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陌回到云岫,走到自己的房间。中行无穷好像坐了很久,看见流陌回来,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喜悦,是一种心安。
流陌就愣在了那里,她不害怕中行无穷的刑罚,中行无穷训练出来的杀手,从小就被授予了断情绝义的功课。只是出于一种敬重,或是一种威慑,在圣主面前,唯一的选择便是服从。
中行无穷走到流陌面前,说:“我等了你一个晚上,你去了哪里?”
流陌低下头,坚守自己的秘密,不论受多大的皮肉之苦,也不能使她开口。
出人意料的是,中行无穷并没有和流陌翻脸,是姝泉的事长记性了吗?他抚摸着流陌的脸颊,雪白的皮肤上有浅浅的指痕。他是真的心疼流陌,还是爱屋及乌,思念姝泉呢?
流陌看着中行无穷,这个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男人,也是教自己杀人的幕后统筹者。
“伤口还疼吗?”中行无穷说话的声音很轻,可能是什么事影响了他的情绪。
流陌摇摇头,面对中行无穷的呵护,她表现出一种拘束,不,是更拘束。潜移默化中,她就有点敬畏中行无穷。
江氏兄弟进来,对中行无穷的“三心二意”并不奇怪。
中行无穷把手放下,走到江氏兄弟面前。一些废话直接跳过,根本进不了中行无穷的时间规划中。
江乙告诉圣主,魏国宰相拜深受嬴政封赏,现居住于咸阳邻邑,受御史大夫级待遇。
江丙又说,嬴政知道拜深与其他六国后裔结仇很深,怎么还敢把他留下?
江乙也不懂,而且他更担心,嬴政把这个消息放出来,姝泉会不顾性命危险去刺杀拜深。而且万一真有埋伏,那个黑衣剑客武功奇高,姝泉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当江丙问及是否动身去找姝泉时,中行无穷还对姝泉离开自己的事耿耿于怀。
“脚长在她身上,去或不去,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中行无穷心烦意乱,一个人求清静去了。做人如此“小肚鸡肠”,也只有他了。难道他真的忘了与姝泉的珠联璧合,患难与共了吗?
流陌看着中行无穷,这是个很好的典范,可流陌看得出来,中行无穷说的话,是气头上的,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冰雪在铁窗外看着发生的一切,作为不受女主人欢迎的客人,她的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别人的不满。
“圣主爱的人,到底是姝泉,还是流陌?”
易铭在兴隆客栈的路上,在巷子的拐角处遇到了赵高。
“易公子。”赵高对着易铭深深地鞠了一躬。
“有什么事吗?”易铭说话的口气很狂傲,声音却很低沉。
“始皇派我来,打听神药的下落……”
易铭回到兴隆客栈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他摊开手掌,看着玭姑娘给的神药……
易铭来敲扶苏的门,扶苏看到易铭,笑脸相迎……
冰雪腰间的小铃铛焕发出魔幻般的铃声,清翠悦耳,使人听罢如释重负,像熔化的冰雪亲吻岸边的礁石。江丙看到冰雪走过来,冰雪两手合十搭在腰间,侧身向江丙施了一礼。
江丙微笑着点头,问:“冰雪姑娘来找圣主吗?”
“很感激圣主的收留,特来向他道谢。”
“冰雪姑娘真客气。不过,你来晚了。今早,圣主已经离开了云岫。”
“什么!他去了哪里?”冰雪感觉天崩地裂,赶忙追问中行无穷的行踪。
“圣主和大哥去了咸阳找姝姑娘。”
中行无穷是好样的,他始终不能抛下姝泉,这是他情感的寄托。迷途知返,希望可以善始善终。可冰雪不这么想,中行无穷心口不一对她打击很大。那么流陌呢?中行无穷会抛下流陌吗?
