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以后,一队结伴在荒野中寻找生存机会的流民来到了景丽城的废墟上。他们已经在这片荒野上流浪了好几个月,自从一伙掠民像蝗虫一样袭击过这里以后,这儿方圆三百公里之内已经没有再建立过像样的聚居点,更遑论上千人的城市了。
但是城市和聚居点里曾经耕种过的土地上又有一些粮食作物生长了起来,它们的种子随风飞扬,而且在无人管理的情况下,自然演化,自然繁衍到了一大片地方,这又给无衣无食的流民提供了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和希望。
这一队流民是靠着这些以前聚居点残留下来的,还没有被飞禽走兽们吃完的粮食活到今天。
他们来到了景丽城的废墟上。
这儿以前是一个较大的聚居城市,农作物播种的地域和种类也比较多,因此野生作物覆盖了大片可以生长的荒野,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打算在这里收获粮食,度过即将到来的冬天。
忙碌了一天之后,他们这十几个人终于收回了一些可以吃几天的粮食,也找到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废墟,看来这一小片废墟以前被破坏的并不很厉害,一些房屋的四堵墙还立着,稍加修葺就可以住人。
他们吃了简单的食物以后,就裹紧了身上的破衣服,分别找了一个自己满意的地方躺下,准备睡觉,然后迎接明天更加繁重的劳动。
头顶上辽阔的星空俯视着这一群可怜的人类,不动声色。
人类自己毁灭了自己的家园,现在经历的一切就是最好的惩罚。
一个躺在一间残破房屋墙角旮旯的流民这一晚却睡得很不踏实,因为他不断听到地底有扣扣索索挖掘东西的声音传来,就像有一个厉鬼永无止歇、永远执着地在地下挖洞,想要破土而出,冲进这悲惨世界一样。他这一晚好几次都从恶梦中惊醒,梦里有一个披头散发,干枯如柴的恶鬼在竭力掏挖着底下的废墟,眼睛里放射着晶亮的黑光。
“去他妈的,就算便成了鬼,也比老子活着强!”他实在瞌睡的不行了,心中恶狠狠地骂着,包着脑袋沉沉睡去。
地底下嗤嗤拉拉挖东西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而且好像永远不会停止。
夜风掠过废墟,发出低沉的嗖嗖声,天上的星月黯淡的就像垂死者的眼睛,这一切让荒原显得格外的阴森,空旷。
但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一声凄厉的尖叫利剑一样划破了夜风呼啸的夜空,倒在地上沉沉睡去的流民们被这一声惨绝人寰的恐怖叫喊惊醒了,他们本能地一跃而起,迅速找了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循着惊叫声发出的方向看去。
长久的荒野生活让他们学会了在第一时间自保。
他们看到一个头发足有几尺长的恐怖身影站在废墟上仰望星空,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过亘古不变的星辰,他的头发在夜风中猎猎飞舞,在脑后形成了一面形状狰狞的黑旗,他身上裹着的碎布条一遇到夜风就迅速风化了,丝丝缕缕地随风飘飞,就像破茧重生的恶鬼,一身瘦的可以看见一根根骨头的肌肤暴露在阴寒的风中,他好像没有感觉到凉意,只是抬头仰望灿烂的星空,久久不动。
流民们躲在暗处也不敢动,他们不知道自己又遇上了怎样的异兽。
发出惊叫的是那个一直做着恐怖噩梦的年轻流民,他是被一种无形的压力惊醒的,然后他一睁眼就看见眼前站着这样一个令人恐惧的身影。他一瞬间就被吓呆了,除了发出那一声尖叫外,他所有的反应都已僵滞,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惊恐地瞪着恶鬼般的身影。
这个恶鬼般的人影就是从地底破土而出的阿桑。
他在地下整整挖了两天,终于挖出了一个可以让他钻出活死人墓穴的洞窟,重新站在辽阔的大地上。
