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扬从学校把女儿接回家,看着她不停咳嗽的样子,他担心得要命。医生告诉他是感冒,但是一个星期了都没好。一切都太像了,就像九年前一样,一样的病症,一样的诊断,这意味着什么?他突然觉得很害怕,有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死亡之神再一次靠近,需要掳走他唯一的亲人。
担忧的心情使得他无法专心研究,常常发呆,谢震发现了穆天扬的不在状态,好奇地找他出来聊天。
“你最近怎么啦,天扬?”谢震递给穆天扬一瓶啤酒,关心地问。
穆天扬没有立刻回答,接过瓶子一口气喝了多半瓶,然后很解气的大声喘着气。
谢震惊呆了,他完全没有见过穆天扬会这样,他一直都是最情绪高昂的,最积极向上的,仿佛这世间没有令他不愉快的事情。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却颓废得像个醉汉,痴痴呆呆的。
“天扬,你到底怎么了?跟我说说。”谢震焦急地看着眼睛通红的穆天扬,看得出他好几天没睡了。
穆天扬疲惫地用手揉搓着脸,然后用力一甩手,又拽起瓶子猛灌了几口。他真想大醉一场啊,从来不酗酒的他今天很想麻醉一下自己,可是怎么越喝越清醒,越喝越痛苦。
“不都说借酒消愁嘛,怎么越喝越愁啊。”穆天扬嘟囔着说。
“是借酒消愁愁更愁。”谢震也有感而发地拿起瓶子也灌了几口。
“谢震,”穆天扬略带哭腔,“谢震,你说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今世老天爷要这么惩罚我,啊,这么惩罚我。”他完全崩溃了,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
“哭什么?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过不去的!”谢震也有些醉了,但脑袋一点都不糊涂。“说,有什么事,哥们儿我替你摆平。”一边豪言壮语,一边手舞足蹈。
他们的吼叫引起了过路人的侧面,显然把他们当初了疯子。
他们现在是在一个路边的扎啤摊儿上。大学时没多少钱,两人去不起昂贵的酒吧,为了过瘾,就只能去路边的扎啤摊儿,那儿的酒不掺水,还便宜。那时候多惬意啊,没有什么烦恼,无忧无虑地,潇洒自在。
现在有钱了,却再也找不回曾经的那种单纯和青春了。
“谢震,”穆天扬抬起头,泪眼迷离地望着谢震,“谢震,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子然要离开我了,像小梅一样,要离开我了。”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谢震一下子清醒过来。
“子然病了,和小梅一样的症状。我知道,我知道她也会离开我的。”穆天扬这个大男人就这样在马路边痛哭着。
“不会的,子然才这么小,你别吓自己。医生怎么说,你要听医生的话。”谢震也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刚刚的醉意丝毫没有了。虽然他还未见过穆子然,但这样小的年纪就经历这么多事情也的确令人心疼。
“我不会再相信医生了,我不会再把子然送去医院的,她会像小梅一样,进去就不会再出来了。”穆天扬很坚决地说,目光里透露着对医生的不信任,甚至憎恶。
“那其他医生,其他地方的医生,去看看,不要放弃。实验室的事情等你回来再说,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子然的病治好。”谢震劝说着,鼓励着。
相信在旁观者眼里这是一对非常令人羡慕的朋友,患难与共,互相扶持。在穆天扬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感激谢震的出现,庆幸自己的一生里因为有他这样的好朋友,而不至于太悲惨。
但是,他不知道,谢震亲切地关怀只是一个假象,他所有的关心和鼓励只是因为他不再需要他了,想打发他了。而此刻的灾难就是最好的借口。
谢震为了安抚穆天扬,承诺仍旧会照常发工资给他。除此之外,他还派人一路暗中监视他们,防止他泄漏紫晶的秘密。
他真是多此一举了,穆天扬的心早就归属于这个好兄弟了,又怎么会泄露秘密呢。但也可以看出即使是自己最了解的好朋友,谢震也非常谨慎。
