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传媒帝国旗下的电台里,正在录制一场访谈节目。
而我,就是那个本该粉墨登场、却又临阵脱逃的采访对象。
我独自坐在化妆间里,伏在案上,呆呆的望着镜子。我并不孤芳自赏,也不独孤求败。只在思想时,喜欢对着镜子发呆。所以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类镜子:装潢漂亮的、毫无修饰的;金银铜铁的、木头塑料的;光而圆的、方而正的。却都是可以照人的。
两个小时前,我刚刚走进电台,就坐在化妆镜前,任凭造型师摆弄着我。
“看见了吗?那个就是‘明日之恋’的作者。我听人说,她极有可能患上了自闭症,所以从不接受采访,今天怎么会来?”
“我也听说,她是个孤儿,大概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孩,脾气性格都古怪的很!”
“像她这样名气的作家,和那些三九流的小明星差不了多少!全靠脸蛋出名,她这般大的年纪,什么事都敢豁出去做!”
透过镜子,我能看见;顺着耳朵,我能听见。就在她们‘忘我’的点评时,大概还记不起这一点。通常在这时,人们总要搬出‘三人成虎’,我却以为该说‘三人成蛇’。‘虎胆龙威’用以形容男人,‘蛇蝎心肠’是可比喻女人。物种既要将人精细为男女,形容词断不该笼统,仍须差别出雌雄公母。
我非阿Q,只求精神胜利?不登时发作吗?记得小时候,孤儿院拍合影,我没能站在婆婆身边。事后,我将婆婆身旁的女孩用剪刀裁去,贴上我的照片。这大概就是女人穷其一生也无法解决的‘嫉妒生恨,还是恨生嫉妒’的问题。然而事关妒与嫉,却总有女字旁参与?我想,这在我刚才的‘女儿成长记事薄’里记录下的形状,可作典故参考。
现在,外面一定发疯似的在找我,而我却独自坐在镜前,冥想着、呆望着。三小时前的记忆又被我的思绪翻找出来。那个时候我依旧坐在镜子前,呆呆望着......
“婆婆最了解福音,知道福音是不愿意接受采访的。”婆婆抚着我的面颊,拉起我的手,一张支票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落回了我的手心。
我勉强笑笑,抬起头,却看见婆婆的笑和蔼而坦然,满是怜惜与宠爱。我为自己相形见绌的笑感到羞愧。我无精打采的垂下头,握住婆婆的手,将支票塞回去。
我攒足力气,深吸一口气,晃晃头,笑着说:“没关系!偶尔一次,既伤不到我、也杀不死我!我生命力顽强,像老鼠、蟑螂!打不死、拖不垮!所以,真的没关系!”
我毫不留情的嘲讽自己,伤着我的心、我的骄傲、我的幻梦。为着一张支票和孤儿院的困境,往日的坚持竟毫无怜惜的统统让我毁灭了。
“小精灵本该是聪明伶俐的,怎么忽然变成了个傻丫头!婆婆最知道,福音一有心事,就会坐在镜子前面发呆。婆婆还知道,福音有一个秘密,时常都要对着镜子自言自语,就像童话里的女王,问着镜子‘我是不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
我勉力的笑笑,依偎着婆婆,撒娇说:“她哪里是女王,分明就是女巫吗!我不要做白雪公主的继母,我...”我摧毁了自己的童话,所以再说不出什么。
我紧张、害怕、彷徨!一想到要把自己投掷在焦点中心,为人俎上肉、任凭人宰割,我就莫名的抽搐、畏惧、踌躇!
婆婆笑了,轻轻抚着我卷而长的乌发,悄悄说:“我们福音啊,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小女孩,婆婆再没见过比福音更漂亮的了!我们的小精灵啊,大概是要做国王的灰姑娘罢!”
我的笑从心底泛出,尽管缺少气力,笑的残破不堪。我搂紧婆婆,把惶然无措的面孔埋进婆婆怀里,娇气的说:“世界上哪有人这样夸讲自己的小孩啊,好不害羞!而且,我才不是灰姑娘!我是个小小写书人,在江湖上,还很有名气呢!”
婆婆开心的拥着我,仍将支票掖回我手里,微笑说:“我们的福音,是有自己的骄傲和自豪的,就像长着翅膀的小精灵。现在那个自由自在的小精灵长大了,要替婆婆分忧了,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精灵却学会了自己躲起来忧愁。婆婆老了,总还能替福音分忧的!把支票还回去罢,还给他们,没有支票,孤儿院的麻烦,婆婆也是有办法解决的。婆婆只要我的小精灵还像以前那样无拘无束的过日子,好不好?”
