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岸的青草,已开出烂漫的花朵,遍地的野花,散放出幽幽的芳香,盛开着的骨朵,点缀出春天的美丽,一起诱来赏者沉醉的目光。
鲜活的芳草,似一个个含羞的舞者,碧绿的河水,是少年寂寞的眸子。
少年以呆气的微笑,默默注视着那娇羞的舞者,原本温静的舞者,敢为他抛去少女的羞涩,尽情起舞,愿以那婀娜的身姿,融化他久久的寂寞。
太阳,是温柔的父母,阳光,是慈爱的双眸,父母用温柔的眼波,给予春天里的少女,无比多勃发的勇气。
少年,终于笑了。
河水,在这一刻变得生气勃勃。
可是在他的眼中,却总是满带着疲惫的寂落。
二十年前的那天,他失去了一切。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与他相伴的依然是浓浓的寂寞。
因为寂寞,所以更寂寞。
寂寞使他走的很慢,越来越慢。
草丛里的朝露已渐渐散去,河岸边的旷野,鸟语蜂鸣,它们时而追逐嘻闹,时而沉默自顾,时而又挥动起翅膀停在蓝天里,一起迎接新的一天。
这一定又是美好的一天。
他觉得自己也应该满怀着希望与它们一起迎接新的一天。
但是他却还是不愿走快。
对于一些不知前路如何的人来说,他们总是不愿走快。
他想起昨晚乞丐的问题,乞丐问他为什么他知道他每天睡觉的地方是这河边,他回答说是巧合。
这说来是个巧合,但也并不完全是巧合。
这其中也有天意。
只因这地方总是给他一丝熟悉的感觉,他救走乞丐后不知去哪,当路过这河边时,竟不知觉的停在那里。
因此他早上很早就走到河边,观察与回忆,希望可以捕捉到那一丝熟悉。
乞丐醒来时,他终于记起了曾发生在这里的那件往事,这个地方,就是那件事的发生地。
事情已过去有十多年,若非今日在无意中来到此地,他甚至一辈子都不会记起这地方。
虽然那件往事带给他的是无尽痛苦,但既然已走到这里,便是天意,也许是天想让他知道些什么。
天一般很少会给人指示,但是若是他给了你指示,你最好还是去遵从它。
十六年前他在此迷失,十六年后的他也许能在此重拾自己。
也许,就在前面,那迷失的自己早已等候多时。
但他却依旧走的很慢。
因为他并不清楚天给予他的指示到底是什么。
天可能会指引他找到自己,但也可能会让他再次迷失。因此这条路并不好走,所以从一开始,他就走得很慢。
不过任何路都是有尽头的,他所走的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那栋建在河对岸边的小房子。
他停下脚步,终于到了,终于可以不必那么慢,那么满带煎熬。
记忆里的房子是一栋很小很旧的的房子,房子里虽有两个房间,房间很小,只够放两张不大的床。
但眼前的房子却比他记忆里的房子要大得多,不但变大了,还变得漂亮了,有两层之高,靠近河边的地方还有一个不算小的花园,篱巴里全是盛开着的烂漫花儿,清风吹过,芳香醉人。
花丛里,有一个赏花的妙龄女子。
长长的黑发被她随意披在肩上,额角挽着几个简单的卷,插着几朵小小的白色花朵,她正低头品着花朵的芬芳。
这少女白衣似雪,步态轻盈,犹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绝世仙女,穿梭在花园里。
这地方本就已算奇美,却还有一位更为美丽动人的少女。
但是他却根本就不认得她,她自然也不是他要找的人。
老天,它果然还是不可信的,相信它给的指引,还是太天真。
但若老天总是让世人心想事成,也就不会有人肯去做事了。所以他还是决定过去问问那少女,也许她能给予些指示。
河虽不算大,却有三丈宽,河也不算深,却有四丈高。幸好河水很浅,不过才三尺深,十二三岁大的孩子都能走得过去。
但他却不需如此。
他要去哪里,一般有三个法子,一个是走,一个是跑,还有一个是最神秘的,也是速度最快的,既不用他走,也不用跑,他只要动动脑子,就会瞬间出现在他想去的地方。
