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人鱼胎膏?似乎行不通,一方面那是用来维系妹妹生命的,就连自己什麽时候再发病也说不定,另一方面,你卖了一点,人家就会以为还有更多,如此珍惜的宝贝,买家会实实在在给你钱吗?即使给了,会不会再抢回去,在一个强盗林立的世界,会容许几个孤儿寡母怀璧逍遥吗?
这些日子,妈妈每天除了给龙星和妹妹做简单的饭,便整天呆坐着,也不说话,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原本清澈的淡绿色眼眸蒙上了一层阴翳。
这天家里来了一个叫王伦的年轻人,他曾是父亲船上的一名船员,跟父亲学过几年航海,后来随他舅舅开药房才离开了船队,听说父亲出了事,便赶到家里来探望。
妈妈正强打精神和王伦说着话,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砸门声。
院门刚一打开,一群如狼似虎的公差就冲了进来,打头的公差额头上有一个大痦子,龙星一眼就认出来,正是半年前自己从坟里跑回来时,来抓自己的那个家伙。
龙星后来听父亲说过,这个大痦子叫刘林,只是个初级武师,但仗着姐姐是县长于智恒的五太太,便混到衙门里到处横行霸道。
大痦子似乎比上次抓了龙星的时候更加张狂,他一冲进院子,便抖着满脸横肉,冲身后的公差一挥手喊道:“搜,给我搜,耗子洞也别放过”,然后他自己带着两个人直接奔堂屋走过来。
妈妈和龙星都愣住了,自家也没做什么犯法的事呀,妈妈急忙上前拦住大痦子说:“你们干什麽,凭什么搜我的家”。
但还没等妈妈说完,大痦子就用带着皮鞘的长刀狠狠将妈妈抽倒在地,同时他粗暴地喊道:“滚开,敢阻拦公差办案”。
一见妈妈被打,龙星的怒火腾地就冲破了头顶,他想也没想,便像一只小狼似地扑上去狠狠地在大痦子手上咬了一口,大痦子痛得一声嚎叫,他身边的两个公差连忙将龙星拽住,然后几根马鞭劈头盖脑地向龙星抽来。
龙星的脸和脖子上都留下了鲜红的血痕,妈妈拼命地扑到龙星身上,为龙星挡住了剩下的鞭子,同时妈妈死死按住龙星伸向腰里的手,她知道龙星是要去掏暗器。
旁边的王伦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是一个中级玄师,更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见这帮虎狼公差肆无忌惮地欺负孤儿寡母,便忍不住一抬手,向举起马鞭的公差喷出了一道白色的气劲。
拿马鞭的公差没有防备,被王伦的气劲击了一个跟头,王伦原只想制止他打人,没想到自己功力没控制好,把公差打了一个跟头,他连忙收起内功,向大痦子抱起双拳想解释一番,但不曾想,一切都晚了。
大痦子身边的两个大玄师一见王伦动用了内功,便呼喊着一起抬手也发出了内功,两道粗大迅猛的深蓝色气波呼啸而至,一左一右击中了正抱拳解释的王伦的侧腹,在怦然的响声中,王伦的腹部被炸开,热乎乎的肠子立即流了出来,紧接着,旁边的公差一剑又削去了王伦的一只耳朵。
大痦子颐指气使地指着地上的王伦说:“看到没有,再有反抗者格杀勿论”,然后他带人冲进堂屋,指挥着公差直接向妈妈藏有人鱼胎膏的夹壁墙刨去。
龙星紧张地望向妈妈,但妈妈犹如没看见一样,向旁边的王伦跑过去,王伦的伤势很重,妈妈和龙星帮着他把肠子放回到肚子里,又用布条将伤口暂时包扎了一下。
这时大痦子将堂屋的夹壁墙全部刨开了,却没有找到人鱼胎膏,龙星明白了,一定是表大伯看见了藏人鱼胎膏的夹壁墙后,妈妈就把人鱼胎膏换了地方。
大痦子气急败坏地跑出来指着妈妈喊道:“快说,将人鱼胎膏藏哪了,臭婆娘,你给我放明白点,现在于县长已经升为铁木郡的新郡守,我今天就是代表郡守府来的,我们已经查清,你的丈夫龙海偷盗了郡守府的人鱼胎膏,你要不交出来,明天就把你卖到妓院,把你儿子送到外岛去挖矿,把你姑娘活活饿死”。
妈妈散乱的发丝中射出了坚定的目光,她只说了一句不知道什么是人鱼胎膏,便不再说一句话,平时温和柔顺的妈妈此时露出了少有的坚韧。
大痦子见天已经黑了,便叫一名公差前去郡守府军队借两条猎犬,准备利用猎犬的嗅觉连夜搜查人鱼胎膏,同时,他又让几名公差把龙星母子三人关押到县里衙门。
在县衙门的偏院,上次关押龙星的废马厩内,母子三人紧紧地蜷缩在一起,院子里漆黑一片,只有院门口点着一支火把,一个值班的公差懒散地靠在墙角打着盹。
初秋的夜风带着几丝凉意,龙星把一件褂子给妈妈披上,妹妹龙珊已经在妈妈怀里睡着了,只有她还意识不到一再逼近一家人的噩运。
龙星深蓝色的眸子在夜色里闪射着晶莹的光,他看着黑沉沉的院落,不停地想着各种逃出去的方法。
