟…..陈洪剑还靠得住么?经过免职的事,他已不如以前威风了,再说他已经老了,陆主任,年轻,靠不住……看来,这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啊。他去提开水瓶羼水,冷不丁将茶杯盖子打翻在地,搪瓷盖子在地上当当作响,把他吓了一跳,他环顾四周,见没有别的动静,方才放下开水瓶坐下,突然“嘎吱”一声里屋的门开了,“你还有完没完,都半夜了。”贤翠说了一句又碰的一声关了门,“我正想事呢。”“想个啥,从白天想到半夜,莫把人想老了。”“你知道个啥,我正想大事呢。”“你肚子里装的都是些陈芝麻乱谷子,还想大事!”他正想听贤翠说啥,里屋却没人声了。他把耳朵贴在门上,传来一阵细细的鼾声。
罗强收到了魏东转来的老家的来信,是他父亲寄来的,他知道这封信非同一般,回了家他才打开看:
强儿:
父亲托人弄了一个招工指标。父亲老了,能力有限,手头还有些事,不能亲自来。速按有关程序办理招工回城手续。
不要宣扬此事。招工表附后。
罗宗恒
1979年4月23日
第二页,是一张招工登记表。罗强惊呆了,只觉得那张表沉甸甸的,又觉得来得太快了,他又惊又喜站在那儿。身旁陈卫红和黄莺也呆了,懊丧地呆在那儿……
罗强安慰他们说:“你们的表马上就要到了。”陈卫红淡淡地说:“可能吧,但愿早点。”黄莺闷闷的在那儿一言不发。
没几天,陈卫红也收到来信,他父亲说正在为他准备高考的事,让他自己办理招工回城手续,理由是为了考验一个未来的艺术家是否有独立办事和生活的能力,同时也能丰富艺术家的生活阅历。
陈卫红没有让黄莺知道这事,他让罗强知道了。罗强看了信揶揄道:“你老爹真逗,不愧是艺术老师。”陈卫红说:“我们都有招工表了,黄莺怎么办?”他们俩商量,决定把罗强的招工表让给黄莺,理由是罗强的父亲退休后还可以由儿子顶职。
黄莺看了招工登记表静静地说:“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我是回去不了。”陈卫红说:“不是有登记表吗?”“招工登记表是有,可那边招工名册上不会有我的名字。”罗强说:“你别急,我们再想想办法吧。”黄莺说:“我现在这样子,恐怕回不去了。”他们都明白她说的是她肚里的孩子。陈卫红说:“先弄到回城指标再说吧。”罗强说:“听说大队部的都要走了,我们找魏东去吧,也许有办法。”
他俩到大队部找到魏东说了黄莺的事,魏东说:“你们过两天来,我们这里的人都走光了。”“怎么那么快?”罗强问,魏东说:“实在没办法。我们这些人到化工厂了,化工厂在鲁东区,厂长是小李他爸爸,下半年厂里刚好扩大生产,小李跟他爸爸说了,我们就都进去了。”陈卫红问:“小李呢?能不能让他爸爸想办法多招一个?”“他到公社办手续去了。找到他也不起作用,上次听他说这次招的都是鲁东区的,因为建厂占的是鲁东区的地,征地时就有约定。”罗强和陈卫红站在那儿,罗强说:“我们还是等等小李吧。”魏东说:“你看我们这里都没几个人了,你们赶快去办手续吧,过了日期有指标也不起作用了。”
罗强陈卫红蔫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陈卫红说:“怎么办呢?”罗强淡淡地说:“看来只能这样了,回到滨州再说吧。”
罗强和陈卫红在大队部找到白队长,请他在招工登记表上签字,白队长说:“不能签。”陈卫红说:“大队部的都签了,怎么我们的不能签?”“你们和他们不一样。”白队长慢悠悠地说,“我们一起来的,哪点儿不一样?”白队长说:“告诉你们也行,让你们明白其中的道理。”白队长喝了一口水,坐在那里说:“你们几个在队里偷了粮食,又在外地打架,破坏农业生产,不符合招工的政治条件。”陈卫红说:“这都几时的事了,你还拿它说事儿?”“关键时刻,我这个队长还得把好关。”罗强说:“白队长,我们以前有些事是做得不合适,你就别放在心上,给我们个方便吧,来回我们再感谢你。”白队长说:“少来这一套,在大是大非面前我还是有原则的。”罗强有些不耐烦地说:“你什么意思,你到底签还是不签?”白队长吐了一口烟说:“不签又怎么样?你们还把我怎么样?”罗强说:“我把你那些事儿抖出去,看你这队长还怎么神气?”白队长翘了二郎腿说:“随你们怎么样,我有啥事。”罗强说:“你别忘了,你收粮票的事,我们到公社说了,让你当不成队长。”“别吓唬我,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你们告状去吧,就算我收了,你们也没有证据。”罗强愤愤地说:“我再问一句,你到底签不签?”白队长说:“不签,你们告去呀,看还能把我怎样。”罗强拉着陈卫红说:“我们走着瞧。”怒冲冲出了门。
白队长被免了职,有人说他是因为处理知青回城的事儿不当,有人说是收了知青的粮票,有人说是和公社领导有矛盾,有人说是因为岁数大了……
罗强陈卫红要回城了。临行前,他们在月兰家促膝长谈,安慰黄莺的话,感谢月兰和陈煌的话,如河水一样滔滔不绝。陈卫红把他的收音机递给月兰说:“做个纪念吧。”月兰说:“这么贵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啊?”“没什么留下,再说也用旧了,你和煌哥做活儿累了听听解困。”月兰还在推辞,陈煌说:“拿着吧,莫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心意。”罗强说:“煌哥有机会到滨州去就给我们联系,好有个落脚点。”月兰说:“他这把式哪能去啊。”陈煌说:“不一定,去了还要麻烦你们。”陈卫红说:“去了不和我们联系就是瞧不起我们。”罗强说:“哪儿的话啊,我们这是啥关系啊,虽然不是军民鱼水情,却是青民鱼水情啊。”欢笑和热情洋溢在屋子里,灯光从窗户射到夜空,夜也是那么温柔静谧。
队里很多人到大队部为最后走的几个知青送行。方月兰对罗强和陈卫红说:“说走就走,没想到这么快。”陈卫红说:“是啊,我们也没想到。”长春说:“你们为我哥做了那么多好事,要是我哥回来了,他也会送你们的。”罗强说:“给你哥说,好好干,会成功的。”汽车打着喇叭,催促他们上车。陈卫红从包里翻出口琴递给方月兰说:“这个留下,给陈园。”罗强和陈卫红转身朝汽车走去,向人们挥手再见。陈卫红转身向黄莺、青狗子、陈光泰他们挥手说:“保重!有机会我会来看你们的!”
汽车徐徐开动,飘散了一路灰尘,消失了踪影。陈煌对方月兰说:“我们走吧。”黄莺站在那里,只感到失落、孤独和苍凉向她袭来,眼前湿漉漉迷糊糊的。有人拉着她的手说:“我们也回去吧。”她觉得那是青狗子的手。
(上部完)
[1]物理化学。
[2]代数几何。
[3]方言,指吃饱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