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赵佶等人果然来到了上京。皇帝完颜晟设宴,玉箱坐在完颜晟身边,群臣入宫庆贺,按品级坐下,完颜晟命赵佶等人上殿坐于下首。前一天,玉箱派人来问柔福帝姬要不要见见父兄,柔福帝姬拒绝。玉箱看到今天赵佶的境遇,忽然想到:“或许,我应该劝皇帝不要宣诏他们来的,可是皇帝会听吗?”
喝了几杯酒,完颜晟忽然说道:“赵佶!”赵佶吓了一跳,手中的酒杯差点掉在地上,忙跪在地上叩头:“陛下。”完颜晟说道:“赵玉箱是你们赵家的宗姬,如今生了一个皇子,你是不是应该写个谢表上来?寡人听说,你的瘦金体的字还挺好看的呢。”说罢一摆手。几个近侍上殿,将赵佶面前的食案搬走,在赵佶面前铺了几张纸,摆了笔墨。赵佶又哆嗦了一下,只好跪在地上,提起笔,沉吟着。金国群臣看赵佶的窘态,不禁哄堂大笑。殿外的侍卫偷眼看殿内的景况。赵桓等人都羞愧的低下头去。玉箱也不忍再看,扭过了头去,心里说道:“幸亏瑗瑗和串珠不在。”完颜晟又说道:“对了,赵佶,不光朕的爱妃,还有你的六个女儿侍奉我大金宗室,生了子嗣,应该获得优待,抬为次妇,如此恩宠,你就一起写个谢表上来吧。”
赵佶跪在地上,提着笔,写了几个字:“臣佶伏奉宣命,召臣……”墨没有了。国相完颜宗翰说道:“重昏侯!昏德公要写谢表,墨没有了,还不去磨墨?”赵桓听了,忙爬过去给赵佶磨墨。金国群臣哄堂大笑。
赵佶继续写:“……伏蒙圣恩赐敕书奖谕者,仰勤睿眷,曲念孤踪,察流寓之可怜,俾宗藩之有托……得攀若木之枝,少慰桑榆之景……”终于写完,完颜晟又命:“昏德公,你亲自写的谢表,不如由你来读一遍吧。”玉箱禀道:“陛下,还是不要了。”完颜晟没有理会,命:“读!”
赵桓跪着说道:“陛下,还是由我来读吧。”完颜晟瞥一眼赵桓,说道:“寡人说了,由昏德公来读。”
赵佶说道:“桓儿,还是我来吧。”他朝上面叩了一个头,拾起地上的谢表,读道:“臣佶伏奉宣命,召臣女六人赐内族……”声细如蚊鸣,又有些发抖,两行浊泪从苍老的面上滑落。
完颜晟对这样的朗读显然是有些不满意:“国相!你听得到昏德公读的谢表了吗?”国相完颜宗翰马上便领会了完颜晟的意思,答道:“陛下,我什么都听不到。”完颜晟命:“国相,你来教教昏德公怎么读谢表。”
国相完颜宗翰领命,接过赵佶手中的谢表,大声读道:“臣佶伏奉宣命,召臣女六人赐内族为妇,具表称谢……要这么读!”说罢,将谢表丢还给赵佶。
赵佶接过谢表,又重新读起来:“臣佶伏奉宣命,召臣女六人赐内族为妇,具表称谢……伏念臣栖迟一已,黾勉四迁……臣敢不誓坚晚节,力报深仁……臣无任瞻天望圣,激切屏营之至。”他不想再触怒完颜晟,他只希望自己可以安安稳稳地做一个俘虏,他读得很卖力。
完颜晟对赵佶这一次的表现很满意,玉箱用力地咬着嘴唇。等赵佶读完,完颜晟下旨:“赐昏德公重昏侯白金各十锭,并赐时衣各两袭。”赵佶赵桓忙谢恩。国相完颜宗翰说道:“昏德公,陛下如此隆恩,你是不是该再写谢表?”完颜晟笑道:“昏德公,你说呢?”赵佶拜伏于地:“敢不从命?”自此,凡有小小凶吉丧祭节序,金国必有赏赐,一赐必要有一谢表。
次日,完颜晟命将赵佶赵桓等送回五国城。柔福帝姬和宁福帝姬未能见到父兄。当天,柔福帝姬进宫去见玉箱,问道:“父亲和大哥都回去了?”玉箱“嗯”了一声。柔福帝姬又说道:“我未能见到他们。”玉箱说道:“不见最好。”柔福帝姬惊愕地看着她,旋即又想到:“父兄这次来上京见金国皇帝,不知道忍受了怎样的屈辱,玉箱姐姐眼看着他们受辱,她的心里比我们不知道难受多少。”这时玉箱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抱着。柔福帝姬看着那孩子,忽然又想到了韦娘娘,相比起她们,自己幸运多少倍啊。
