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陆昭仪的心情非常好。打扮得妥妥当当,就去疏桐宫给皇后请安。刚进门就听到早到的何昭仪在与德妃聊天:“自从伴伴被打,玮儿就一直想去看他,已经跟我闹了几天了。我正打算晚一点带他去看看呢。”
德妃也道:“伴伴那孩子也的确招人喜欢。琅儿的弓被他折了,不但一点不生他的气,反而总夸伴伴是个武将的材料,他们常在一起玩,琅儿就把他当成小兄弟一般,也吵着要去看望呢。小孩子年纪小又受了伤,一下去的人多也不好。既然这样,妹妹今天带珞儿去,明天我再带琅儿去。”
听了这番话,陆昭仪脸上的笑容一下褪得干净,站在那里进退不能。本以为找到了一个接近皇上的好办法,没有想到,这宫里的女人都不是吃素的。刚开始谁也不动那是弄不清皇上真正的想法。现在她冒险探完路后,其它的嫔妃就一拥而上,坐享其成。
也不必提陆昭仪有多么郁闷,就说本来安静地在永昌宫耳房里养伤的花玥,这下再也清静不了,天天娘娘皇子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小小一间耳房里人来人往。几乎是一夜之间,他这个刚刚受了罚的小可怜竟集中了三千宠爱于一身,成为整个**的心肝宝贝,那些昔日并不待见他的娘娘们,一下都对他和蔼可亲了起来。问寒问暖,送来的吃食就算他再多出十几张嘴也吃不完。衣物,玩物摆满了本来就不大的房间。实在没办法,花玥只好乘着自己还没被礼物淹没时,先把娘娘们送的礼物都转送了出去。今天收的礼,今晚就送出去。明天又有新的礼物送来。结果等他这伤养好。永昌宫上下所有人都得了不少好处。人见人避的小魔星,转眼成了大家眼中的散财童子。
“伴伴,伴伴,快陪我去玩。”修珞用力拉着花玥的手往外拖。
花玥却不肯走:“我不去。”
修珞哀求道:“伴伴,陪我去吧。没有你什么都不好玩了。”
花玥将手从修珞手中挣开,板着脸道:“我说不去就不去。你自己玩去吧。”一转身回屋将门用力关上,任修珞在外面把门拍得山响也不开。听得烦了,他就跳到床上,将被子往头上一裹不再理他。
“珞儿,你在做什么?竟敢在朕的永昌宫大闹。”
修珞看见父皇来了,就像看到了救星,急急拉住父亲的袍袖:“父皇,伴伴不理我了。您帮我叫他出来吧。”
承熙帝俯身对儿子道:“珞儿,伴伴不理你,你自己去玩吧。”
“儿臣不要,儿臣要和伴伴玩。”修珞道。
承熙帝道:“有三位皇兄,还有这么多人跟你玩,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伴伴玩?他有什么好?”
修珞很认真地道:“伴伴和他们都不一样。皇兄们都不好好跟我玩,奴才们只会陪着我,听我的话,却并不是真的陪我玩。只有伴伴,他不会嘲笑我,也不会怕我,陪我玩的时候我特别开心。”
承熙帝一呆,他没有想到,伴伴竟然已经将他的幼子收服了。再细一想,何止修珞,这几天伴伴一直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时时都躲着他。他不是也是心神不安,做什么都觉得没滋味。自从伴伴进了宫,两年朝夕相处,平时只觉得他是个惹祸精,现在才发觉,没了他在身边跑来跑去,还真的少了很多欢乐。
想了想才对儿子说:“珞儿,你先回去吧。朕有空再跟伴伴说说,让他出来陪你玩。”
修珞一听父皇松口,忙道:“父皇,你现在就说嘛。宫里所有人都要听您的话。伴伴也一定要听您的。”
承熙帝其实已经试了好几回,可是明示暗示,伴伴只是躲着他。被儿子吵得头痛,皇帝不得不把脸一板:“不得放肆,还不退下。”
修珞见父皇怒了,不敢再说,不情不愿地行了个礼:“儿臣告退。”这才带着一群奶娘宫女们走了。
等修珞走了,承熙帝犹豫了一下,终于拍响了花玥的房门:“给朕出来!”
门里静了一下,终于又响起了铃声。铃声渐渐走到门口,承熙帝紧绷的唇边露出一个笑来。屋门终于打开了,门内站着那个别扭的小男孩。
承熙帝正要说话,花玥却先跪了下来:“主人有何吩咐?”
