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即过。
已快到巳时,渐入深秋的清晨空气已然带着丝丝的寒意。
陈远嚣坐在石栏上,右手拿着一个墨绿色的小巧玉瓶摇了摇,向左掌倾倒下去。从瓶子里骨碌掉下一粒淡黄色的药丸,浓郁的清香瞬间弥漫开来。他驾轻就熟地将药丸送进嘴里,囫囵吞下,抬头望向吞下一粒同样药丸的陆怀道:“陆大哥,这是最后一粒了,按那位姑娘的说法,我们身上的阴瘟也该好了吧?”
陆怀苦笑道:“按理应该是吧,不过看那些送饭的人小心的摸样,我们恐怕一时半会摆脱不了瘟神这个大号了。”
陈远嚣闻言满脸郁闷之色,目光不自觉地望向院门旁不远处堆积如同小山的一堆碗盘。那些送来一日三餐的小厮们从来不去收取前次送来的盛放饭菜的碗盘,每次都是放下饭菜慌不迭转身就走,他们就是想上前搭讪几句,却被随同前来的蓝衫冷脸青年喝退,不许他们靠近。所幸现在已然入秋,蚊蝇不多,就算如此,院子里已经泛起一股怪味,久久不散。
这时,院门外又想起了脚步声,两人知道是送午饭的来了,也懒得理会,自顾自坐在栏杆上。
院门在“吱呀”声中打了开来,一阵温和的男子声音传来:“你们就是三庄主带回来的陆怀和陈远嚣吧!”
两人闻言一愕,这明显不是那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青年,忙抬头望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位陌生的四旬上下年纪的中年男子,他同样是一身蓝衫,中等身材,白皙的方脸上眼鼻线条柔和,正面带微笑望着他们。
陈远嚣二人慌忙从石栏上站起来,陆怀惊疑地问道:“这位大叔,你找我们?”
男子笑而不语,毫不避讳地缓缓走了过来,在二人身前站定。他略略上下打量了一下可以说是一身褴褛的二人,才说道:“鄙人名为张训,忝为浮玉山庄外庄十二总管之一。”
两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一位总管找他们做什么,不过他们却知道男子所言不虚,虽然他同样一身蓝衫,但质料却比冷脸青年的华贵许多,衣衫袖口领边绣着精致的银色花纹。
两人知道不可失礼,一起躬身道:“张总管……!”
张训微微颌首道:“大总管已经将你们的情况告诉我了。你们一人服用了十粒回天丹,就是再重的病也已痊愈了,现在跟我去洗个澡,换身衣衫,就可以离开浮玉山庄了……”
两人闻言一愣,这位张总管竟然是来送他们离去的,那他们先前的筹划岂不是全部白费?况且,离开这里,他们又去哪里呢?
张训看到两人脸上的犹豫之色,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也知道你们在这世上恐怕已经没有亲人了,也无处可去,这样……你们可愿留在这里当个小厮?外庄正缺一些人手。”
“小厮?”陆怀闻言皱起了眉头,侧首正好迎上陈远嚣担忧的目光。他岂不明白陈远嚣的担忧,他们二人虽然家中清贫,只是普通的乡野少年,但好歹也是自由之身。小厮是什么?那就是下人、仆人!成了别人府中的下人,别说身份平白低人一等,还失去了自由之身,入了贱籍,有时甚至身家性命不由自主,这样的要求如何能够答应?
张训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想法,笑道:“不要误会,你们并不是卖身予我浮玉山庄,随时都可离开,和普通的小厮不可相提并论。平时也就是做些洒扫一类的事情,每月还可去账房领些工钱,就算是雇佣吧!毕竟将你们留下来也得名正言顺才行啊!”
陈远嚣想到在村子里时,有些田地多的人家忙不过来时也会雇一些人来帮忙,那些人可不是什么下人,现在这位张总管给他们说的应该是类似的吧?毕竟他们跟这山庄不沾亲不带故,别人不但救了他们小命,还治好了他们身上的病,再平白如养大爷一样养着他们,怎么也说不过去。再说了,他们留在这里,不是还有别的打算吗?
陈远嚣想明白这些,向陆怀点头道:“陆大哥,张总管说的好像可以答应!”
陆怀早已意动,见陈远嚣不反对,便说道:“张总管,我们答应了!”
张训似乎毫不感到意外,说道:“那你们跟我来!”