“流陌姑娘在养伤,圣主派我留下保护云岫。冰雪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中行无穷安排得很妥帖,很周全。在云岫,冰雪永远只是个客人。女主人的位置,只要有姝泉在就不属于她。冰雪离去的背影有一点倾斜。江丙爱莫能助,喟叹而去。
云翳遮天,有一种死气沉沉的闷热。中行无穷骑着宝马驰骋在玉兰琼林中。玉兰花开得很旺盛,米黄色的玉兰花瓣像一口玉杯,盛着早晨的甘露。玉兰花有的含苞待放,有的已到了风烛残年,虽然,凋落的花瓣还很饱满。江乙带着五十多个手下落在后面。惊花魂,频促马蹄声。心急如焚,便是中行无穷此刻的心情。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一首《送别》将分离时的情景描写得入木三分。江畔亭中,扶苏正在向易铭和辅以翔作别。临行之语,想必没有女儿家的细腻娇柔,但是大丈夫的豪情赠言定不会减。
看三人作揖告别,听一曲【平沙落雁】,不觉飘然。
苍远的天空裂开一道缝,有金灿灿的祥云化为鱼鳞贴在上面。一抹红霞洒向峥嵘突兀的山峦。
玉人揎皓腕,纤手映朱唇。龙吟越调孤喷,清浊最堪听。
玭手中的铁笛,谱出悠扬的旋律。古树抽芽,即使是满地的落叶,都在这唯美的画境中,倾注最后的心力,传递着一种祝福和流逝。叶舞翩翩,心底有一份感动,油然而生。
玭站在老槐树下,站在世人仰望的“山巅”。她像走进了一幅画里,喧嚣人世,恋恋红尘,终究将她束缚了。她生命的颜色,不再由她自己描绘,而是要听从命运的安排。
玉液满,琼杯滑,长袖舞,清歌咽。
豪华的宫殿,俏丽的乐姬,都在为这间殿子的主人服务。拜深坐在殿中,如一方霸主。殊不知,在秦王的眼里,他只是一块肥肉,一块可以用来招引六国后裔的肥肉。
十口大缸装满了清水,上面铺着一块块木板。木屐发出“嗒嗒”的声音,好像少女的歌声。
这位在水缸上起舞的女子正是姝泉,也让拜深见识见识清柔术的厉害。姝泉的舞技很专业,她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一举手、一投足、一转身、一眨眼都是魅力十足。可是这支舞,却不是为心爱的人而跳。
中行无穷带领着云岫的兄弟们杀向县里,剑拔弩张,天昏地暗。即使军士们举着火把,也无法逃过中行无穷一队人马的砍杀。
姝泉的舞姿比西施还美,她的舞风熄灭一盏灯,中行无穷就杀了一个人。
灯全灭了,第一批拦路虎全死了,可是第二批又紧接着杀来。
乐声停下了,众姬们都害怕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
拜深问掌灯之人,掌灯人刚要点灯,姝泉凭优势将火烛踢到地上,同时拔出柱上的剑,刺向拜深……
拜深留在人间的最后的声音,就是那一声痛苦的哀嚎。
掌灯人捡起火烛,点燃烛台。拜深倒在地上,双目难瞑,眼角溢血,姝泉手上的剑闪过一道青光,显示出报仇雪恨的痛快。
众姬的求救声响成一片,掌灯人连忙跑出门去,众姬也跟着逃了出去。你推我挤,躲避死亡的降临……
姝泉出来的时候,殿前空无一人。她听到外面的打斗声,想到中行无穷来救自己,不由得心生欢喜——把从前、离恨总包藏,归时说。
突然,一把利剑直刺过来,姝泉敏捷地避开。姝泉和黑衣剑客交手,在他出剑之前,尚能自保,姝泉看着这柄巨阙,看着他出神入化的剑术。
……
姝泉拖着身子走出园门,看见满地的尸体,她的眼神很平淡。
中行无穷从石阶下走上来,看见憔悴的姝泉平平安安的,轻松地笑了。
中行无穷是有目的而来的,他没有忘记,姝泉看着他,两眼无光,好像疲惫至极。
“我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理屈,但我从来不说这三个字。我知道,有的时候,我太自私太过分了,说话老是伤你的心。可是现在,我知道错了,我……”
姝泉一直听着,眼圈红红的……
也就是中行无穷讲完“介绍词”,要切入正题的时候,姝泉失去了知觉,瘫倒在地。
中行无穷的反应很快,他连忙冲上去抱住姝泉。他一手搂着姝泉,一手放下巨阙,也紧紧地抱着她。
姝泉靠在中行无穷的肩上,中行无穷拉着她的手,她的眼泪,就滴在中行无穷的手背上。
倚丽精神定,矜能意态融。歇时情不断,休去思无穷。
江乙带着弟兄们来支援,却连送行都没赶上。
寸寸柔情,盈盈粉泪。中行无穷哭了,为了姝泉而哭,为了自己而哭。
“姝儿,你不要死,姝儿!——对不起,你听见了吗?你醒醒啊!对不起!——姝儿!”