“不好!”我无力的嘟囔着。
我挑战、反抗、挣扎,却也拗不过刻板、固执、执拗的灵魂!看来‘狗改不了吃那个’是有深奥哲理的。
“哪里不好?婆婆觉得就很好!‘勉强没有幸福’这句话,不仅适用于婚姻爱情,更适用于为人处事!”
婆婆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她一把拉起我,推向门外,郑重其事的说:“现在就去还,不然要算利息!”
这就是我善良、温和、可爱的婆婆,受人尊敬的修道院院长,一个毕生都在致力于收养孤儿和流浪儿的伟大女人。婆婆告诉我说,人生没有悲伤,只有心里存着的悲伤,才是真正的悲惨世界!婆婆说,虽然我是弃婴,却是上帝恩赐。我被丢弃在修道院门口时,裹着我的婴儿布上,正有个大大的十字架。婆婆总是说,幸好我被发现的及时,那块画着十字的布,才没有变成我的裹尸布。这是一个悲哀、无奈、凄凉的玩笑。就像我降生的匆然,被抛弃的也很匆然。刚来修道院时,我小的甚至连名字还没来得及拥有。婆婆之所以叫我福音,大概希望博爱和教义能让我忘却父母的抛弃。但直到现在,我仍旧不交朋友。
在孤儿院里,我有一个负担的、忧郁的、犹豫的秘密,它就掩藏在我的项链吊坠里。那是一个男孩子的照片。他离开修道院那天,我仍然没有告诉他,我的孤独、无助、寒冷,都深深依赖着他。我时常的辗转反侧的去想念那两个字:霍宇。
思念到这,我大概要仓促而惶恐的收敛起我的回忆了!因为我的害怕,怕往昔的记忆追赶上我、紧抓住我,将我消磨的支离破碎、残陋不堪。
“你还真是一个能胡思乱想、七扯八扯的人!”
我对着镜子慵懒的笑笑,撇起嘴做了个鬼脸,不讲情面的嘲弄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像极阿Q,仿佛那不是自己,就也不值自己去珍惜、疼爱。
我想,人们大概不喜欢阿Q,也自然不会喜欢我!或许,我该写本‘我与阿Q二三事’以示惩戒。有人说‘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动地球’!我也要说,‘给我一颗脑细胞,我能幻想全宇宙’!
我坐在化妆镜前,百无聊赖、惶惶不安。外面的人在找我!一想起这个,我不自觉的玩弄起桌案上的化妆品,压抑不住的叹息从嘴角冒了出来。
就当我的哀叹袅袅散去后,一个男性的声音却在我身后响起!响的匆促而焦虑,却又温柔而轻和,仿佛要将我包裹住,我竟微微颤了一下。
他似乎是带着笑在说:“你不止是一个热爱天马行空的小女孩,还是一个喜欢给人意外惊喜、让人手忙脚乱的小姑娘!你让所有人混乱不堪的找遍了整个大厦,却一个人悠闲自在的躲在这里照镜子!你在和我们玩躲猫猫吗?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那绝不是一个另人期待的好主意!”
又叫小女孩、小姑娘!讨厌!他的眼力怎么也会好的没话说!我的的确确、确确实实、实实在在十八岁!那个惹人烦恼的十八岁,是成年的风向标、分水岭、子午线!可我呢?却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小女孩。虽然出版过爱情故事,已然被人尊称为作家。但几千年来作家的定义在我身上全行不通!我似乎成了真理中的谬误:不成熟、不交际。几乎所有判定作家的名词前,我都要画上否定的前缀。我就像史前文明还要之前、再再之前的远古人,没有语言和通讯、没有部落和战争,原始的像块侥幸遗留到今天的活化石。
不过,那个男性的声音,真的悦人儿膜!我闭起眼睛,想象他的样子。这几乎是我唯一最喜欢的游戏。在我认识的人中,大概全在修道院里,当那的一杆老小全被我搬上书本时,我便开始幻想。就好像生活在星球上的人类常常要禁不住幻想外太空上的居民一样。
而我那具有宇宙超能量的想象力告诉我,那是一个‘已经成熟’的中年男人!这两个词并不重叠的。就像有的儿童已经断奶,有的却仍旧呱呱下咽牛奶。为了现出敬意,是该说已经断奶的儿童。那个男人的声线被岁月打磨过,历经过沧桑,可声带却仍像沧海中一只坚韧的小船。我的思想虽然总是游游荡荡,却也不能游的像游标卡尺那样精准。
于是,我虔诚到犹如许愿那般,慢慢垂下头,悄悄睁开眼,让长长的睫毛半盖住眼帘,我侧了点身,好让余光中出现那个悠扬的‘发声器’。
却伴随着相继而来的惊诧,我慌慌的睁开眼,扭过头去,四下找起那段‘消失的电波’。
“你在哪?”