两人跟着张训走出院门,不禁好奇地四下张望。他们初到此地时正是深夜,且是被那彪悍大汉挟在腰间带来,此时才看清院门外一条半丈来宽,青石板铺就的小路延伸进已树叶已微黄的树林中。
他们跟着张训走过这段林间小道,左方猛然一空,前面的道路赫然变成了左手有石栏的紧紧嵌进灰色石壁的栈道,呼呼的山风吹来,吹得三人衣襟猎猎作响。透过空中淡淡的云岚,栈道下一望不见底,上方绝壁千仞,他们竟然是在一座大山的山腰当中。再望远些,远处矗立着一座郁郁葱葱的山峰,和他们所在的山峰相夹,形成了一处由高而低的山谷。谷底可以隐约看到一道白练蜿蜒而过,显然是一条溪流;河水向西方流去,在山脚下形成了小小的湖泊。自下而上,溪流上架起足有十多道造型别致的竹、木、石桥;而溪水两岸,华美的亭台楼阁在竹木掩映下一层层沿着山体,直建到了山顶,雾气云岚缭绕山腰,如同仙境。
陈远嚣二人几乎同时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停下了步伐。走在前面的张训头也不回地说道:“你们以后要在这里长住,有的是时间慢慢观赏,现在快跟我走吧!”
两人蓦然醒悟,有些不好意思地慌忙跟上。陈远嚣孩子气地问道:“山谷两侧的房子都是浮玉山庄的?我以前去州城,那里也没有这么多房子啊!”
张训语气傲然道:“我浮玉山庄上下过万人口,倒也堪比寻常的州城吧!”
这句话把两人震的愣了半天,心想这哪叫什么山庄,明明是山城嘛!
这段栈道并不是很长,就要快到尽头时,他们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看到一座宏伟的青石砌成的石桥自前方的林间伸出,直搭对面山腰,长达百丈。桥上人来人往,嘈杂的人声不时随风传来。
栈道尽头又变成了石板小路,两旁是在秋风中不住簌簌落下竹叶的竹林。
石板小路汇入了一条宽阔的青石大道,大道往左恰是通往那座青石桥,往右却是房舍重重,热闹如同小镇,不住听到叫卖声传来。
大道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陈远嚣二人跟着张训汇入人流,向嘈杂的如同小镇的地方走去。张训在山庄里似乎很有身份,一路上大部分人,不分男女老少见到皆满脸恭敬地躬身喊一声“六总管”,同时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身后如同叫花子的陈远嚣二人。张训也没有自恃身份,满脸含笑地与众人打招呼。
陈远嚣被众人打量的满脸通红低下头去,而陆怀却并不在意别人的眼神,不住向道路两边林立的商铺望去。那些商铺看似和普通的商铺没什么区别,可他们出售的货物却是千奇百怪,有大大小小的鼎炉,有形状奇怪的各式兵器,只有极少的几家卖的是平常家居用的物品。
张训带着二人并没有深入小镇,而是向右转进一条小巷,来到一处院门打开的院落前。院门前正有一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小厮站在那里,他看到张训三人,忙躬身道:“见过六总管!”
张训问道:“可都准备好了?”
小厮恭谨地答道:“按总管的吩咐,都准备好了!”
张训带着二人走进了院门,这是一处不大的院落,中间一个小小的花坛,种着几株不知名的花草,正房的两旁有长廊往后而去,似乎不止一进。
张训停下来,转身过来,指着右厢房,对陈远嚣二人道:“你二人且进去沐浴,更换衣服!”
二人一个月没有洗过澡,全身早已瘙痒不已,闻言也不用张训催促,直往右厢房而去。
在似乎掺杂着什么药材的澡水中美美洗过全身后,二人穿上放置在一旁的青色衣裤,虽然质料仅仅是一般的细麻制成,但对于从来只穿过粗麻衣裤的乡下小子来说已经感觉极为不错。
当他们走出厢房门,张训一眼望过来,对着陈远嚣不快道:“你们以前的衣服不能留着了,必须销毁!”
原来陈远嚣正把换下来的衣裤抱在手里。陈远嚣闻言倔强道:“这是我娘为我缝制的,我要留着。”
张训一愣,摇了摇头道:“你倒是个重情义之人,不过你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吗?带着它们,难道你想让别人也染上那种病?”