他头脑中闪过一张蜡黄而奸诈的脸,事情很明显,官府一定是得到了告密,直接奔家里的人鱼胎膏而来,还诬蔑什么父亲偷盗,虽然龙星不知道家里的人鱼胎膏到底是哪来的,但他坚信父母亲的人品,不可能是偷的,况且,如此稀世重宝,岂是父亲一个低级武师想偷就能偷来的,这话小孩子都不信。
至于告密的人,定是表大伯龙胜无疑,但现在顾不上想这些,眼前要紧的是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敌人得不到人鱼胎膏不会善罢甘休,即使他们得到了,也不会留下龙星母子在背后嚼舌头,揭露他们的阴谋,无论怎样不跑都是死路一条。
借着黑暗,龙星在偌大的院子中转了一大圈,回到马厩低声对妈妈说了逃跑的想法,妈妈犹豫了一下,她有些怀疑儿子实行不了这种计划,但眼前没有别的路可走,即使不成也比等死要强。
龙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块火石,向着院子西北角的草料堆摸去,他已经侦查清楚,只有院门口有一个公差把守,看来敌人没想到几个孤儿寡母能逃跑,因此,只要将草料堆点着,把守的公差一定会去救火,母子几人就可以趁机逃出院子。
龙星正顺着院墙往前摸,忽听前面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咯吱声,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沉闷,似乎被什么厚厚的东西包裹着,情况不明,龙星只好暂时退回到马厩中,妈妈询问地地望着龙星,龙星在嘴唇上竖起一个手指,示意母亲不要出声,然后双眼盯着前面的黑暗默默等待着。
一阵悉悉簌簌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黑暗中一个压得低低的声音叫道:“弟妹,星星,你们在吗?”这声音龙星有点耳熟,正在思索着,妈妈拉了他一下在他耳边说:“是邻居秦大哥”。
龙星也听出来了,这声音正是趴趴鼻的爸爸,他比龙星的爸爸大上两岁,平时龙星叫他大伯,龙星便也压低声音叫道:“是秦大伯吗,我们在这儿”。
秦大伯从黑暗中摸了过来,他与龙海不仅是世代好邻居,还是好兄弟,眼见龙家面临灭顶之灾,他自然心急如焚,听说龙家母子被关到县衙的偏院里,他曾在县衙里做了好几年的马夫,极为熟悉这里的地形,便趁着黑夜偷偷赶来搭救。
秦大伯的逃跑方法自然要比龙星的稳妥,他带着龙星母子摸到了西墙边上的一个角门,门上锈迹斑斑的铜锁已经被他刚刚捂着棉被别开了,出了角门几个人就遁入了无边的夜色中。
到了一处无人的空地,秦大伯站了下来,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袋递给母亲到:“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我家里的情况你们也都清楚,勉强给你们凑了三百个银币,别嫌少留在路上用吧,好人有好报,一路保重吧”。
三百银币相当于三十个金币,三千个铜板,对富裕人家不算什么,但在秦大伯这种中下等人家,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母亲连连致谢,龙星也向秦大伯深深地鞠了一躬,自家落难有些亲朋好友避之唯恐不及,唯有秦大伯冒着风险赶来搭救自己一家,患难见真情,只要自己活着,这份情谊将来一定要报答。
等秦大伯走远了,母亲却领着龙星跟了上去,,龙星稍一愣神就明白过来,那也是自家的方向,家里的人鱼胎膏还没有带,光人跑了有什么用,没有药妹妹就没法活下去。
但是到了家门口一看,母子两人心里凉了半截,门口站着一个公差,两只火把插在门边正熊熊燃烧着。
看来取人鱼胎膏的事只能自己来办了,龙星略一思索,他便拉着母亲快速向城西走去。
如果说铁木成中有什麽适合藏人之处,自然是龙星这样整天在外面疯跑的孩子最清楚,他拉着母亲来到城西的一个大木材场,这里是以前他和小伙伴们经常玩藏猫猫的地方,木材场面积极大,靠后的部分极少有人前来。
摸着黑,龙星在几个木材堆中找了一块空地,将母亲和妹妹安置好,然后向母亲问明了藏人鱼胎膏的地方,便转身离去。
母亲望着龙星瘦小的背影充满了担忧,但现在她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龙星顺着自家的后院墙爬了进去,母亲告诉他自从被表大伯龙胜发现后,为防万一,母亲就把人鱼胎膏一分为二,一部分藏在了堂屋的地砖下面,以备随时取用;另一部分则埋在了后院的一口废井里面,取废井里的要花费很多时间,龙星准备先取堂屋地砖下的。
但龙星摸到了堂屋附近心里又是一凉,堂屋中灯光亮着,三个公差正在大吃二喝着龙星家仅剩的一点酒肉,俨然已成了房子的主人。
