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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码头桥请她吃了顿便饭,还是说了好多次她才去的,她坚持要自己回去做,我说你帮了我这么多,怎么着我也表示下,慰藉一下我的良心。她笑着说,为了你的良心,我们去吃酸辣粉吧。
吃完粉她给我交待先去烧两个铁架子,只要我告诉那个烧架子的师傅说是用来摆摊的就可以了。其次是准备二十个衣架,有张小板凳当然最好。我一一去买齐了,当晚就开始了我的“练摊之旅”。
她本来叫我下午六点钟再去码头桥,我把东西买好后就去了。反正住得挺进,搬这些杂七乱八的东西倒也快。学着昨夜里见着场景,我把衣服拿出来整理好挂上衣架,再挂到铁架上。然后端了板凳坐在那里傻等。
不知道自己是在等生意,还是在等她,一直把她的哪个小棚子盯着,想象着她飘逸的长发和清秀的面孔,那甜甜的笑容。
五点四十多,她才出现。一见我惊讶地说:“这么早啊?”
我嘿嘿地笑,不说话。她笑着说:“这么早没生意的,这里的人都过着‘早七晚八’的生活。”
“什么‘早七晚八’?”我一边帮她搬东西,一边问。
“就是七点上班八点下班了。”她解释道。
“噢,我以前待那厂七点上班,十一点才下班啊。”
“哇,你们那老板太黑了。”她咋舌道:“人家李开复老师都说‘朝九晚五’,‘早七晚八’也就罢了,居然加到11点。”
“我们工资高嘛。”我嘿嘿地说。
“唉。”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很是无奈道:“不知道的人以为深圳到处是黄金呢?其实这‘金子’是拿命换来的!”
我没有说话,她继续感慨道:“什么GDP第一,什么出口第一,谁又拿我们农民工的生命当回事?人家公务员上24天班,逢节必休,还说压力大,我们这些人干31天,节假全上,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这个嘛……”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关于GDP、出口什么的,我一无所知。
她不再说话了,专心地忙着手里的事,很久很久,感觉像过了十年八年似的,她的表情一直很凝重,一直很迷茫。
“你以前在哪厂多少钱一个月啊?”过了好久,她才转身问我。
“一千多吧,接近两千块呢。”我啧啧道。
“不是吧,加班那么晚才那点钱?”我原本以为很多的钱在她的口中说出来一下子变得屁都不是。
“厂里管吃住了。”我说。
“太黑了,太黑了。”她摇摇头,很无奈地说。
我不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但感觉得到她的愤愤不平。算了,我还是厚着脸皮问下该怎么卖货吧。
“哪个……”我支吾道。
“什么?”她抬眼望着我。
“我想问下,我该怎么卖?”虽然不好意思,但总比等下客人问的时候回答好,我还是顺利地说出了口。
“你看着我卖吧。”她并不惊讶我的问题,沉稳地说:“等下你给我包下衣服就行了。”
“喏,就这样。”她熟练地拿了件衣服折叠起来,伴随轻轻“嗖”的一声,衣服顺溜儿滑进塑料袋里。很好看的塑料袋,上面还有白色的线条,线条虽然简单,但感觉“酷酷”的。
人潮一下子热闹起来,这些人仿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样,激活了原本或站或坐的商贩。叫卖声和音乐声一下子响起来,混合成一首独特的交响曲。
我木然地站着,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依旧是那甜甜的笑,很端正地站在棚子中间,粉色的白炽灯映射出好看的光环,一圈一圈地洒在她的身上。依旧是白色的连衣裙,飘逸的长发披在后背上,耳朵附近的头发今天也扎了起来,整个清秀的面孔一览无余。大大的眼睛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梁上挂着小小的汗珠,红扑扑的脸蛋,白白的牙齿整齐地排列着。不,不是整齐地排列,当她笑出酒窝的时候,我看到了她有一个小虎牙。
我扫了一眼前面的摊位,这才发现我们这里是个“分叉的小尾巴”。人潮从东边进,西边出,而我们的位置,在南边的一条巷子里。过路的人连正眼都不瞧一眼,径直走了。
眼看着人潮一波一波地过去,她鼻梁上的汗珠越来越大了,叫卖声也大了许多——“快来瞧,快来看噢,新上市的女装啦,美女们瞧一瞧啦。”
依旧是没人过来,我仿佛置身于世外,过路的人都见不着我一样,有时只瞧了一眼她的摊位,摸了摸铁架上面的衣服就离开了。她回过头来,扫了我一眼,拍着大腿道:“哎呀,真是的。忙糊涂了。”
“咋了?”我问。
“你这里灯都没有一个,我的又是粉色的。”她拍着脑袋道:“连我刚刚看你都要寻找一下,别人怎么看得见嘛。”
我一看真是这样,原本就是条巷子,我还在巷子里面,加上这里又没有路灯,根本看不见我的存在。她急忙说:“你在这里看一下,我去买只灯泡。”
还没等我答应她就跑出去了,我站在棚子中间,一时无措。别人虽然没看我,但我的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要是有人朝这里瞟上一眼,我都吓得直哆嗦。本来是凉爽的天气,我却感觉热得不行,每个毛孔都渗出汗珠,全身湿湿的。
“老板,这个怎么卖的?”一个靓妹看中衣架上的一件衣服,头也不抬地问我。
“哪个……哪个……”我四处搜寻她的影子,希望她能出现。
“多少啊?”靓妹有些不耐烦了,直起身子问我。
“我……我,我不知道。”我紧张得实话实说。
“你个傻B!”看上去挺斯文的靓妹气冲冲地骂了我一句,头也不回地离去。
“老板,这件衣服多少钱噢?”我还没从哪个靓妹的骂声中回过神来,另一个靓妹又开口问道。
真是急死人了,她在这里的时候那般吆喝,都没人来。这会儿又接二连三的来,搞啥子嘛?我朝她去的哪头探望,还是没个影子。唉,死就死吧。我狠狠地掐了下自己的大腿,颤颤悠悠地说:“那件,那件四,四十九。”
“切,原来是个结巴啊?”那靓妹表现出一脸的不屑,气哼哼道:“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还卖这么贵,切,不买了!”