我忍不住这样问,却在心里咒怨‘见鬼了不行’!
我时常替人类自鸣得意的想:言语跟思想,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恩爱夫妻。在身体里,它们一个主外,一个主内,配合的完美而默契!但那言语实非理想情人,它有着霸道的大男子主意,还是个不太懂‘女士优先’的绅士。而那思想也非贞洁烈女,它三心二意,红杏出墙。
“你在找我吗?大概找人的滋味好象真的很让人吃不消!对不对?从你现在的表情里,我大概可以读得出,你厌恶极了我这个神出鬼没的老人家!小女孩,你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那么我可不可以请求你,以后再不要玩捉迷藏了!我的心脏已经衰老的有些脆弱,禁不起这样刺激的游戏!”
当那个诚恳而温和的声音再次回荡于我的耳畔时,我即刻回转过身,风风火火的犹如‘钟馗捉鬼’一般。
就这样,我终于看见了那个正在播音的‘小喇叭’!这样说不很贴切,那大概是幼儿矫枉青年过正那一档。我眼前立着的男人和我想象的无异:成熟而高贵,从容而霸气,有着不张扬、悄无声息的男性魅力。这无声无息的俊朗与优雅,默默的在我眼底释放着魔力,使我目不转睛的凝视着他。他有着浓黑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他挺拔而健壮的身影映在我眼帘,就像一滴墨扩散在清水里,缓缓荡开。
“你这个人,十分的不怎么礼貌!就在你打算随意的叫别人小女孩时,最好换下你笔挺的西装,随便穿点什么。这样,文明社会和原始人类的反差也不会太强烈!”
那是我在抗议、控诉,这样的气愤并非毫无根由。白骨精想要化成人,孙悟空偏要把她打回原形,战势难免一触即发。
就在我瞪眼撅嘴时,他真的脱下西服,扯去领带,解开几个衬衫扣子。露出健康而好看的肤色,挺拔而健硕的胸膛。我的天!那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古铜色和肌肉型。
他温柔而顺从的望着我,微笑说:“小公主,你从哪来?你的国家有这个风俗吗?你的臣民要和你说话时,手里是不是总要拎上好几套衣服!”
我一下笑出来,残存的气恼和之前的惶惑竟奇迹般的消失了,我情不自禁的凝视着他,摇摇头说:“我才不是公主,准确点说,或许,我应该像‘逃犯’那样被关起来,又或者,应该像‘叛徒’那样被枪毙掉。总之,我就像个失败的‘流亡者’一样,神通不太广大,逃窜的半无影半有踪!”我鼓起两颊,对着空气径自倾泄、撒娇。
他的目光里含着好奇、关切、热望,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英俊的面庞真挚而赤诚的似乎可以燃出火来,伴着霸道而绅士的男性魅力,耀眼的泛着咄咄逼人的光芒。
我不自量力的抬着头,打量着他,忘却了自己那张像极了旭日东升、比夕阳还红的脸。
他打了声口哨,摇着头、簇着眉、鼓起嘴,微微而笑似的说:“你的脸在发烧吗?我应该叫来医生,还是消防灭火车!