怎么办?龙星躲在墙角处,盯着堂屋的灯光,紧张地想着拿取人鱼胎膏的方法,龙星看了看手里的飞镖,但以他现在的暗器水平,不可能一下子对付三名公差,就是一名等级稍高的武师他也没把握,而且一旦杀了公差,势必引起全城大搜捕,那样他们母子三人要离开铁木城就更难了。
突然洪兴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防火,把他们引开”,龙星眼前一亮,对呀,这个方法刚才在县衙就想用了,旋即又犹豫起来,哪有放火烧自家房子的?再转念一想这家已经不属于他们了,现在能保住命就算胜利。
龙星摸到自家的柴房,这里是比较适合放火的地方,但刚举起火石龙星又停下了,堂屋里共有三名公差,万一没有全部出来救火怎么办?他忽然想起了后院拴着的几匹马,便抱起一捆柴禾向后院走去。
不大的功夫,后院便腾起了熊熊的大火,烧得旁边的马匹咴咴嘶叫起来,马匹是公差们的命根子,堂屋里的公差立即向后院跑去。
龙星趁乱跑进堂屋,他迅速掀开西墙脚的一块地砖,从下面拿出一个油纸包揣进怀里,跑出屋子的时候,他瞥见桌子上有半只烧鹅和几个馒头,这些一定是公差用从自己家搜出的钱买的,便顺手把这些食物也带上。
当龙星返回到木材场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朦胧的晨曦中,母亲正抱着熟睡的妹妹焦急地张望着,看到儿子毫发未损地归来,母亲心里充满了慰寄,自从半年前儿子从坟墓里爬回来,她就发现儿子忽然间长大了。
母子三人没有急于出铁木城,龙星告诉母亲,公差发现他们跑了,头几天一定会在城门口严密盘查,等过几天盘查松懈了再想办法混出城去。
龙星又把脸涂黑,偷偷跑到城门口看了两次,果然见城门口贴着通缉他们母子三人的告示,告示上画着一个女人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而且注明女人的头发是灰蓝色,眼睛是淡绿色的,城门口的卫兵也专门盘查带着孩子的女人,对进出城门的其他人却不怎么上心。
第四天,龙星把自己出城的办法跟妈妈说了,然后便到城里的贫民区花了两个铜板买了一套破旧的男人衣服,妈妈看着儿子眼里同年龄不相称的睿智的目光,心里对儿子充满了莫名的信任,便按儿子的吩咐换上了男人的破衣服,头发上系了一块破烂毛巾,眼睛上带上了眼罩,转眼间变成了一个盲人乞丐。
龙星又领着化了妆的母亲,来到菜市场联系了一辆刚进城送往蔬菜要返回城外的马车,他给了车夫两个银币,说是自己的叔叔要出城到乡里的姑姑家去,请车夫顺道送他一段,车夫一见有额外收入,还不用费力,自然满口答应。
妹妹龙珊要跟龙星一起出城,但为了不引起公差的注意,龙星特意准备了一只装满了棕丝的麻袋,为了不让妹妹在麻袋中哭闹,龙星按照妈妈说的办法给妹妹吃了白精菊,这是妹妹发病时吃的药物之一,有很强的催眠的作用。
等妹妹睡着了,龙星便把麻袋中的棕丝掏出了一半,然后把妹妹装了进去,上面又盖了一些棕丝,一切妥当,便扛起麻袋向城门走去。
城门口的盘查比前几天松了许多,也许公差们以为龙星母子早已经不在城内了,而且母亲的打扮跟他们要抓的人没有一点瓜葛,对这种又脏又臭的乞丐,公差连看也不愿看一眼,母亲顺利地出了城。
对于扛着麻袋的龙星公差虽觉得有点奇怪,感觉对麻袋来说龙星太小了点,但他们也懒得多问,龙星也施施然混了出去。
母子三人终于在城外会合了,母亲出了一口长气,但接下来他们要逃到大陆去才能算安全,母亲本打算到铁木岛的东部港口乘船,但龙星改变了母亲的想法,公差们一定还会在港口搜捕他们母子三人,这是一般人都能想到的。
因此,不如先从公差不注意的南部小港口去海王岛,再从海王岛到大陆比较安全,母亲觉得还是儿子说的有理,一家人便临时转向海王岛。
二个多月后,经过数千里颠簸的母子三人终于来到了金厦大陆双峰州的巴川郡,母亲曾听父亲说过,九百多年前,龙家就是从这里迁往铁木岛的,虽然现在已经不可能再找到龙家的族人,但对走投无路,两眼一抹黑的母子三人来说,祖先的故地也是一种心理安慰。
金厦历5587年深秋,母子三人来到了巴川郡一个叫橡树镇的地方。
橡树镇的背后是云雾缭绕的莽莽群山,听当地人说这叫巴川山脉,纵深可达数千里,山脉在此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喇叭状的山谷出口,像是山脉用于呼吸的一张大嘴,吞吐着磅礴的气息。
喇叭状的山谷最宽处有七八里,这里已经是山脉的边缘,再往前多是低矮的丘陵,一条小河从山脉中潺潺流出,沿着山谷的一侧流向谷口外,山谷的中间是人们用碎石铺就的大路,把橡树镇一劈两半,蜿蜒通向山谷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