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坐在回基地大院的老式黄海大客车上,徐骞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一样前后左右看个不停。车窗外不时掠过的老旧建筑和市井风情像一幅幅褪色的油画般充满着浓浓的旧日情怀。
“榆钱儿!啥时候出院的?下午我爸带我去八步校打靶,跟我一起吧!”一个胖乎乎戴着军帽的小男孩从后面挤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徐骞。
“榆钱儿!?”自己这个绰号已经太久没人念及了,乍一听见徐骞就意识到这个人正是自己小学时的死党任春江了。任春江的父亲任健是基地作训处的副处长,几年后转业到地方任分局内保科科长。随后,一路高歌猛进一直升任到市局常务副。后来,在一次市领导的派系斗争中站错了队而被迫提前退休。
任春江初中二年级辍学后就走入社会,因为讲义气、豪爽大方加之父亲的公安背景很快就聚集起一票人马,从起初的控制批发市场的配货到经营歌舞厅、夜总会娱乐场所;直至武装走私贩卖文物一发而不可收拾。
任健退休后新任局长坐稳屁股后第一个大案就是“任春江黑恶势力集团走私贩卖文物案”,又因此案牵扯出数十起悬而未决地刑事案件,和公检法系统的保护伞,涉案人员连批捕加在逃就100多人,升级为部督大案。任春江本人一审死刑,二审死缓,总算是保住一条命。作为前世的好哥们,再世为人的徐骞暗暗发誓绝不能再让他走上这条不归路了。
“死胖子!下午怎么去啊?旷课?”徐骞亲热地问道。
“你真是摔糊涂了吧?今天是礼拜二啊!”说着任春江仔细地扒拉着徐骞的头发嘴里还喃喃道:听说脑袋还摔了个大窟窿血流了一脸盆怎么没看见啊?
徐骞琢磨了半晌才悟过来。原来这个时代周二是全民大学习的固定时间,大人们都要集中起来组织讨论学习中央政策、文件、党风党建等一系列内容,自然孩子们就撒欢了。徐骞愉快地答应了任春江地邀请。前世的徐骞不但是军事发烧友在去了美国后还加入了华人枪学学会,同时也是加州盖博谷射击俱乐部最好的试枪员、教练员和业余枪械维修改装师。
“妈!我回来了!”看着围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地白静徐骞不禁暗自发笑。徐斌总说自己是“老外”,就是老在外面吃饭的人,徐骞的记忆中白静除了蛋炒饭饭炒蛋就什么也不会了。
待到白静把饭菜端上来时徐骞再次笑了。果不其然,蛋炒饭和酱排骨加一个炒青菜。不消说,除了蛋炒饭其他的肯定是在基地食堂买回来的现成菜,重新热了一下就端上了桌,就连蛋炒饭用的米饭都是基地食堂5分钱一两打回来的。不过,时隔27年再次吃到妈妈的蛋炒饭,徐骞的眼角还是湿润了起来。
白静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深锁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徐骞发觉后起身到了她的背后轻轻地揉捏着白静的太阳穴。“怎么了妈?有什么事不开心啊?先吃饭吧!”徐骞轻声问道。
“去一边儿去!装什么小大人!赶紧吃饭,妈在食堂吃过了。”白静嗔怪地拍了拍徐骞的手示意他停下来。
“你跟我说说嘛!说说嘛!”徐骞搂着白静的脖子别别扭扭地扮演着一个孩子撒起娇来。
在徐骞的印象中10岁以后就再也没有过跟母亲白静的亲昵举动,好多次甚至刻意躲开。虽然看得见白静眼中每次都有一丝丝地失落,但依旧不以为然。那个时代,男孩子和母亲亲近是会被人鄙视的。现下当徐骞再次重温着这种感觉时尽管前世已经36岁他仍不觉肉麻,反倒是勾起他那孩提时期地几许温暖和惬意。
“唉,早上总队长亲自召见我安排了任务,十天后军区和兄弟部队首长带领对越自卫反击战英模报告团去基地做报告会,会后我负责组织总队文艺队配合基地文艺队搞一台慰问演出晚会,总队的文艺工作一直以来根本不受重视,这次总队领导又要求极高,我们实在没几个拿得出手的节目啊!这是政治任务必须完成,你妈我都快急死了!”情急之下的老妈已浑然忘记了自己的儿子只是个9岁的孩子,一股脑地把牢骚倾倒而出。
“嗯,确实是时间紧,任务重啊!不过嘛,也不是全无办法。”连徐骞自己都忘了身份老气横秋地蹦出一句来。
看着儿子一副老神在在地模样白静不禁笑了起来:“得了吧,你个小屁孩能有什么办法。真替妈把这困难解决了暑假就带你去北戴河玩!”
“一言为定!您老人家去睡个午觉,一觉醒来儿子就把办法给你想出来了!”说着徐骞就把将信将疑的白静推进了卧室。
“不行!小骞你现在就说!妈着急。”徐骞刚刚坐下想要赶紧扒拉两口,白静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好吧,好吧!你们能准备出几个节目?”徐骞无奈地放弃了吃饭的念想举手投降。
“三首歌一个舞蹈还算过得去,也是妈过来这段时间一直抓着编排的。”白静想了想认真地答道。
“大概需要多少个节目?”徐骞问。
“一个小时时长,至少5~6首歌2~3个舞蹈吧?歌舞倒是好凑,可没什么新意更没什么编排啊,总队文艺队就那么十几号人马七八条枪根本撑不起来啊!”想到这些,白静再度忧心忡忡起来。
“那不难,我写几首新歌给你!再来个诗朗诵小品什么的就齐活儿啦!”徐骞大包大揽地拍了拍小胸脯。
“你?写歌?什么是小品?算了,妈真是病急乱投医。不过还是谢谢宝贝儿啊!知道替妈操心了。妈去躺会儿!”白静想到徐骞不过只是个九岁的孩子,不禁黯淡下来转身走回了卧室。
徐骞起身吃力地从阳台翻出一个大箱子,拂去上面薄薄的灰尘轻轻地打开。抚摸着这架枣红色的‘鹦鹉“牌手风琴,看着黑白分明的琴键散发出象牙般莹润的光泽。徐骞的思绪不禁回到那段他父母晦暗失意的时期,每天晚饭后徐斌总是拉着琴为白静伴奏,那琴声就像徐斌手中告别已久的钢枪般铿锵有力;那小小的阳台仿佛是白静曾经深爱着的大舞台。只有在那一刻,徐骞才能在父母眼中看到那些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对曾经梦想的无限向往。前世9岁的徐骞在徐斌的督促下已经学习了2年,因为手太小,气力弱拉起来还是有些生涩的。父母出国后,把琴留给了他,这架手风琴陪伴着孤独的徐骞度过了无数个寂寥孤单的夜晚。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如果是这样,你不.....”伴随着略显生涩的琴声,徐骞用清脆的童声充满激情地演唱起来。这一刻,徐骞仿佛捧起了父亲的钢枪,站上了母亲的舞台……
卧室门口,白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出来。倚在门框而微闭着眼睛完全陶醉其中,只有微微颤抖的身体才曝露出内心的巨大震撼。
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
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如果是这样,
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土壤里
有我们付出的爱!
在徐骞的反复歌唱中,白静那高亢嘹亮的歌声也加入进来,那歌声走出这个小小的蜗居飘向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