金兵押着赵佶和赵桓乘车往五国城缓缓而行,身后响起一阵马蹄声,众人回头望去,两匹马飞奔而来,赶上车队,是一男一女,那男子穿着一件绘着流云的黑色大氅,是李承嗣,那女子一身白衣,颜色美丽,竟是李师师。李师师手里拎着一个包裹。
几名金兵纵马向前,拦在二人面前,喝道:“什么人?”李承嗣从腰里取出腰牌,答道:“我们是陈王府的人。”那几名金兵才让开路。
李师师下马,提着包裹来到赵佶面前。赵佶见是李师师,大为震惊。
李师师看了赵佶许久,问道:“陛下,几年不见,你真的老了。你还记得我吗?”赵佶点点头。李师师将包裹递给赵佶,低声说道:“陛下,对不起。”说罢,转身便走。赵佶不知该如何回答,呆呆地看着李师师上马飞奔而去。
车队继续向五国城缓缓而行,赵佶慢慢打开包裹,里面包着一些衣物,银两,而放在最上面的竟然是一条龙凤鲛绡丝带。赵佶看着那丝带,百感交集,说道:“想不到她能如此。”赵桓问道:“父亲,她是谁?”赵佶看看他,说道:“一个故人,你还是不要问了。”赵佶将包裹交给赵桓,自己拿着那丝带,细细地回忆起那个令他沉醉的人。
那天,他化名赵乙,在几个小太监的陪同下,微服来到樊楼,其时,李师师正在沐浴,他只好坐着等,等了近半个时辰,李师师才出来见他。
一见李师师出来,他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李师师,李师师欠身行礼:“久等了。”他忽然想起两句诗:“人间有味俱尝遍,只许江梅一点酸。”,对,这两句诗用在这里太合适了,眼前的李师师不就是那“一点酸”?这两句诗是什么时候写的来着?唉,不管他了。
李师师细步轻摇,就如微风拂柳,早已使他醉倒。此时的他早已忘记了他的大小刘妃,他的江山,觉得眼前只剩下了一件事物,那就是站在他的面前,看得见、摸得到的李师师。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隆基“从此君王不早朝”,眼前的李师师不就是一个新的杨玉环?
这一夜,赵佶过得特别满意,不论是李师师的如花的容颜,还是如泣如诉的歌喉琴艺,还是她的酥软的身体,都令赵佶恋恋不舍,尤其是李师师对待自己的态度,全不像那些妃嫔,那些妃嫔们战战兢兢,老鼠般的调调,全不能激起赵佶的兴趣,李师师虽也是百般奉承,但她那种柔绵婉约却是那些妃嫔所不及的,直到近侍一而再,再而三的催促他,他才穿上衣服,离开樊楼去早朝。临走时,他提笔写道:“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忒颠犯。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并顺手解下一条龙凤鲛绡丝带相赠,作为信物。这首词算是他留给她的未尽的兴致。李师师读着那首词,脸上浮出一丝娇嗔。赵佶又一次沉醉其中。
想到这里,赵佶的脸上浮起了一丝微笑,可是他马上又有些后悔起来,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将自己如此落魄的样子给她看。他小心地将那丝带收起来,继续枯坐在车上,看着萧索的荒野,看着萧索的自己。
李承嗣和李师师策马飞奔了十几里,李师师忽然勒住马,李承嗣也忙勒住马,问道:“姐姐怎么停下了?”李师师说道:“我忽然觉得自己不好,是个坏人。”李承嗣问道:“什么意思?”李师师回头去看车队远去的方向,车队早已看不见了,只留下了漫天的北风。李师师蹙眉思忖半晌,说道:“没什么,回去吧。”