梦断禁城钟鼓,泪滴沉檀无数。一点凝红和薄雾,翠蛾愁不语。
此时的中行无穷恨不得扇自己两巴掌,为什么这么罗嗦?为什么说那样的话?为什么不再早一点来?如今相思迢递,对脸成霜。
中行无穷抱着姝泉的肩,使劲抖动,以为这样可以把她摇醒。姝泉的腰后湿了,中行无穷看见一排血鞋印,直通向园内。这是木屐特有的鞋印,再看自己的手,满是血。姝泉腰后的伤口,把她的裙子染成了血红色。
姝泉与黑衣剑客的交战,以姝泉的死告终。姝泉被锋利的宝剑刺进腰后,失血过多而死。
“剑术。”
中行无穷是剑法高手,用剑杀害他最心爱的女人,这无疑是一种挑衅。
中行无穷捏紧拳头,咬牙切齿,连身体都在颤动……
珠联璧合千拍碎——故园无此声。
黑衣剑客回到嬴政宫中,扶苏已把神药交给嬴政。赵高打开一口精致的方形盒子,神药就装在里面。嬴政接过盒子,用一个中年男子浑厚的声音对黑衣剑客说:“你干的很好,不过你应该把中行无穷一起干掉。”
“我的计划是,把云岫的人全部杀掉。”
嬴政很高兴,问黑衣剑客:“你需要多少人?”
“一个。”
“谁?”
“我自己。”
说完,黑衣剑客转身离开王殿。
赵高想搬弄是非,说:“他越来越狂傲了。”
“因为他有本事。”嬴政说着盖上了盒子。
辅怡和辅以翔站在危楼上,辅怡说:“扶苏的时解决了,易铭也回到了他的游侠生活,那么你呢?”辅怡看着辅以翔,楼下伙计们打扫客房弄出的动静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辅以翔在进进出出的伙计中寻找着某个人。辅怡告诉他,莫弗已经被解雇了。这小子老惹客人生气。走了也好,省得又挨打。“这小子”,看来姑母还不知道,莫弗是个女的。
中行无穷回到了云岫,他把姝泉放在云岫旁一个小山丘的坑中,可是看着姝泉,他舍不得动手。
姝泉安详地躺在为她准备的墓穴里,朝阳红透了半边天,不知道是承了朝霞还是怎样,姝泉的脸色仍旧很红润。
想起刚见面的时候,姝泉正值豆蔻年华,中行无穷也才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那天云霞出岫,绿影氤氲,所以给这个山洞取名叫云岫。姝泉是魏国大将的独生女儿,中行无穷是中行氏国王的嫡孙。这两个人的相遇,似乎是前生注定的缘分。姝泉和中行无穷聊得很投机,他们坐在山丘上,许下了永不离弃的誓言。国仇家恨,儿女情长,他们处理得有条不紊,等履行完自己的职责,他们便在云岫共度余生。
可惜人生苦短,红颜易逝,看着风华正茂的姝泉,谁能不起怜香惜玉之心?
中行无穷的眼泪已经哭干了,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墓穴边,看着姝泉。
树梢上的鸟窝被风扯了下来,里面有两只刚出生的雏鹰。中行无穷一个轻功接住鸟窝,这两只雏鸟张着嘴讨食吃。
中行无穷看了姝泉一眼,好端端地笑了。
他看准一棵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大树,如何飞到足足有七丈高的树枝上,将鸟窝安放在树梢上。稠密的树叶可以挡风,可以保暖,还可以纳凉。
中行无穷飞下来,走到坑边坐下,笑着对姝泉说:“现在,你可有的忙了。”
冰雪站在洞口,一直望着中行无穷。姝泉死了,他还陪了她那么久。“在你心里,我只是个匆匆的过客吗?”
玭心烦意乱,她犯了门规,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她应去先师膝前领罚,可是轻贱自己的性命又犯了另一条门规。踌躇之中,她不知该如何是好。迎着微弱的暑风,看着潋滟的溪水,遗忘是最好的方法。
一个人手持朴刀向玭走来,玭转身一看,正是江丙。
江丙突然给玭跪下,乞求道:“我家主子,恳请姑娘去云岫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