那该死的、见鬼的男人!竟让我灰头土脸、无辜摧挫的败下阵来。我懊恼的吐出口气,转过身,扭去没有他的一边。
“不想被采访的话,为什么不趁现在溜走,虽然让我发现了你,不过你放心,我可以把你‘引渡’到一个没有‘法律制裁’的地方!”他故意贴进我,把话送进我耳朵里,让余音在我思想里萦绕。
刹时,我惊转过身,好奇的微张着嘴唇,直直的盯着他。
他深邃的凝望着我,神情极端多变,在我看来,轻浮的简直像只‘皮糙肉厚’的变色龙,时而狡黠而深幽、时而戏谑而热烈,不变的却总是一份镇定和贵族气。
从心底涌上的凉气,早蒸干了我面上的热浪。我讨厌穿帮,被揭发、看透、成为鱼俎,这种体无完肤的感觉。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气恼羞愤的扭过身去。于是我猜,白骨精被孙悟空拆穿后一棒打死前,大概也是一副嗔奇、怨恼、不忿的神情。
我愤然不平的坐在椅子上,像极了阿Q,碎碎盘念,寻得超生。
他忽然的单膝跪在我面前,像极了忠诚而英勇的骑士,目光温柔而亲切,对我说:“生气了吗?小女孩!我想,‘气点’大概就像气压!你看,地势越高的地方气压越低,相反的,越是低的地方气压反倒越高!这就像年龄大一点的女人,往往‘气点’要底到廉价,而像你这样的小女孩,‘气点’常要昂贵到离谱!我说的对不对?还是,只有你是那个最特别的?我的忠言听起来总是有些逆耳,对吗?”
男人的下跪、女人的眼泪,实在都是该死而见鬼的灵丹妙药!我的怨恼早一惊而飞,只剩下张嘴结舌、嗔望凝视的份。
“你那都是什么歪理论!根本就不成立、不合理,简直苛刻的让人颜面扫地、刻薄的不近人情常理!我不要听你说那些污七八糟的荒谬言论!”我捂起耳朵,撇嘴说。
他微笑望着我,许久才说:“你看,你心安理得的接受我的‘礼跪’,却不讲情面的拒绝我的‘忏悔’,你简直比神的架子还要大、还要难伺候!我想我应该带着‘供品’来才对,可我这副样子实在不敢呈上,那大概像极了求婚!你在掩耳盗铃,大概还听不见我说了什么,所以,无论我怎么说,大概都不必担心再得罪你!”
他一连串的‘谬论’,急促而热剌的扑在我脸上。我想我的脸一定又不争气的红起来,而且红到耳根上去了。我慌忙的转过身。我想,我简直像极了磨盘,不停的在椅子上扭来转去,躲避着尴尬、羞恼、无措。
“谁要你跪了!还有,你在演讲吗?还是在背台词、念独白?我说了不要听,所以,这里才没有你的观众!你最好给我立刻、马上结束你的即兴表演!”我闭起眼,停住呼吸,封堵住五窍,不让他的男性气息将我细弱的神经晕染开。
他笑笑说:“你看,你长着一双很被动要听的漂亮耳朵,我长着一张主动要说的丑陋嘴巴,你却不要听我说,这实在找不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不过,你现在至少还肯理我,这就证明,你大概只生了我一半的气!那一半该怎么让你原谅我呢?你瞧,中年人的冒失,少女孩的心事,大概永远都是对天敌。像我这样的‘老男人’,大概是不能提及和触碰少女的情怀的!所以,你至少要告诉我,我该怎样弥补自己犯下的不明智错误?”他依旧跪着,跪的体贴而绅士,周到而霸气。
我却以为,那音调不紧不慢、游刃有余,简直像极了情场老手。我想,他的温柔也许是猎网,他的关怀或许是火枪,我的失意正好是猎物。该死!他大概把我当成了廉价调味品、处理甩卖品!我的骄傲和矜持怎么能不作祟,我的怒气和屈辱怎么能不加重。
“你刚刚治愈了失语症吗?跑到我这来买弄、炫耀!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我要换衣服,要浓妆艳抹、骚手弄姿、出卖色相,让别人尽情参观品评我,对着我指指点点、说三道四!”
我掷气的叫嚷着,随手扯下衣架上那件‘袒胸露背’的登台小礼服,几颗大而饱满的泪珠早嵌在眼角,沿着面颊静静淌下来。对于自己莫名其妙的辱没、委屈、不服,我竟慌的手脚无措。
他大概看见了泪水掉在我手背上,竟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对视着我,并不言语。
我对他的‘非礼’置若罔闻,只顾悲戚我的哭泣。
他忽然说:“我搅尽脑汁,也想不出你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什么?又有没有人对你做过什么?我想,大概还没有那种不要命的人!所以你不要哭,知道吗,小女孩,我有你想象不到的强大‘魔力’,如果你对着我说出心事,我可以像阿拉丁神灯那样,让你如愿以尝!”