但并不是任何地方,就算是一个神仙想要去任何地方也不可能做到一瞬间。
篱笆不算高,才到他的胸口处,他往里面看,就看到了那个少女。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第一感觉就是秀气清丽,然后是美貌可人,她是一个长得很标志的美丽少女。
她有两条粗细适度的眉,花瓣般的大眼睛,双面白嫩,薄薄的小嘴,小小的鼻子。
他还是第一次将一个人看得如此细致,而且那人还是个女子。
自从他拥有记忆已来,从来不愿多看别人几眼,就算是与人说话,他看得最多的也是远处的风景,因为盯着人看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
但是如果一个人在另一个人身上发现了什么令他感到惊讶的东西,这一点失礼也就可以忽视了。
而现在最令他感到惊讶的就是这少女的鼻子。他忽然发觉这少女的鼻子与他的鼻子竟有十二分相识,似乎比他的鼻子更加完美,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这样的鼻子更适合女人。
但是当他再次细细打量这少女后,却发现还有更加不可思议的地方。
这少女不但鼻子与他相似,更是连她薄薄的唇,不粗不细的眉,大大的眼睛都与他有七八分相似之处,唯一不同的是脸型,她有一张秀丽的瓜子脸……他忽然感叹这奇怪的天意,竟然指引他遇到一个与他如此相像的女子。
如果他们站在一起,别人都一定会以为这少女是他的女儿……
忽然感到心又开始一阵阵的痛了。
如果二十年前没有发生那些事,他不但不是个流浪者,还会拥有个住着百万人的大家庭,如果可以的话,十个八个女儿都有了。
但是就因为那个卑鄙的师叔,他本该幸福的人生,本该拥有的一切美好的东西统统都被他毁去了。
不!应该是他们,他们一家都是品行恶劣的人。
十六年前,当欧阳馨被他作为报复欧阳冷邪的工具抓到这里来时,他却再次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那个恶毒的女人深知自己已离死不远,为求活命便想方设法讨好他,最后她还是成功了。
她的成功,让他错得离谱。
他的人生,有两大污点。
第一个是不相信世人的贪欲会令他们作出丧心病狂的事。
第二个就是相信了女人的眼泪。
第一次他错了,错得遍体淋伤,臭名远扬。
第二次他错了,却再也连翻身的资格都没有了。
因为他被她骗得连尊严都没有了,他唯有选择离开,然后去追寻那些没有失败的地方。
他看着那个少女,忽然害怕真的会再次见到那个女人,他又想逃了。
可是,逃又有什么用呢?
逃掉了一时,换来的却是一世的痛,为什么还要逃呢?
篱笆里的少女似乎并没有发现离自己不远出正有个人在窥视她,按常理来说,那么明显的一个大活人站在那里,她只要不是瞎子就该发现的,但是那少女有好几次都转过脸面相过这里,却依然对他视而不见。
这奇怪的少女只顾自己对花园里的花闻来闻去,竟已到了如此沉醉的地步。
太虚看着她,慢慢的只觉哪里有一点不对劲,他总觉得这少女有些奇奇怪怪的,至于是哪里,一时之间他还未看出来。
他回过神,不在将视线放在少女的脸上,而是观察她那些令他感到奇怪的地方。
他发现少女好像只闻花香,而不去注意它们的形态。她常常用手抚摸花朵,然后揽到鼻子前闻一闻,却总是闻一闻,从不去看它们。
若是常人看见一朵花,一定会先盯着它看,然后再闻,但是这个少女却只闻不看。
少女站起身,闻了闻空气里的味道,然后向屋里走去。
她走的很慢,双手放在身前,明明还离门框远,但她却已经开始去摸了。
太虚终于知道问题的所在了,这少女竟是个瞎子!
这犹如仙女般美貌的少女竟然也并不全无瑕疵!
太虚不得不再次感叹这人间的造化弄人,天理无常。
对着河面的篱笆上有个竹排做的门,尽管会非常冒失,但是他还是快步走了过去,趁少女还未进到屋里时敲起了门。
少女听到有敲击声,回头问:“谁啊?”
