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吕家人走后,花氏夫妇回屋,一进后院,惠儿就冲上来与二人叩头。芮氏扶住她,道:“一时要打发了那些人倒不难,终不是长久之计。只要惠儿一天不嫁,她那不成器的哥哥就不会放过她。她一个女孩儿家已经二十了,总不得一世不嫁,这样折腾下去,只会误了她。”
仇妹也道:“是啊。长兄如父,惠儿没有父亲,母亲又不能做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最好还是给惠儿找个夫家,这样就绝了她哥哥的念头。”
芮氏点头:“也好。我明天就寻媒婆来,给惠儿找个老实忠厚的人家。”
惠儿本来惨白着小脸,听了这话,白白的小脸一下就红成了窗外的指甲花,瞄了常生一眼,见他的脸色也变了,眼眶立即就红了,低头不语。
仇妹早看出两人之间非比寻常,见常生还不开口,恨得在他臂上狠掐了一把。常生没有防备,吃痛叫了一声。
芮氏转眸:“常生,你有事吗?”
常生红着脸,终于开口道:“先生,弟子心里…..喜欢惠儿。想求先生成全。”
芮氏道:“既然喜欢,为何现在才说?”
常生道:“只因父母不允,所以一直不敢提起。”
芮氏板了脸:“你现在提起,难道父母就允了吗?”
常生脸又红了,偷眼看了看惠儿,见她一脸惨白,雪白的牙齿咬着粉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心一狠,冲芮氏跪下:“先生成全。父母都敬先生才德,若您跟他们说,也许能让他们回心转意。若是不能,弟子只好一世不娶。”一边说一边磕头不止。
芮氏见他呆性发作,啐了一口:“谁要你一世不娶。你就算一世不娶,我也不舍得惠儿一世不嫁。只有一件事你先答应了我。你父母那边我自有办法。”
常生忙道:“先生尽管吩咐。弟子敢不从命。”
芮氏正色道:“我要你立誓,娶了惠儿,一世对她好,不许纳妾收房,沾染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常生连忙答应,认认真真的起了誓,芮氏方让他起身,又吩咐几句就让冰杰送他出门。
出了花家门,常生心情不错,笑对冰杰道:“先生太多虑了,我家只是普通人家,哪里会有什么三妻四妾。”
冰杰正色道:“话不是这样说。人这一生,富贵荣辱都是说不清的事。娘子要你立誓,就是叫你记得,‘始终如一’这四个字。”
常生连忙躬身受教,这才喜气洋洋的去了。
原来常生虽然早早离开了学堂,却一直没有放下书本,几年来时时向先生请教,如今学问在镇中也是有些名气的,前段时间乡里的老夫子们商议要向官府荐举他做个小官。他父母便觉得儿子将来必有大器,对惠儿这样出身凶门的女儿就有些瞧不上。但芮氏的面子不同寻常,她上门一说,常家父母也就点了头。惠儿娘亲自然更无异议,芮氏左右张罗,所有规矩都按乡俗而行,没有半点疏忽,还给惠儿准备了一份嫁妆,就像嫁妹妹一样送她出门。
惠儿临出嫁前,在花家夫妇面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才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一回头的出了门,上轿出嫁。
这边嫁了惠儿,花家上下都累得够呛。休整了好几天才好些。左右又有邻居荐了几个女孩来,芮氏看了几个,都不太满意,又见三个孩子也渐渐大了,最小的花琦也开始牙牙学语了,家中也没多少事,就暂时将请人帮忙这事放下。家中的事务仍由她与仇妹一同打理。花玥和冰杰也能帮上些忙了。
时光过得飞快,转眼花玥这半年禁足之期已到。
鲁镇是个小地方,出了一点事都能让全镇人嚼上一年。所以当花玥终于可以出门玩耍时,依然时时有人在他身边指指点点,这让他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过了一段时间才好些。学习之余常去找自己那些伙伴玩耍。
自从上次那事后,原来与他们做对的那群孩子出于佩服,也纷纷除了敌意,大家渐渐都玩在了一起。
这天一早花家夫妇就出门去了,这里只有仇妹带着三个孩子。这时柱子就跑来找花玥:“花玥,我们去东门收藕去。”
花玥听了,连忙跟仇妹说了一声要出去玩就跟着柱儿跑了。
原来东门外有几个池塘,有人在里面种了荷花,到了秋天收了莲藕可以卖钱。这藕每年七月就可以收,到了十月底,收的就是老熟藕。收藕是件很累的活,先要把池塘水排干,晾晒几天,然后从池塘一边开始,挖下去四五尺深的一条沟,然后依次往里面翻,直到把整个池塘挖一遍。很脏,很累,但是只有这样才能收得干净。即使这样,也不可能完全挖干净,有的莲藕就剩在了池塘中。如今已是深秋,老熟藕也收过了。可那池塘还干着,像柱子这些贫家的孩子就结伴去挖那些漏收的藕,回家交给母亲,可是难得的好菜。
这事花玥只听柱儿说过,却没真的见过,早就心痒痒的想去见识一下,一直没有机会。好在今天爹娘一起出门赶集,仇姨一个在家要照顾冰剑和花琦,就有些顾不着他。他才好乘机溜出来。