他确实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沐过晚风、没有看过星空、没有呼吸过清凉自由的空气了,他站在废墟上,心中无限感慨。
他低下了头,向地上僵卧的年轻流民看去,年轻流民立刻就有被刀锋抵住了喉咙的感觉,浑身颤抖起来。
“我,是人,别,怕。”长久没有开口说过话,阿桑的声音和语调都很艰涩,喉咙干枯的就像沙漠。
躺在地上的年轻流民依然不敢动弹,他听清了阿桑的话,但是他还是不敢确定面前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人,毕竟他的目光太过明亮,而且锐利的让他不敢对视。
阿桑蹲下身,想把年轻流民从地上拉起来,没想到年轻流民又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这一次他终于有了逃开的反应,一骨碌爬起来就向远处飞奔,躲在了一堵残缺的土墙后面,再也不敢回头。
阿桑低头,借着星光看到自己的指甲已经长到了半尺多,锋利的就像野兽的爪牙,难怪年轻流民会惊恐逃开了。
他苦笑着站了起来,一动不动,他不想再吓住任何人。
一直站到黎明来临。
在晨光中,一个年纪大约四十来岁的中年流民经过大半夜的观察,终于确认这个没有人形的“人”是无害的,他慢慢从藏身的地方走了出来。
阿桑的眼睛立刻看向他。
迎着阿桑的目光,中年流民浑身打了个寒战,他突然觉得自己冒然出现可能是个错误------一个“人”怎么可能具有这么富于穿透力的目光?而且还像带着质感般破空而来?
他犹豫着站住了。
“我,是人,有,没有,水?吃的?”阿桑觉得喉咙中已经开始喷火,腹如雷鸣。
中年流民踌躇了好久,一咬牙从怀里摸出一个已经磨得发白的皮囊和一小块不知放了多久的粗粮面饼,远远地扔了过来。
阿桑赶紧弯腰捡起来,然后一口喝光了皮囊里的水,接着把坚硬的如同石头一样的面饼放在口中,嘎嘣嘎嘣用力咀嚼起来。
片刻之间,食物和水就已进入他的身体,突然,中年流民和其他躲在墙后的流民不约而同地飞奔而去,就像见了真正的恶魔一样,能逃多远就逃多远。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荒原,惊恐的就像有无数猛兽在背后追逐。
为什么?
因为阿桑喝了水吃了一小块面饼以后,他干枯的身体竟然在以清晰可见的速度变化,原本暗淡肮脏的皮肤下突然有一串串细小的条纹小蛇一样快速窜动,条纹所过之处,一片片日积月累下来的垢甲鳞片一样脱落,露出细腻光洁的皮肤,并且迅速滋润起来,而且他浑身的肌肉就像苏醒了一样一凸一凹地跳动起来,仿佛在他的身体里有凶恶的东西打算破身冲出,择人而噬。
这不是恶鬼变身还能是什么?
流民们不跑才怪!
阿桑立刻感到了身上惊人的异动,他也呆了。
“我究竟变成了什么?我为什么会活下来?我要到哪里去?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一连串没有人告诉他答案的问题排山倒海而来,令他头痛万分。
他想了很久,回忆起一些事情,不,应该是推测出一些事情------司机救了他,然后把他放在了这里,然后景丽城发生了巨变,然后他被活埋在司机家里,然后,然后他不知昏迷了多久,然后醒来……
“但我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我的骨头都接好了?司机有这么大的本事吗?”这是他不大可能知道答案的三个问题。
想了很久,他觉得越想问题越多,干脆什么也不想了,现在他急需解决的问题是找一些可以遮蔽身体的东西,太阳已经发出了光芒,热浪已经开始扑向大地,在光天化日之下,他可不好意思不穿衣服。
在废墟上找了很久,他只找到一些一碰就烂的破布,这些东西无法蔽体。好在他还找到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刀,小刀的刀锋已经钝的连小草都割不断了,但这已让他惊喜若狂,刀一直在他心中占着很大的分量,有时候他宁愿舍弃杀人更利落的长枪也不愿丢弃小刀,因为他知道小刀就是他最后的防线。
他奋力在一块用来下地基的石头上磨起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