陆怀忙劝道:“小远,还是听总管的话,不要带着它们了!”
陈远嚣眼圈一红,低下头去,默默将衣裤放在了地上。
张训带着二人走出院落,顺着青石大道,来到一处宏大的院落前。三层规整的青石台阶上,漆着黑漆光可鉴人的大门打开着,门框之上架着一方匾额,上书“青岚院“三个斗大金字。从院门望进去,是一堵画着远山禽鸟的影壁。
站在院门两边两位青衣大汉看到张训一行,忙迎了上来。张训问道:“你家总管可在?”
其中一位大汉躬身大道:“回禀六总管,总管正在府里,您老慢行,小的就去通报!”
说着转身快步向里奔去。
张训带着二人走进院门,绕过影壁,眼前豁然是一个数十丈见方的青砖铺就的庭院,四周竹木掩映下,有几道二门不知通往何处。
就在他们刚走到庭院中间时,正中的一道二门里传来脚步声,只听有人高声说道:“什么风把张训兄吹到我青岚院来了?”
张训停下步伐,笑道:“也没什么大事,上次老弟不是说人手不够吗?这不,我给你送了两个过来。”
只见从门里走出来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一位同样一身蓝袍,个头不高,长相精明的三十多岁的男子,他正是青岚院的总管张风。而他身后跟着三位青衣大汉,其中一个正是进来通禀的那位。
只见他边走边说道:“两个下人随便找个人送过来就是了,怎么会劳动张训兄大驾?”
等张风等人走近,张训侧身指着身后的两人说道:“他们年长的叫陆怀,年幼的叫陈远嚣,身家清白,老弟可放心任用。”
张风闻言皱眉道:“陆怀?陈远嚣?就是三庄主带来的那两个少年?”
张训讶然道:“原来老弟也知道此事了!”
张风哼了一声道:“他老人家二十多年了就回来这一次,现在谁不晓得?这两人不是身染……”
张训接道:“老弟放心,二庄主为此事特意赐下两瓶回天丹给他们服用。”
“回天丹?”张风闻言双眼一亮,转头望向陈远嚣二人。
张训眼中掠过一丝艳羡之色,道:“那还有错?现在老弟不担心了吧?”
张风却毫不掩饰自己的痛惜之色,道:“回天丹?给他们?还是两瓶?真是暴殄天物啊!”
张训不以为然道:“二庄主他老人家如此做自有道理,这不是我们这些晚辈可以评说的!”
张风这才发现自己失言了,慌忙道:“张训兄说得对,小弟失言了。既然如此,那这两人小弟就收下了……张训兄,走,我们哥俩有段时间没见了,进去喝几杯!”
张训笑道:“我可没老弟那么清闲,手头琐事一堆,要赶着回去处理,还是改日叨扰吧!”
张风道:“那小弟也不强留,让小弟送张训兄出去!”
两人说着并肩向外走去。
不一会,张风便从外面走了回来,他扫了一眼陈远嚣二人一眼,背着手来回跺了几圈才对站在对面对面三位青衣汉子说道:“张忠,去给他们两人准备腰牌!”
三人中的一个身材瘦削的汉子应了一声,回头而去。
不久,那叫张忠的汉子走了回来,手里拿着两块碧绿色不知何物制成的半个手掌大小的腰牌。他不待张忠吩咐,走近陈远嚣二人,拿起一块腰牌对着陆怀一晃,奇异的一幕出现了,自腰牌上喷出一道细细的绿光直刺陆怀眉心。陆怀还没作出反应,那道绿光已经消失不见。张忠右手五指伸缩,似乎捏动什么,片刻后指尖泛起淡淡的青光,只听他一声轻喝,挥手向令牌上拍去,令牌一阵光华闪动后恢复原状。
“接着!”张忠把腰牌向陆怀抛了过去。
等陆怀接住腰牌上下打量之时,张忠对着开始陈远嚣如法炮制。
看到陈远嚣二人拿到腰牌,张风对另一个长的一副忠厚老实相的二十出头的汉子说道:“小四,带他们去领日用之物,然后送他们去竹涛苑!”
小四应道:“是,总管!”
看着小四和陈远嚣二人消失在门外,张风喃喃自语道:“不管三庄主和这两个少年有没有什么特殊关系,让他们看管竹涛苑也不算是委屈吧!”
说完,张风叹了口气,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