太虚道:“路人,口渴了,想讨杯水喝。”
少女望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面露难色,思忖片刻,才道:“那里不是有条河吗?阿姐说河水很干净,你去喝嘛。”
少女说这些话显然极难为情的,她说完话却并不继续往屋里走,而是站在哪里等下文。
太虚道:“不知是何故,今天这河水却浑得喝不得,劳烦姑娘赏碗水喝。”
少女犹豫着,道:“你等一等。”说完便已进到屋里。
太虚知道这附近除了这少女与自己便再无他人,当少女进到屋里时,他便已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既然已证实了这少女是个瞎子,他也就不必再外头等了。
屋子里的桌上摆着一副茶具,少女在水壶上摸索到把手,然后翻起一个杯子开始倒茶,但是尤于她并不清楚该道多少,而因此她倒得很慢,当水流流到杯子里,她就根据声音的回响来判断杯子的水量,但是可惜的是,她判断失误,茶水还是从杯中溢了出来,茶水还很热,她的手明显被茶水烫到了,但是她只是咬了咬牙,然后将杯子端了起来,往屋外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闻,似乎只要不闻就会失去方向。
但是她闻着闻着,便似乎忽然闻到了别的味道,眉头一紧,道:“你是不是进来了?”
太虚不得不惊讶这少女的嗅觉,但是他并没有作声,因为她知道这少女可能是在试探他。
事实也正是如此,少女见无人回答,而且方才的气息在忽然间消失,她也只以为是风将别人的气息带了进来。
少女走到竹子门前,道:“你还在吗?”
太虚道:“在。”
少女将水从门上递过去,道:“我阿姐说不能和陌生人说话,更不能随便给别人开门,不然就会被鬼缠上的。”
太虚接过水,道:“你阿姐说得是。”
少女道:“你快点喝,我阿姐很快就回来了,她不喜欢陌生人来这里。”
太虚道:“可是这一杯水还是不足以解渴,姑娘能否将茶壶也拿过来?”
少女犹豫了片刻,红着脸道:“不行,阿姐说不能随便让外人碰这里的任何东西。”
太虚道:“姑娘既生善心,何不好人做到底,小人家中亲人得了急病,急需去镇里找大夫,但路途甚远,小人却已口干多时,若非实在渴得不行,也不会来叨扰姑娘,姑娘这里已是小人找了许久才找到的,此刻耽搁已久,真怕家人有所闪失,姑娘还是为小人多弄几口水来吧。”
少女咬了咬牙,忽而转身道:“你喝了要快走啊。”
少女果真将茶壶提来了,伸了只手过来,道:“把杯子给我。”
太虚道:“姑娘既不方便,还是由小人自己倒吧。”
少女道:“不行,把杯子给我。”
太虚只好依言将杯子交给她。
少女开始倒水,好不易将壶嘴对准了杯子,开始倒茶,这次倒得比先前更慢。
太虚知道她是靠声音在分辩水量,但是他还有许多话要问她,所以他必须要拖延时间,他有必要扰乱她的听觉,道:“姑娘可是本地人?”
但令太虚惊讶的是,少女竟然回答道:“从小我就在这里长大,不知道算不算本地人。”
太虚道:“但据小人所知,这地方在十几年前并无住人,姑娘说从小便住在此处,敢问姑娘今年几岁?”
少女已将茶倒好,虽然还是溢了些出来,但却比先前要少得多。
她将杯子递出门外,道:“阿姐说今年我就满十五了。”
他离开这里是十六年前,也便是说那时少女还没有出生。
太虚接过杯子,道:“姑娘家除了你的阿姐,还有别人吗?”
少女道:“还有薇姐,她刚刚出去买菜了。”
太虚忽然叹息道:“原来你们是三姐妹,你爹娘竟狠心抛弃你们。”
少女道:“我们不是亲的姐妹,我和薇姐都是阿姐养大的。”
太虚道:“你薇姐大你多少?”
少女道:“薇姐说大我一岁。”
太虚道:“那你阿姐一定大你们许多吧。”
少女忽然道:“你这人好多话啊,阿姐叫我不要理你们,你把杯子还给我!”
这少女虽十分听她阿姐的话,但却被人几句话就将身家全问了出来,她说话的语气里满是稚气,显然是涉世未深。
太虚道:“抱歉,小人见姑娘独自在家甚为不忍,便不由的多问了几句,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永泉相报,小人它日登门道谢时一定会向你阿姐说你是个很善良的好姑娘,但不知你阿姐姓甚名谁?”