出了东门再走两里地,池塘就在眼前了。花玥跑到近处一看,抽干的池塘露出黑色的塘底,里面早就有不少孩子在挖藕了,个个都是一脸一身的泥,看不清本来相貌来。这些孩子看见花玥来了,纷纷跟他打招呼,花玥一听声音,竟然都是熟人。柱子见来晚了,不敢耽搁,拿着锄头,匆匆也跳了下去干起来。
塘里的淤泥本来已经晾得半干,可是昨天夜里下的一场雨,却让池塘变成了一座泥塘。孩子们在淤泥中小心的搜索着泥中的美味,黑油油的烂泥在他们瘦小的脚下嗞嗞作响,顺着脚趾缝往上冒。他们也不在乎,干得热火朝天。
因为怕弄脏衣服,花玥就站在上面看着,没过多久,柱子欢呼一声:“挖到了。花玥,接着!”一根长长的黑乎乎的莲藕带着一溜儿烂泥向花玥飞来。花玥连忙伸手接住,好大一根藕啊!连忙放进柱子的篮子里。
没过多会,柱子又挖到了一个,忍不住大声欢呼。其它的孩子们也收获颇丰,泥塘里到处是孩子们的欢笑声。花玥看着看着,就有些耐不住了,想跳下去跟他们一起干。
正巧另一个孩子冲花玥招手:“花玥,你也下来吧。一起挖。”
“花玥,来啊,来啊。”小伙伴们在泥塘里冲他叫着,一个个小黑脸上,露出一排排小白牙。
柱子也叫:“反正你的衣服也脏了,一起来吧。”
花玥低头一看,果然白衣服上沾了不少黑色的泥点子,那是他刚才接藕时溅上的。反正衣服也脏了,他也就没什么顾忌了,叫一声:“好!我也来。”把鞋一脱,就从塘边跳了下去。
光脚刚刚沾着了淤泥,泥土中带着的深秋的凉意还是让他颤了一下。没等他回过神来,一块黑泥就飞了过来,正砸上他那件雪花白绸做成的小褂上。
花玥抬头一看,正是当年曾经打过他的那个孩子,现在大家已经化敌为友,好久没有动过手,没想到他竟然又来挑衅,当下毫不客气地从身边抓起一团黑泥抛去。
有这两人一带头,泥塘中立即展开了一场泥巴大战。孩子们按自己的交情深浅,或结为一伙,或各自为战,只见喊声四起,黑泥乱飞,没过多久,所有人的脸上身上全是黑泥,再也分不出敌友,一群小猢狲早已把挖藕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拿起烂泥,只顾往身旁任何一个人身上砸去。
疯玩的开心的一群孩子,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慢慢踱来一匹高大神骏的白马。马上的骑士听到泥塘里传来的打闹声,就顺着这打闹声慢慢走了过来。等他看到了泥塘里的那群看不出真面目的泥娃娃时,在怔了一下之后,不禁莞尔,就住了马在一旁有滋有味的看热闹。
花玥拿起两团稀泥追着前面一个孩子跑,那孩子一边躲,一边笑。眼看逃不掉了,又不甘心白白挨打,就转过身来迎着花玥扑了上来,两人就扭在了一起。花玥虽然练了上乘武功,但和小伙伴玩的时候他从不会用上武功,光凭力气,他就占不到什么便宜,两人顿时打得难解难分,就见两条小泥鳅在烂泥里滚来滚去,翻上翻下。
看他们打得热闹无比,其它的孩子就围了上来,又拍手又欢呼,吵得邻近处的树上的鸟儿都受不了,只得飞得远远的去求个清静。
听着这些吵死人的声音,马上的男子微微皱了一下眉,但脸上的笑容依然没有淡去,依然耐心地在一旁观战。这时其中一个泥孩子将另一个泥孩子摔倒在地,然后飞身骑到伙伴身上,大叫道:“服不服?”
摔倒的孩子挣扎了几下,无法起身,只得叫道:“服了!”
骑着他的孩子起身,伸手将躺在泥里的伙伴拉了起来。两人都笑了。
看着两只小手紧紧握在一起,至纯至真的友谊将两张脏得分不出眉目的泥脸映衬得美丽无比。让旁边的骑士心头猛的一动,不由自主的跳下马,走到塘边,用清朗悦耳的声音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骑士的声音打扰了泥塘里的孩子们,抬头一看,立于塘边的男子也正微笑地看着他们。柱子推了推花玥,低声道:“花玥,这人可把你也比下去了。”
塘边的男子一身华衣,而他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张俊美之极的面孔和面孔上亲切之极的笑容。
美男子低头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呢?”
“挖莲藕。”孩子们七嘴八舌的回答道。有的还将装着藕的篮子亮给美男子看。
美男子看着这些东西,感觉很新鲜:“这黑乎乎的东西就是莲藕?不是说出淤泥而染吗?”
花玥笑道:“那是说莲花。这是莲藕。你这人年纪也不小,连这都不知道。”
“噢。”美男子点点头,对花玥又是微微一笑:“我是第一次看到刚挖出来的莲藕,让你笑话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笑容实在美极,惊呆了一群小淘气。花玥老老实实地道:“花玥。”
美男子的笑容更深了:“原来是鲁镇的小神童,久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