“嗯——”承熙帝想了一下,才道:“朕要写字,你来侍候。”
“是。”花玥在说完这个字后,整整一个下午,他在承熙帝的身旁忙碌,完成他的指令,但却不说不笑,只是板着一张俊极的小脸。虽然那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板起来只让人觉得可爱又滑稽,但却已经足够说明他心里的不情愿了。
“伴伴,累了吧?你伤刚好,就去椅子上坐一会吧。”承熙帝道。
花玥一声不吭地走到椅子边坐下,双眼瞪着地上发呆,好像地板上刚长出了一朵花来一样。
“伴伴,这汤味道不差,你也来尝一口。”皇帝这话已经有点讨好的意思了。
花玥却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承熙帝依然保持着风度,道:“伴伴,上回你给朕唱的那只歌不错,再唱一遍给朕听。”
花玥指指喉咙,又咳嗽了两声,好像是说自己今天嗓子不好,依然不肯唱。
皇帝眸中似有什么闪了一闪,道:“哑了?”还不等花玥反应,下一秒,大掌捏住孩子的下巴,对上他的眼:“唱,还是……不唱?你爹娘是这样教你的?旁人问话不搭理?”
花玥这才不得不道:“伴伴太笨,不敢说话。怕主人再赐鞭子。”
承熙帝的手松了一松,也许是为孩子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或是——眼底的仇恨。两年的时光,自己竟不能改变他丝毫。对一个小孩子动鞭子,不但不能显示自己的强大,反而贬低了自己的身份。轻轻放开花玥:“不想唱就不唱吧。来给朕磨墨。”
花玥听话的照做了,依然倔强的安静着。
又过了一会,花玥说要小解,然后就不见了踪影。
等承熙帝明白过来花玥是借口尿遁之后,仔细想想,自己堂堂皇帝,竟然仗着权势欺负一个小孩子,也的确太不光明。想到这里,他也就没叫人去叫花玥,晚膳时特地指了几个花玥爱吃的菜让人送进他的房里。等到晚饭后,他又看着那几样菜原封不动的从花玥屋里抬了出来。
“这小子——”承熙帝恨恨的攥起拳头,最终却落到了自己的腿上,心里很不情愿地承认:“真是倔得可爱!”
天上在下雨,花玥在发呆。
心里憋得慌,总想做点什么事。今天是花玥的生日,只是这事,宫里没有人知道,自然也不会有人给他庆祝。他也不想告诉别人。这些天他收了很多礼物,但没有一件比得上他在家里过生日收的礼物。
在家里,每到这个日子。一早娘亲和仇姨就开始忙碌了。早上要吃素饼,娘亲会在里面放上两个荷包蛋,蛋黄将凝未凝,咬在嘴里,金色的蛋液流了一嘴。冰杰弟弟一定抬着头,看着自己,他最喜欢吃荷包蛋了。可是自己分给他一个时,他却摇摇头,很懂事的道:“哥哥吃。保佑哥哥平平安安,圆圆满满。”
吃完早饭和冰杰玩一会,就是雷打不动的读书时间。老师就是爹爹。明明娘亲开着私塾,教这么多孩子读书,可是在自己读书这事上,娘亲却一点也不管。记得小时候,自己曾经因为害怕爹爹那张黑脸,哭着要和娘亲学。
娘亲就带自己去听了她上的一节课,花玥忽然发现,娘亲讲的东西,他很容易就能听懂,比爹爹说的浅多了。娘亲说,爹爹的学问远在她之上,还叫自己珍惜跟爹爹学习的机会。娘亲说,万丈高楼平地起,只有下苦功打好基础,将来就算爹娘不在你身边,只要你勤学不怠,依然可以学到很多东西。现在想到这些事,花玥有些奇怪,难道娘亲早就猜到了自己要早早离开他们?
想不明白,花玥只好暂时放过这个念头,接着想过生日的事。中午饭是仇姨烙的他最爱吃的油酥饼,又香又酥,好吃极了。
上次受罚被父亲禁足半年,呆在家里实在无聊,花玥有时就去厨房看仇姨做饭。对于男孩子去厨房这事,娘亲不置可否,连从来不进厨房的爹爹也没有说话。他就跟着仇姨将这饼的做法学会了,也不是有意去学,只是看着看着就会了。实在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看不会才有问题呢。
花玥在心里默默回想做油酥饼的步骤。
先是取一些油渣细细的剁碎。油渣就是用肥肉化猪油时留下的渣子,金黄色,喷香喷香。油渣很轻很脆,剁的时候要小心,不然飞溅得哪都是。有一回溅到自己眼里,虽然没什么,也难受了好一会。
油渣剁好了,再切一些葱花,和面,很快就准备就绪了。
紧接着仇姨将和好的面摊成一张大面饼,然后将碎油渣均匀的撒下去。撒完油渣再撒葱花,还有盐和芝麻。撒好了以后轻轻揭起面饼的一边,仔细的往里卷。每当这时候,花玥就觉得仇姨是在做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站在一旁不敢大声,怕面饼掉到地上,那就没得吃了。这后果可是非常非常严重的。
饼卷好了。刚才的大面饼变成了一个圆筒。这时仇姨拿过菜刀,将长长的圆筒切成一段段,再将切好的筒段拿起来,两边一捏再竖直往面案上一放,用手往下一压,面筒就扁了。这时再用擀面杖擀成饼子的模样,就可以准备下锅了。