少女闻言,忽然嚷道:“不要啊,阿姐说过不要让别人来的,要是让她知道你来过,一定会不理我的,你千万别再来了。”
太虚忽然语气一转,怨道:“你阿姐也太不近人情了,她一定长的又丑,脾气又臭,生怕别人看见她,所以便不想让人来此。”
少女听了他这话,眉头一拧,大声喝道:“不准你说她的坏话,她对我好得很,别人都说她长的美,薇姐说她是天下最美的女人了。”
太虚道:“她们一定是在骗你,她们见你与常人有异,便总是骗你,其实她们什么都没有给你,总是让你与孤独为伴,其实她们已准备将你抛弃。”
少女听到别人说她阿姐的坏话,却又不知该如此还击,白嫩的小脸已憋得通红,怒道:“你快走开,不准你说她的坏话!”
太虚道:“你阿姐至今都未嫁人对吧?这正是说明她又丑又坏,别人都在讨厌她。”
少女气得直跺脚,眼中竟渐渐闪烁起泪光:“我阿姐好得很,薇姐说她为了我不知道赶走了多少男人,她是最美丽,最温柔,最好的人!”
太虚讥笑道:“她为了你?你是她什么人?你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她凭什么对你好?你此刻只怕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吧?”
少女嚷道:“她就是对我好,她跟我说,她为了我可以拒绝任何男人,不然这些年来,她为什么不要男人?”
太虚知道,探听到少女口中那阿姐的名字是十分重要的,但是他却忽然间沉默了。
因为,一切已皆无意义,那个女人,或许早已离开,他又何苦相逼一个瞎了眼的可怜女孩。
少女大声道:“把杯子还给我!把杯子还给我!”
太虚将杯子递给她,歉然道:“小人失礼了,请姑娘莫咱放在心上,茶很香,很好喝,多谢,小人告辞了。”
少女接过杯子,转身便离去,边走边道:“男人,好讨厌!”
等她进到屋里,太虚才缓缓转过身。
来的时候,他还在想,也许这里已只剩个空屋,又或连空屋都已不剩。但是无论他怎么想,也绝难想象到今日这个局面。
时过境迁,眼前的事物早已面目全非,也许这天意确实是想让他再次痛苦一回。
他叹息,望向远方,远方路途漫漫,何处是尽头。
但就在此时,身后那屋里竟忽然传来少女的惊呼声,与此同时的是瓷器摔碎之声,再后来,便是少女嘤嘤的哭声。
虽然少女的哭声里,总是藏着许多特别让人心痛的东西,但是他却没有回头。
早已无回头之日,就算回过头,也回不到逝去的时光之前,既然无法改变已成的事实,回过头去,亦是满怀伤,他又何苦回去。
可是,那少女嘤嘤的哭声却还在身后回荡,那美丽清丽的面容上一定是沥沥泪光。
她,是那么善良,那么纯洁,那么天真无邪,那么善良可爱,那么无忧无虑,那么惹人怜爱。
她,原本在自家充满一切美好事物的花园里自由玩耍,心情是那么愉快,可是却因他的来到而失去了一切。
她嘴里虽说她阿姐可以为她付出一切,可是却又怕被她责备,只因为,唯有怕,才能令她如此听那阿姐的话。
但是她,依然是幸福的。
一个人既然知道别人是在用生命爱她,她为什么不幸福?
但是她,此刻却哭的那么伤心。
她本是怀着一颗善心在帮助别人,但是那个男人却在她面前说她最敬爱的人的坏话。
她本是带着满怀的希望去帮忙别人,甚至丢开了她最敬爱阿姐的盯嘱,但是令她更为伤心的是,当她在帮助了那个男人之后,却反倒遭到那个男人无礼的讥言。
她本是好意,但得到的回报却是残酷的。
但这便是现实。
是现实人生里的冰山一角。
任何人的生命里都会遭遇到一些无礼的人,不论她是天下间最美,又或最丑的人,都绝无法子能够避免。
对于一些生命之中必须所要经历的东西,既然无法避免,也就唯有试着淡然面对。
他唯有希望少女能尽快学会接受,然后便是遗忘。
蓝天上的白色云彩已渐渐飘远,近处的花园依然美丽。
但是那少女世界里的一切光彩,却将永远被淹没在无尽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