我的耳边围绕着他温柔的言语,那仿佛成了我哭泣的温床。
他苦劝无果,大概有些慌措,竟将我紧紧拥入怀中,强健而温柔的臂膀搂抱着我,宽大而温暖的手掌摩挲着我。不知过了多久,他就用那样的方式抚慰着我、舒缓着我。
“好了!我知道了!我的小女孩!以后,我会像影子一样,晴天阴天都陪着你,就贴在你的身后!所以好了!真的好了!不要再哭了!你的眼泪快要流成河了,在你把我的电台冲垮之前,我应该打电话叫来游艇才行!我求你不要再哭,我就快被你的眼泪淹的窒息了!”他柔爱而低沉的劝慰我说。
就在那一刹,我忘却了许多的‘不应该’,不应该让他拥抱我,不应该让他透视我。但他的怀抱实在坚实而暖烫,像极了温柔乡和安全门。我不管不顾的允许自己依偎、掩藏在他怀里,任性而自由的哭泣着。我无所顾忌的揽着他的脖颈,贴伏在他的衣领上,啼哭的像个婴儿。我的软弱、无奈、困窘伴着泪水流淌出来。那些隐晦的情愫一见天日,愈发的凶猛泛滥。我哭的像是没有完结篇的电视剧,断断续续、波波转转,却又连绵不绝。
忽然,一阵暖香替我隔去了窗外吹进的冷风。我抬起头,看见他的西服披在我身上。那个温暖而泛着淡淡香味的源泉,正来自那件精致而考究却又被我嫌弃过、嘲弄过的西装。
那香气简直该死的透顶,竟一下蛊惑住我的眼泪和神情,使我像个‘失心疯’似的,直直盯着他冒傻气。
他目光细腻,微笑的望着我,替我擦去眼泪,一面说:“想说什么?要谢谢我的肩膀吗?你看,我的肩膀年老体弱,能够禁住你的哭泣,实属不易!你是不是要请我吃顿大餐,慰劳一下我年久失修的肩膀。还有,我简直被你稀奇古怪的脾气,折磨的没有一点精力和体力,我想,要治愈你这个爱哭鬼,我怕要变成饿死鬼!”
说着,他又热忱而情动的盯着我的眼睛,带着笑,向我哀号道:“救命啊!你这个精灵、女妖、魔鬼!”
对于他不转眼的热望和从不停歇的微笑,我总是觉得,那像极了年轻的父亲,他大概在宠惯着自己小孩。
那份‘无私而不求回报的宠惯’真的治愈了我的眼泪,缝合了我的伤口,让我一下笑出来说:“什么叫‘精灵、女妖、魔鬼’?你在讽刺我吗?还是在挖苦我?你看起来整齐而体面,说话却总是这么混乱、无边无际吗?”
他犹豫一下,终于笑了,笑的像雨后彩虹,五光十色,泛着温柔、怜惜、疼爱。
他神态诚恳,却神经稀稀的望向镜子说:“诚实的镜子!我要讨小女孩欢心,所以你给我点面子!能不能告诉我,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清澈、最真实的小姑娘?”。
我斜睨着他,兴趣盎然的笑着问:“喂!你这个人好奇怪!你是在演舞台剧还是在演话剧?还是你着了魔、中了邪?我该要怎么救你?要用棒子打醒你吗?”
他望望我,笑着说:“你看,我并不混乱、也不矛盾!镜子里的你,有多像精灵一样清澈,像女妖一样迷人,像魔鬼一样摄魂!我想我真是着了魔、中了邪!如果你真的打算要救我,就千万不要用棒子打醒我,就让我一直这样,那才是你最好的救命方式!”
我还来不及回味他说下的一番话,他的热情就徘徊在我的耳畔,那一串串炙热的呼吸,让我敏感的还可以分辨出他的急促。
我们就好像是躲在僻静的角落里偷情一样。他那副极其‘男性’的笑,一定是被刺激冲昏了头恼,才会无所顾忌、放浪形骸,大胆而不羁的像个显出原形的情感流浪汉加爱情登徒子。
我恼羞成怒,学习阿Q,盯着他紧紧的怒目而视,企图在他的神情上找出不安分的证据。
他却手腕强硬的再次把我拥搂在怀里,贴在我的耳畔说:“福音,我的小女孩!我们是见过的,我们真的见过,在这之前就已经见过。那时你就坐在我的俱乐部里,安静的坐在那弹钢琴。你让我到现在还记得那只曲子。大概从那一刻,我就着了魔、发了疯,日日夜夜都在做梦,梦想再见到你!我为自己创造过无数机会,可惜都被你无意的拒绝了。今晚这个该死又糟糕的创意,却害得你大哭一通!但愿我不是那个让你一见了就会倒霉的人。”
我来不及挣扎,他就放开了我,又变得礼貌而绅士。我想他那张迷人而英俊的脸庞,不是川剧里的变脸,就该是聊斋里的画皮。
不久,我开始沉溺在自己的思想里。我想,我大概是去弹过琴的。那个时候,大概也像今天一样,为着一张支票,用我的可怜向富有乞讨。人们常自我开解,大概是说‘不要计较得与失’,真真是自欺欺人的!