送走了柔福帝姬,玉箱独自坐在寝宫里,孩子由乳母抱走睡觉去了。她赶走了内侍,心里很烦燥,昨天自己亲眼看着完颜晟作践赵佶和赵桓,而自己却只能干看着,心里的无奈愤恨不断地涌上心头。她恨恨地将桌上的杯盘摔在地上,那瓷器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外面北风甚紧,天气糟糕的就像玉箱的心情,玉箱沉着脸听着外面的呼呼风声。
她就这样坐着,一直坐着,坐了一个下午,地上的碎片还在那里,太阳渐渐向西走着,光芒也在慢慢减弱,天开始暗下来。内侍看到娘娘在发脾气,自然不敢接近。
天慢慢黑了,玉箱连饭也没心情吃,就独自睡下了。忽然有内侍来报皇上驾到。玉箱坐起身来,完颜晟已经走了进来。玉箱忙在脸上架构起一副笑容来迎接完颜晟,完颜晟微笑着止住打算跪迎的玉箱,说道:“今天,寡人还是想在你这里安歇。”玉箱边笑着给完颜晟宽衣边说道:“陛下总是在臣妾这里,我怕别的姐姐会不高兴了。”完颜晟理一理玉箱的鬓角说道:“你刚为我生下一个皇子,劳苦功高,我该多陪陪你。”两个人安歇不提。
北风中,一个人影慢慢向玉箱的寝宫接近,那人披一件红色的披风,风帽遮着面,施展着极好的轻功,御风而行,就像一片羽毛,随着风飘荡着,离玉箱的寝宫越来越近,在夜色的掩护下,轻轻地落在了玉箱的寝宫的屋顶上。她摘下风帽,扫了一眼四周,月色洒在她的身上,映出一张清秀的脸,正是杨汨。
此时灯火都已经熄了,只有风声和远处偶尔传来一阵侍卫巡哨的走路声。
杨汨正暗暗高兴:“这下,这天妒红颜多半可以到手了。”她轻轻跳下屋顶,站在窗前,原来杨汨早已来探查过,也问过柔福帝姬,她很清楚玉箱的寝宫的格局,这扇窗正是卧房的窗,此时只需要用一点迷香,就可以令玉箱昏睡过去。那迷香需要在一个密闭的空间中才好用,此时是隆冬,为了取暖,都捂得严严实实,虽然外面风大,里面却暖和得很,安静得很。杨汨又看看四周,还是没有人,只有大风扬起的漫天的雪。
可怜的杨汨却没有想到自己的上面正有一个危机在逼近。
陈王府中,李承嗣站在风雪中,正焦急地等待着。柔福帝姬披着披风出来,问道:“你怎么不去休息?”李承嗣回头看了看她,柔福帝姬的头发披散着,显然是睡了一觉又起来的,他说道:“你不也起来了。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柔福帝姬答道:“四更天了。杨汨去了这么久了。你不去看看吗?”李承嗣答道:“拿个东西,对她来说,是很容易的。”柔福帝姬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担心,会有什么变故,比如,那天咱们遇到的那两个人。”李承嗣心头一动,说道:“我怎么把他们给忘记了?!我还是去看看比较好。不过,你也要小心,如果他们盯上了你,你也会很危险的。”柔福帝姬点点头。李承嗣转身便走,纵身一跃,出了陈王府,向皇宫赶去。柔福帝姬回房间,见宁福帝姬尚在安睡,自思道:“宁福还这么小,便要跟着我受苦……”
杨汨将迷香投进了玉箱的卧房之中,等了一会儿,伸手去掀窗棂,要开窗进去。不曾想一个白色的身影随风翩翩而至,那人越过玉箱的寝宫,越过杨汨的头顶,顺着风飘落在对面的一座宫殿的屋顶上,转身看到玉箱的寝宫外有一个披红色披风的人在动作,遂取出几枚暗器,是几枚细如毛发的针,用力向那红色的背影弹射出去。
那杨汨正专注于进去找天妒红颜,哪里想到背后有人偷袭,直到那针来到身后一尺左右,她才感到背后有异样,来不及多想,便向右扑地卧倒。那针便钉在了墙上窗棂上,有几根穿破窗纸,飞进了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