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起那沉甸甸的聚拢了我三年少女心思的木匣,直了直身子,然后走到梳妆台扯了纱巾蒙上脸,只露出一汪秋水如波的眼睛,顾盼生姿。砸吧砸吧嘴,我这张脸,真是百看不厌哪,跟镜中美人抚媚一笑,该去布庄萨摩萨摩了。
我似模似样的唤来车夫,作为一个合格的掌柜,我当然得有一个掌柜的样子,出门乘车那是自然的。车架晃晃悠悠的前行,我掀开帘子往外看去,王大娘的包子还是那么的香,不知她儿子新娶的媳妇对她可好。张大叔的糖葫芦还是那么诱人,怪不得他孙子满口的牙都没了。孙大哥的水果品种还是那么些,他再不多进点恐怕媳妇的事过个七八年也不会有着落的……
我看着那些个往昔熟悉的面孔,心里有些泛酸。从前那个与他们拉家常,招他们喜爱的青橙已经消失了,我再也不能够如以前那样大大咧咧的上街与他们谈笑胡闹。只因为我长了一张让人惊叹的面孔,却没有足以保护我的身份,只因为我生在这样一个没有人权的时代,只因为我,出身青楼。所以,我只能在醉花楼没有客人的时候出来溜达溜达,还不能出去,出去的话一定戴上面纱,全副武装。
我曾想着戴个人皮面具就好了,谁知道小说看多了,真到现实里却是没有那么方便了,普通的那种人皮面具透气性很差,而且一点儿都不逼真,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假的,而好点的人皮面具,据说就是真正的人皮做的,想到这里我就禁不住打寒颤,最重要的是,那种人皮面具价格相当的昂贵,我可不舍得花那么多钱就为一张假面具,更何况,我还没有那么多钱。虽说这两年我确实为干妈赚了不少钱,但是,注意了,注意我说的是为干妈赚的,真的挨到我这里却只是一个高级管理者的收入,顶多也就能算个白领,过个小康生活还行。不用怀疑,干妈绝对有做一个资产阶级剥削者的资格,她对于我这种整天在她那里白吃白喝的人是绝对的最大可能的剥削剩余价值的。
这话又扯的远了,车架一顿,想必是到了。帘子掀开,我步履轻盈的走了出去,落花流,京城内崛起两年便已占领了近一半市场的布庄,我便是它名义上的掌柜的。
“青姑娘您来了。”
“青姑娘好。”
“青姑娘。”
布庄里的人都很有眼力劲,我左脚刚踏进来,他们已经纷纷迎了上来。京城的人都知道,落花楼的掌柜是一个年龄不详,面带纱巾的女人,人们称呼她为青姑娘,据说她与京城第一花楼醉花楼有些关系,而醉花楼的后台嘛,有人传言是宫里的。到底是不是真的,单看醉花楼的人气与它长年来屹立于秀水街而不倒便可知一二了。
小石子瑟瑟的凑到我身前,边搓手边眨巴眨巴眼睛的看着我,“青姑娘,那图样……”
作为一个合格的女掌柜,我自然不能将自己孩气的一面展现给我的员工。我斜睨他一眼,冷哼一声,从锦袖中扯出一方帛纸,丢给他,“以后别这么托大了,否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石子接过帛纸看了看,顿时眉开眼笑,“是,是,小的明白,以后再也不干这蠢事了。”
我这布庄生意之所以火爆,无非是因为我比别人多长了数千年的见识,小时候就最喜欢看古装电视,最主要的是因为觉得那些人物的古装扮相很漂亮,无论是从发型到服饰,虽然繁琐,但是,确实很有意境,在我看来,远比那些巴黎米兰的时装来的有魅力。积累了那么多朝代的服装款式,我随便画一画便能够在这里引起一种潮流风尚,我以前是真不知道,原来古代人也是这么跟风的。是以经常会有人慕名前来请我为她们设计服饰,一个两个的,我还能钻个闲空做个顺水人情画给她们。可是,人一多,纵使我有三头六臂也断不可能一一回应,所以,作为一个有名气,有实力的服装设计师,我轻易不给人设计服装。
可这小石子,平素很精明的一小伙子,却在前两天莫名的替我接下了一单生意。要知道,我是很有原则的,怎么可以这么被人牵着走,于是我也没打算做。可那小子竟然给我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说那人是宫里的,若是我不做他全家老小的命便不保了,企图吊起我的同情心,可怜见的,我还真就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熬不过他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加了个通宵给他做出来了。瞧他那感激涕零的样子,我不忍心打击他,你小子也不反省反省自个儿怎么就稀里糊涂的接下了。
我进了内室啜了几口茶,拿过账本看了看,这个月进账明显上升,大多数单子还都是给宫里做的,再联想到小石子说的,难不成最近宫里有什么动静?这么想着,也想不出个什么来。却见冯娘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青姑娘,外面……”她欲言又止,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边起身,边问道:“怎么了?”