我无语了,呆立在哪里。她本来都走过去了,等我回神时又探回身子,气冲冲地骂了句:“活该你个死结巴,神经病,结巴就结巴吧,来卖什么地摊货?你以为是个人都可以吃这碗饭?”
“我……我……我……”我一时语塞。
“我什么我啊?我你个大头鬼啊,死结巴,边玩去。还学人家做什么生意,就你那样,钱在地上你都捡不着啊。肥头大耳的,光长身子不长脑子的家伙,死去吧……”靓妹潇洒地一甩头发,金色的头发在空中划了条弧线,一甩,搭在另一边去,用极快的语速骂得我晕头转向。
“给我看看那件衣服?”一个抱着个三四岁左右大孩子的阿姨温和地说。
一见着孩子我轻松多了,昨天跟小侄女玩得挺愉快的,她让我很清醒地告诉自己,跟孩子相处,才是最愉快的。
“这个吗?”我用手指了指那件白色的连衣裙,跟她穿的那件一个样,白得发亮。
“嗯,就是那件。拿给我看看。”阿姨还是那么温和地说。
我拿起衣钩,钩了两下都没钩下来,紧张起来。倒是阿姨在一旁提醒我道:“小伙子,你垫个凳子试试。”
我笑着取了凳子,一下子就取下来了,心里暗道:这脑子,生锈了都。
阿姨接过衣服,边看边摸,那认真的样子就像是她那般。看了许久,阿姨笑道:“小伙子,这个怎么卖的?”
“六十九。”虽然不知道价格,但我感觉这件衣服应该比别的要贵,从阿姨的笑容可以看出,她很满意这件衣服。
“有些贵哦,能少点吗?”阿姨并不像年轻小妹那般着急,依旧温和地问。
“阿姨,这价是最低价了。我们做小生意的,不乱喊价的。”我学着罗湖批发市场哪个胖婶的语气,一口气说了出来。
“好吧。”阿姨没有再还价了,一手递给我衣服,笑道:“给我装起来。”
包好衣服,阿姨付了钱,又四下看了看她的摊位。惊奇地叫道:“咦,你这里还有小孩子的衣服噢,怎么不摆在这边显眼一点的地方呢?”
“噢,哪个……”我又语塞了。
阿姨巷道里面走了几步,来到我的摊位面前,叹道:“你摆在这里面咋看得见呢?黑漆漆的,多好的衣服啊。这附近又没得卖,哪大商场的又贵得要命。”
正如我预先所想,从阿姨的语气中,听得出来,这里有家“童装”还是很受欢迎的。
我正欲开口,她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举着个大大的电灯泡冲我喊道:“来,来,换上去。”
我接过灯泡,她蹲下去喝了杯水,喘着粗气道:“可累死我了,这节地儿都没个商场。”
“原来你才是老板娘啊?”阿姨嘻嘻地笑道:“怪不得我看着这小伙子手生。”
她这才发现摊前有人,我换好了灯泡,四周立马敞亮了许多。我的摊位这才显现出来,那些经过她精挑细选的衣服着实漂亮。她笑道:“什么老板娘啊,呵呵。阿姨挑件衣服么?今天刚进的货。”
“喏。”阿姨举起手中的衣服,笑道:“刚问这小伙子买的,六十九块,没黑我吧?老板娘。”
“才六十九啊,亏了亏了,亏大了。”她有些惊讶地笑道:“这衣服料子老好了,我拿货都不止这价。”
“哪就当我赚了哦,这衣服确实蛮好的,我闺女肯定喜欢。”阿姨乐呵呵地笑道:“现在可不许反悔噢。”
“阿姨这是哪里的话,我们虽然做的是小本生意,但绝对知道‘信诺’二字,卖出去的东西还能找您加钱吗?”她笑道:“看这小宝贝儿多乖啊,阿姨挑几件给小宝贝,才上的货,质量老好了。”
阿姨很是高兴,借着灯光认真地挑起童装来。我却傻了一半站在棚子里,又羞又愧。第一次做生意,本以为帮她办成了件买卖,不曾想做了件赔本的买卖,真是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