第二天穆天扬便帮女儿办了退学手续,带着她启程到外地去求医了。每得到一个药方后他们就像得到了长生不老药一样欣喜地回来吃一阵子,可是一段时间后就失效了,然后再出去求医,周而复始地进行着。就像希腊神话里那个被宙斯惩罚的西绪弗斯一样,终身不停地往山顶推着石头,但又会不停地坠落下来。生命仿佛就停在这一项没有任何意义的使命里。但是穆天扬没有任命,他像不肯像命运低头的西绪弗斯一样坚持着。
但这个坚持是痛苦的,毕竟挽救女儿的生命比推石头要沉重得多,也充满了变数。他无法证明哪个医生所说的是真的,只能冒险尝试。有时候遇到庸医,女儿就会因为服错药被送去抢救。但是,就算这样,他也不会放弃寻找真正的解药。
穆子然的病就这样一直交错着希望、失望,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时间一长,谢震也觉得没必要了,穆天扬不会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这是他的软肋,永远狠不下心去恨一个人,于是就撤离了监视的人。
穆天扬答应妻子要好好照顾女儿的,可是现在女儿才八岁就发病了,他简直无法想象未来的路该往哪里走。他只知道无论去哪里,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救女儿。
穆天扬已经精疲力竭,他觉得有股阴霾一直笼罩着他,还有他的家人。自从妻子生病开始,一切都变了,曾经预想过的每一步都已错位,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三年过去了,一切都没有变化。这对可怜的父女依旧穿梭在各个地方,尝试着各种无效的治疗。
也许有些变化,微妙的变化。这对父女在三年的朝夕相处里已成了最亲的人。父亲无微不至的关心融化了子然心里那道冰冷的界限,子然的体贴懂事也成了父亲最大的鼓励。他们成了真正相濡以沫的亲人。
三年来,穆子然从来不会哭闹,打针吃药这些原本要妈妈守护一起做的事情,她经常一个人面对。虽然她再也没有回过学校,但丝毫没有放弃读书。在辗转各地的途中,子然会抓紧各个时机去读书,读父亲的书,植物百科大全是她的最爱,而父亲也理所应当地成了她最好的老师。
那天在归来的火车上,穆天扬遇到了一个熟人。
“天扬,真的是你。”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了穆天扬对面的座位上。
“齐鸣先生。”穆天扬开心地惊叫起来,使得穆子然也从书里抬起头,看着对面座位上和蔼的老先生。
“真是多少年没见了。”齐鸣说着眼睛停在了同样盯着他的穆子然的身上。
“这是我女儿,子然。您还记得吧。”穆天扬开心地对穆子然说:“子然,快叫伯伯。”
“伯伯。”穆子然细声地喊了一声,然后冲齐鸣微微一笑,那笑容就像她母亲一样。
齐鸣不免有些感慨,也许老人都比较多愁善感吧!他想开口说什么,但是主意到一旁的子然,又把话咽了回去。那咽下去的话无法是些悲伤的缅怀过去的感慨,不适合孩子听。他继而换了个话题问:“你们这是从哪儿回来呀?”
可谁知他刻意回避悲伤,却一语又撞在悲伤里。这个问题一下子使穆天扬语塞了。他不想随便搪塞过去,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去了外省,我生病了,爸爸带我去看病。”穆子然很简短地替父亲回答。
这个稚嫩的孩子仿佛有看出人心思的本事。
“看病?”齐鸣心里一惊,然后看到穆天扬黯淡下去的脸色,仿佛一切都明白了。
“三年了,一直没好。”穆天扬补充道。
齐鸣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又像迷失的航程突然看到了灯塔一样惊喜地抬起头,“也许,你可以去找一个人看看。”
穆天扬听出了话里的意思,这不仅是一个简单的提议,还是个很靠谱的提议。
“谁?”他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了一下,为了生怕漏掉任何一个重要的字眼。
穆子然也合上了书本,做了这次谈话最忠实的听众。
“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以前我在大学教书的时候,他是我班上的学生,是个对中医很有研究的人。每年我都会到他那儿去找他,喝茶讲医,我这次也是刚从他那儿回来。”
“真的吗?他在哪家医院?我去找他。”
“他不在医院,他住在温岭市郊河西村的一座山上。你到了那儿一打听就知道了。”
“真的太好了,太好了。相信他一定可以治好子然的。”穆天扬激动地欣喜地说。
穆子然听到这个好消息心里也燃起了希望,她朝齐鸣感激地笑了笑,齐鸣也报之以微笑,但心里却充满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