就在我思想的不亦哀乎时,他握住我有些僵直的身体,深切的看着我说:“你怎么了,你大概害怕我了罢?我能不能请求你不要怕我!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卑微的、弱势的、没有伤害的。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崇拜者、或者追随者。总之随便是什么,千万不要把我当成是令人讨厌的、厌恶的。也不要不理我、不看我、不跟我说话,好吗?”
我叹气,质问他说:“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你见过我,也了解我,又知道我的一切一切,天晓得你还知道些什么!而我对你却一无所知,不知道你叫什么?从哪里来?又是做什么的?你这种不公平、不对等的交流方式,我不习惯、也不舒服、更不安全!你明白吗?”
他深深吸进一口气,然后吐了出来,笑笑说:“好罢,我会坦白从宽,但你要保证,像圣母那样宽恕我!那一晚的偶遇,使我疯狂的想要知道你的一切,我承认,在你不得而知的情况下,我对你的‘调查’,可能显的有点卑鄙!好象今晚这个差点要去你所有眼泪的采访,也是我自以为是的安排。你还要知道什么?关于那张支票,那是我在了解了你的故事,也知道你和孤儿院的故事之后,我突发奇想的一个创意!我不能直接扔去一张支票,那样对你不尊重、不礼貌,简直是污蔑!可现在想想,似乎我的这个主意也不怎么好!”
他惶恐而认真的凝视着我,一句接一句、小心翼翼的说着,一面却随手从杂志架上抽出一本财经杂志,摊开后呈在我的面前。
“你大概还要知道我的身家性命吧?这杂志上一定说的极清楚明白。”
我居然出奇的没有生气,只是吃惊并且惋惜。他那样的气质,居然不是侠客、不是怪盗,而会是个商人。这虽然抹去了他气质上的神秘,却也添了一段身世上的传奇。他拥有自己的传媒帝国和娱乐帝国,在他的商业帝国里,他也许真的就是国王。那个号称是亚洲最大的传媒帝国,集歌、影、视于一体。那个称为是亚洲最奢华的娱乐帝国,集顶级赌场、俱乐部于一身。他大概创造了一个不折不扣、又打不破的神话。至少化妆间里的杂志是这样描述的。我应该早一步看见,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措手不及,沦落的只有惊怪的份。被动总要挨打!这至理名言让我付出的代价就是一张慌措不知所以的脸。
“那么,现在我坦白了,即使你打算判我死刑,是不是也要先请我吃‘断头饭’!”他匆猝的笑了笑,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我耸起肩膀,摇摇头,不由自主的吐出一句:“我浑身上下连兜都没有,你猜我把钱包放在哪?”
他笑了,向我说:“小女孩,你不要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我想...你的钱包大概就藏在身后...”
说着,他将一只手探向我的背后,再次放在我面前时,真的就有一个黑色的皮夹。
我惊奇的以为,他要么做过魔术大师,要么做过江洋大盗。
“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该报警,还是该为你拍手喝彩?”我把疑问抛给他,却仿佛为他带去了无尽的快乐。
他愉快的笑着说:“你放心,这绝对不是赃物!我们走罢,小姑娘,离开你不喜欢的地方。我带你去一个能让你这个年纪快活起来的地方!希望你不要介意,有我这样一个比你年老的人结伴而行。”
我注意到,他的眼底忽然有股低落,像暗流般涌过。但很快,一股新的光芒,泛着成熟的骄傲和魅惑,照彻了他的眼帘。
“那么,老先生,请问你到底是有‘多老’?”我微笑着,故意拖重拉长最后两个字。
他坦然的笑了笑,没有窘迫、没有无奈,只是好奇而喜悦的打量我,微微皱眉说:“那么,小女孩,请问你到底是有‘多小’?他仿效着我的语气问。
我笑着回答:“我猜,你并不老,我也不小,大概,我们刚刚好能打个平手!”