铁锅早就烧得热热的了,里面浅浅铺了一层油,仇姨拿起饼飞快的往锅里一摊,看仇姨烙饼的姿势非常有趣,只见她手掌翻飞,竟然直接在滚烫的铁锅和饼子在拍来按去,好像父亲练掌功一样。花玥很奇怪,难道这锅不是热的吗?有一次乘仇姨不注意,他就上前摸了一把。然后——结果可想而知。
饼很快就烙好了。仇姨把它们盛在盘子里端上桌,大家就开吃。那油渣里的油分在热气中融了出来,香而不腻,饼子一咬一层层的酥皮,真是好吃极了。这两年自己在皇宫,吃了不少好吃的东西,可却没有一个让他如此回味,也许,是因为吃的时候的心情吧。
吃面吃饼都是北方人的习俗,只有到了晚上,娘亲和仇姨才会整治出一大桌的菜来给自己庆旦。
大家围着桌子坐好了。今天不同平时,无论大人孩子都坐在一张桌子上,连惠儿姐姐也有一个位置。
仇姨倒了一杯酒递给自己,自己就拿着这杯酒走到娘亲身边,恭恭敬敬地道:“娘亲,儿的生日就是娘的难日,请娘先喝了这杯敬酒。”然后就见娘亲一脸欣慰地接过酒杯,道:“只要玥儿平安长大,做个真正的男子汉,娘就开心了。”然后就将酒喝了。
每到这个时候,爹也会捧起一杯酒,对娘说:“玉知,辛苦你为我生儿育女。我也敬你一杯。”娘亲就流着眼泪道:“尚希——”然后把酒也喝了。喝完还要再抹抹眼睛,抹去眼角的泪。虽然花玥很爱自已的娘亲,可也觉得她太爱哭了。但是当着爹爹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
再然后,一家人围着桌子又吃又喝,又说又笑。娘亲,冰叔叔,仇姨,连惠儿姐姐都有礼物送他。娘送的是一套笔墨纸砚。冰叔叔送的是托人从外地买来的机巧人偶。仇姨送的是一身新做的衣服。惠儿姐姐送的是一个精致的小袋子,可以装爹爹年初送他的那把匕首。最后连冰杰弟弟和刚刚牙牙学语的琦儿妹妹都一人送了他一个口水香吻做为礼物。而花家的大家长,那个威严的黑脸父亲竟然迟迟没有拿出礼物来。
花玥走到父亲面前:“爹爹,您送玥儿什么?”
父亲一笑:“你想要什么礼物?”
难道没有礼物?花玥有些失望,他本来并不是多么在意礼物。每年大家送的东西都差不多,也没什么好期盼的。只是爹爹真的不送了,他又觉得很失望,好像只有得不到的才是好的。
父亲看出了儿子的失望,淡淡的笑了:“放心,我自然有礼物。不过我这礼物只能看不能拿。你看好了。”
父亲走到了院子里,他双手一扬,不知何时竟然多出了两把青锋剑。剑长三尺,寒气闪烁。
众人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父亲摆出一个起式后,竟然舞起剑来,很快院落中央那一团雪光把所有目光都牢牢吸引住了。
那一团光影,绵绵密密,浑然一体。高若飞天龙昂首,低似银河泄凡尘,静似夜深月无声,闹若惊雷滚滚来。
众人虽然都是门外汉,依然全体看得目瞪口呆。
“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风胡灭已久,所以潜其锋。吴水深万丈,楚山邈千重。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
这是花玥前两天刚学的诗,原以为这首诗只是一种想像,此时才知世上真有这样玄妙无比的剑法。他虽然知道父亲有一身好武艺,却没见过他真正的施展过。此时看得傻了,嘴都合不拢,只能用一双目光紧紧追随着那剑影中隐约可见的黑色身影。那身影偶尔一闪,于剑网中如神龙偶现。明明无法看清,可偏偏又让人觉得他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清晰无比。一抬头一凝眸,都直刺人心,充满力量。
就在花玥完全被这玄妙的剑法所痴迷之时,父亲终于停了下来。
真个是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看得热血沸腾的花玥冲上前去拉住父亲的手:“爹爹教我。”
父亲道:“你若真想学就一定要学好。练武贵在持之以恒。”
花玥跪下道:“请爹爹放心,玥儿一定做到。”
父亲这才将儿子拉起:“好,你有心学爹又怎会不教你。”
这时冰剑弟弟也跑了过来:“我也要学,我也要学。”
父亲道:“等剑儿大点,干爹也教你。”说完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抱了起来。
花玥想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已经离开爹娘两年多了,冰剑弟弟也应该跟着父亲学剑了吧?这两年他在父亲身边,功夫一定进步神速,再这样下去,再见面,自己只怕要输给他了。
他正在那胡思乱想,忽然一个小宫女走了过来:“伴伴,皇后娘娘请你去疏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