没等她说什么,房门便嘭的被推开了,一群人影影重重的站在了门外,看那架势像是来抓人的,吓的冯娘躲到了我身后。可他们抓人干嘛到这里来呢?难道是来抓我的?想到这里我右眼角不自觉一跳,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一跳绝对不是个好预兆啊。
这群人身着宫服,最前头的一个凶神恶煞的大跨步的走了进来,盛气凌人的俯视着我问道:“你就是掌柜的?”
我好说歹说也是在醉花楼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怎么可能被这等架势给唬的牙齿打颤呢?我闭上嘴使劲嚼了嚼牙,再张嘴时,已经没了刚才那股莫名的战栗,平了平心气,我上前一步,“正是民女。”
那凶神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抬手就要扯我的面纱,我灵敏的向后一挪,“民女身染肺痨,若是传染了官爷怕是得不偿失。”
那人一听果然收手,一副嫌弃的模样退后一步,“跟我们走吧!”
这人相当没礼貌,也不报上名来啊,也不说干嘛去就让老娘跟他们走,当老娘好惹的?“敢问去向何方?”
凶神不耐,“自是进宫见我家主人!”
我心下电闪思索,“那就有劳官爷带路了。”我忍,某人说了,忍无可忍,接着再忍,我忍死你们!
好歹那些人有那么一点点的良心,没让我徒步前进,还给我准备了辆车辇,只是这驾车技术实在不敢恭维,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跑的太快了,颠的我七荤八素的差点颠出个脑震荡来方才停了下来。途中有人查车的时候我便知道自个儿这是入宫了,在这世界活了十五年了,我好歹有个机会瞅瞅这尊贵无比,庄严肃穆的皇宫,可惜这驾车的大哥颠来颠去直接将我的好奇心给颠出去了。那些个挨千刀的一点儿也不顾念我一个弱女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虽然我的确不弱,但是好歹给我点时间让我缓一缓吧。下了车拖着我便往里走。我他妈也不逞强了,干脆赖皮,挂到一个官兵的身上让他拖着我走。那人显然被之前我说的肺痨吓着了,可着劲儿的把脸往一边儿别,生怕我一个吹气就将肺痨吹他嘴里去了。
“扑通”一声,我终于如烂泥一般被人扔到了地上,见那凶神毕恭毕敬的行了个礼,“主人,人带到了。”
我随着他行拜的方向看去,只见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坐在首座的女子,二十多岁的年纪,眉如新月,鼻似凝脂,唇若桃瓣,腮凝新荔,虽不是国色天香之姿,但亦有其过人之处,整个人妖艳娇媚宛如一支盛开牡丹。那女子见我望来,眼波流转,似笑非笑,“这位便是落花流的掌柜,青姑娘?”
我知此时自己不能失了气势,从地上爬起,不卑不亢,“民女见过娘娘。”
那女子神色微愣,随即浅笑,“果然是个可人儿。”抬手挥退了那些挨千刀的,也不让我起身,我只能保持这个姿势不变,心底腹诽这些个主子,就喜欢无端折磨人。
听她啜了几口茶,才想起房内还有这么一个大活人的我,“听说,张贵人从你那里定了套华服。”
这显然不是疑问句,我暗道这宫廷争斗的果然有两下子,我刚把图样交给了小石子,这里立马就把我绑来质问。“回娘娘,确有此事。”
“那本宫也不绕弯子了,三天之内,还请青姑娘为本宫做一套华服,自然不是那张贵人可以比的。”放下茶杯,“为方便姑娘,就请暂且留在瑶华宫吧。”说罢也不等我说点什么便起了身子,“忆柳,一会儿带青姑娘下去。”
“是。”
我勒个去,这主子直到走都不让我起身,端的是恁大的架子!可怜我今儿个果真背的很,内伤还没散去,又添了个外伤(膝盖疼哪)。过了一会儿,一个清秀的女子引着我寻到了一间厢房,临走还嘱咐了句,“熊主子说了,还望姑娘多用点心,这贵人不比妃嫔,别颠倒了次序!”
我呸你个熊主子,起了个畜生的姓还想做人。敢情她是把我当成张贵人那边的了,想到这里我不禁又对那小石子咬牙切齿了,我上辈子掘了他家祖坟了啊,这么的牵连我。先是害我损失美容觉熬夜赶画,现在又害我被抓进宫里伺候熊。
磨牙归磨牙,我却不能够什么都不做,就算我有本事逃出这里,但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我选择留在这里开始,便注定了我不可能毫无牵挂。人一旦有了牵挂便是有了把柄。而我的把柄,便是养育了我这许多年的醉花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