他簇起额头说:“那样说的话,你是不是要吃很多的亏,而我要占到很大一部份的便宜!好了!我们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这,我们一起去个能让你开心的地方,好不好?”
“我现在雨过天晴,开心的光芒四射,还要继续开心的话,大概要物极必反,乐极生悲了罢!”
“还差的远!你可以要求很多,不要这么容易就满足!”
他这样说着,竟伸出一双渴望被默许的手,每个毛孔里,甚至散出了温柔的独断,他就这样的默默把手递在我面前,静静的邀请着我。
我当时一定是着了魔,才会将自己的手不知不觉的递给他。
他拉起我走出门口,我忽然站下来,将手里攒皱的支票递在他面前,像个因为咬破诺亚方舟而犯下滔天罪行的啮齿动物,微微蠕动唇舌,小心翼翼的说:“你把这张支票收回去罢,我没有接受采访,还做了逃犯,没有资格收下它。”
他转过身,永远像部温柔而浪漫的‘三部曲’:目光轻柔的落在我的脸上、微微的笑、亲和的说:“不要一脸的内疚,小姑娘,你没有犯错!是我犯了个天大的、无法抹去的错误,才会把你弄到这来。对于这张支票,我想应该还有补救的办法。所以我请你先收下,过几天我会来找你帮忙,让这张支票名正言顺、顺理成章,好不好?”
我没有来得及反驳,就被他的强势惊摄住,他拉着我走出了电台。
我注意到,一路上有许多的人回头在看,嘴里像是揣了什么,想吐却又吐不干净,总是在那咂嘴弄舌的嘀咕。
我彻底崩溃了,认为自己完全成了阿Q一类的人物。我在心里诅咒、解脱、找平衡。却没能走上前去,用皮揣子揣揣看,他们的喉咙里到底有多少的污垢。
他把我领到一辆漂亮的跑车面前。我惊的有些呆。目光仿佛要从眼眶里脱落掉,游魂似的逡巡着眼帘中的异物怪胎。这四个字对我而言并无矫柔造作的成分。它和我印象里那些简单到甚至有些简陋的东西,有着天壤之别。在我看来,这跑车富丽的甚至有股骄傲和霸气,与他身上的气质遥相呼应。这更让我的记忆相形见绌。
我打量着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冲动,不该跟他跑出来。在他这样的年纪,到底要做一个怎样的商人,才能够拥有这样名贵而奢华的跑车。我猜想,他的业余职业兼副业,大概是像罗宾那样的侠盗。
“小女孩,不要总是愁眉不展,一脸心事忧愁。那样的话,衰老症会提前光顾你年轻的生命!”他低头看我,目光爱惜而轻柔的像根羽毛。
我抬头时,那丝一样细致而温柔的目光正抚过我的面颊。使我微微的一颤。我那该死的脸庞,一定又红去西天了。我想他身材高而健硕,并不像蛔虫一般模样,大概还刺探不进我的内心,我便同阿Q一般欣然了!
他似乎注意到我尴尬的瑟瑟发抖,便含着一丝遏制后的笑说:“外面很冷,大概是要下雨了,我们上车罢,找一个暖和一点的地方,喝一杯咖啡,或者几杯小酒,我们就去上次你弹琴的那家俱乐部,好不好?我们可以坐下来,一起说说你,谈谈我,解除你的不公平和不安全,排解我的不能忘记和无法入睡!”
我并没有弄懂他话里夹杂的意思。他是个深邃、神奇、幽秘难懂的人。而我是个不敢涉险、不愿放纵、不想冒失的人。所以我摇摇头。
他显然既惊奇又错愕,不住的打量我,恍惚的笑了一下,说:“那个摇头是什么意思?我大概猜得到,我需要自报家门?更重要的是,要让你检查我的身份证?小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识,不是更美吗?”
“美吗?真的很美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调查我?让我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存在,不是更好?更美吗?”我气急败坏、咄咄逼人、据理力争的逼问道。
“我的天!你大概张开了身上所有的刺来防御我,我在你面前软弱无助,还能怎么办呢!”
他这样说着,却忽然贴近我,凑在我的耳畔,含笑说:“我叫叶锦宸,今年三十四岁,我的职业...具体来说,我想你没有多少兴趣,你只要知道我不杀人放火、不打家劫舍就好,我未婚,至今还没交到女朋友...”
我一面听他絮絮念叨,一面在心里重复他的名字。名字不像绰号,不能一针见血。我想不出什么,便不再思想。
我用出神而好奇的目光望着他。他就像一颗从天而降的陨石,坠到了我狭小的星球上。我报着极大的热忱,探索未知、涉猎新奇,而后又惶惶不安于自己的渺小。
“你没有结婚?也没有女朋友?这怎么可能!你那样的出众,是不该没有妻子和女朋友的,或许你应该拥有一打才对!又或者...是你太挑剔吗?还是你很难缠?你十分的令人讨厌吗?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至今还是一个人?你没有做过总结、归纳、检讨吗?一个人的生活,是很孤独、寂寞、无助的!你统统感觉不到吗?”我感触的追问道。
“你几乎把我描述成了一个冷血和麻木的傻瓜!你听听看,我的心为什么而跳?我的血又为了什么而剧烈的流动?你统统感觉不到吗?我的确逢场作过戏,风流的级别甚至可以超过龙卷风。但遇见你之后,一切又都神奇的风平浪静了。所以你瞧,我现在是寂寞的,而你刚好是孤独的,我们两个失意的人,不是正好凑在一起吗?”
他并不给我机会反应和消化他说过的话,就直接把我推进车里。‘啪’的一声,车门关上时。我居然紧张的颤了一下。
“要音乐吗?在你把自己变成僵尸之前,但愿音乐能让你放松下来!”他上了车,笑着看向我,温柔的问我要听什么曲子。
“你打算把我拉去哪?”我却给出了花下晒裤子的回答,我的局促、我的不安,简直想让自己蒸发掉。
他笑着叹气说:“你大概仍旧觉得我不像好人,如果你的心脏因为害怕而突发停跳,我刚好懂得人工呼吸,你猜,我会不会就变成那个救了蛇的农夫?”
我不置可否,匆忙的摇摇头,借势看向窗外。忽然袭来的拘束感,让我又不自觉的颤了颤身体,重重的吐出口气。
“我说,我并没有把你这只小金丝雀关进笼子,再上锁。所以,在你准备跳车之前,我们是可以好好谈一谈的。你可以尝试着想想看,也许我真的不是一个坏人。至少在对待电视台的问题上,我还可以算是你的帮凶,一个不折不扣的收留犯和纵容犯。你大概并不了解我,我应该带你去个地方,让你更了解我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你还是带着你的狡辩,去参加辩论会罢!明明是你的‘江太公钓鱼’把我弄到这来的,你却在这捡现成的便宜、做和事老,你无聊的没事情做吗?干吗要来招惹我!你简直...”我异常激动,不能把话说清楚,就咽住了。
“我想我大概知道,为什么玫瑰花那么娇艳,却偏偏长了满身硬刺!好罢,你不要生气,算我有眼无珠的得罪了你,你刚刚哭过,就不要再生气了罢!”
说着,他发动起车子,带着我扬长而去。
一路上下起了雨。我们没有过多的交谈。他把车子停在红绿灯前,又温柔的凝望着我,向我说了一些话。但我只是点头或者摇头。我凝视着窗外的世界,那个被夜雨冲刷的清新而透明的红尘世界。雨滴晶莹而剔透,像珍珠、水晶、钻石。我并不是个渴望‘天上掉馅饼’的人。只是看见雨粒摔落在车窗上时,竟‘啪’的一声碎去了。我想,那大概就是使我摸爬滚打、跌跌撞撞去崇尚的‘宁为玉碎’!
车子停稳后,他冒着雨走下车,替我拉开车门,把西服盖在我头上,神情恳切的说:“我要做一件事,你可以打我,但请不要挣扎或者叫嚷!”
我没来得及思绪,早被他一把抱起,放在了一块没有积水的地方。
“这是你的修道院,快点跑回去,小姑娘,不要让雨弄湿你,去洗个热水澡,然后舒舒服服躺在床上睡一觉。”
那样的雨仿佛带着粘性,将我粘在地上,拔不动腿。
“你要让我淋的多湿才肯进去?我们还会见面的,所以不要觉得那像是在分别,也不要让我觉得你有多么不舍得我!”
我笑了笑,说:“你的无聊会让我记住的,叶锦宸!”
跑回去时,我不时回头,发现叶锦宸竟像块‘望夫石’似的呆站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