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第二名的袁玥佳，她的十三岁生日就在明天。
体活课上，袁玥佳独自坐在教室里，回味着昨天晚上的那一幕。
后窗外，一双眼睛静静的凝望着她，许久。
他不知道此刻的她，那专注的神情是在想什么，他只是烦躁于她的专注。
“二儿……名。”
“拜托，不要拖长音好不好。”袁玥佳已经习惯董逍以叫魂的开场方式出现了。
“我说过，不要犯同样的低级错误。”董逍双手拄着桌子，脸伸向袁玥佳。
“我故意的。”袁玥佳挑衅的扬眉。
董逍冰着脸道：“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来问你吧！为什么你总希望我超越你呢？你在我本子上写过的答案，考试时你却故意出错，你什么意思？”
董逍和袁玥佳互瞪了几秒终于败下阵来，“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他似酝酿又似在纠结着什么，迟迟开口，“从前，有一个船夫，他年复一年的摆渡着两岸的游客，可他很想摆脱这种生活，所以他向每个他运送过的游客寻求答案，终于有一天，有一个游客上岸后，给了他答案：很简单，把你的船桨扔给下一个游客，你跳上岸就解脱了，于是，那个船夫照做了。”
冷了半刻。
“我就是你的下一个游客，对吗？船长。”袁玥佳拄着脸问他。
董逍愣了一下，复又邪笑着贴近袁玥佳，瞳孔由于逆光而骤然放大，“你也可以选择把船桨继续传下去。”
袁玥佳没有退缩，屏息着说道：“不，我不会，我会弃了那船……其实那个船夫是舍不得船才上不了岸的，你也是。”
董逍逃似的收回了轻俯的身子，居高临下的睨着她，“你不是吗？船已经成为船夫生命的一部分了，你会忍心舍弃，像……像亲人一样的船？”
“可笑，船不是船夫的亲人，亲人是不会禁锢他的脚步的。”袁玥佳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很牛的话。
董逍僵着脸，鼻尖抽动了一下后转过头去，“也许你说的对，不过，船夫恐怕很难轻易做到……还有，这只是一个故事，不要，不要随意联想，我不是船夫，你也不是游客……你……我……你……快，快乐……”
尾音还未散，董逍就快步走开了，袁玥佳只够抓尾他侧脸颊上一片惹人起疑的红云。
那是记忆里，暮光云海乍现时，于他最末的一眼。
然而对于董逍来说，记忆中那末的一眼，满是袁玥佳的睡颜，她熊抱着课桌，安心的睡着。如果可以，他绝不让任何人叫醒她，在这夜幕降临之前，好好的睡上一觉。
——
袁爸爸落寞的走在街头，穿行于匆匆路人中，不掩那满脸的风霜。
袁玥佳想要的生日礼物，他给不了，袁爸爸按住胸口，那里揪心的疼，可是，那个地方根本就不可能回去的，若是这一切被孤儿院发现……不！他绝不能冒险，他已经无法承受再次失去女儿之痛了！
一想起昨天晚上袁玥佳失望的小脸，他按在心口的手加重了力度。
……
“什么！你们登记的全是假信息！……我说宋老师这么久还不给我写信，原来……你们！”袁玥佳不可置信的退到了墙角，“拐卖犯？”
袁氏夫妻相视无语，各自低头，连连叹气。
“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袁玥佳瞪大了眼睛，看看两个低低的头，竟比自己还落寞的样子。
半晌，袁爸爸终于开口了，“老婆，我们还是招了吧，玥佳终是要适（死）……”
“不要！我还没有见到爸爸妈妈，我不能死！求你们不要杀我，我做牛做马！我，我可以挣钱，你们也可以卖了我，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我现在还不可以死，没看到亲生爸爸妈妈之前我不可以死的……”袁玥佳哭得五湖四海似的。
袁氏夫妻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海啸弄懵了，忽又觉得伤感，袁妈妈也哭了起来，哭得梨花带雨，袁玥佳见袁妈妈也哭了，自己竟失了情绪哭不出了，袁爸爸赶忙见缝插针，把一切全盘托出。
原来袁氏夫妻是没有领养资格的，至从几年前他们的女儿被拐走之后，他们便一直为了寻找她而耗尽了所有的钱财，工作也丢了，只能靠打些散零工填补家用，夫妻俩也一直没怀上小孩，无望的两人再也熬不住对孩子的思念，只好托人办了假手续，领养了与女儿同龄的小玥佳。
“袁玥佳，原谅我们好吗？不要离开袁爸爸袁妈妈，好吗？”
袁玥佳又哭了。
原来在这个世界上，她是被需要的，她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她觉得好幸福，她想向全世界呐喊。
……
袁爸爸的心也在呐喊，他望着街头玻璃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想起那天袁玥佳专注神往的表情，那抹漂亮的红……他袁宏光一定要送给女儿一个她最期待的礼物！他仿佛看到玥佳喜极而泣的可爱小样。
落地玻璃橱窗上印着袁爸爸傻傻的笑。
——
落地玻璃橱窗上印着袁玥佳斜斜的嘴角，她做个鬼脸跑开了。
董逍今儿影也不见，袁玥佳本想问他关于那个船夫的故事的。
袁玥佳心有点慌慌的，她讨厌这种感觉，她又想起了瑜哥哥的突然消失……莫名其妙，董逍只不过是无关的人，而已。
还没走到家门口的袁玥佳，就被袁妈妈抱起迅速的离开了那个她生活了三年的家，只在袁妈妈的胳膊夹缝中晃了一眼就是一辈子难见了。
接着，一切就像一场梦，和袁妈妈坐上了通往孤儿院方向的客车，袁妈妈的眼睛呆呆的没有焦距，又不见袁爸爸，她也不敢提，只能在心中煎熬着。
家里的床枕上还躺着大熊、小龟和兔宝，是再也见不到了吧，只能在记忆中留下早上去学校前，回身摆放好时的那一眼，永远的一眼。
她意识到了，自己遗失了童年里最重要的东西。
“妈妈，你要把我送回孤儿院吗？”袁玥佳小心的斟句酌词。
“不，嗯，是，孤儿院。”苏爱玲恍惚着，那种淡淡的隐隐的飘浮感，犹如透明了般。
潮热的车厢，袁玥佳却感觉很冷，心抽着抖。
车站离孤儿院还有一段山路要走，袁玥佳踉踉跄跄的追着袁妈妈的脚步，走到离孤儿院还有几百米的地方，苏爱玲突然就止步不动了，袁玥佳尝试着拉了拉她的手，冰凉僵硬。
袁玥佳轻轻的唤着她，多希望袁妈妈能看到自己，可她还似无力聚集精神，深深的困在了另一个世界里，那个只有袁宏光和苏爱玲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半个下午，一大一小，不远不近的站着，定格。
袁玥佳不知道那个漫长的下午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她数着秒数，数到分钟，数到小时，她记不住数到哪里了，重新数，再重来，她渐渐的意识到了什么，越想越怕。
手中的幸福这么快就没了？她可以忍受生病，她可以忍受饥饿，她可以忍受被无关的人排挤，她却受不了哪怕只一点点的被亲人遗弃的恐惧。
“袁妈妈，你会来接我吗？”袁玥佳的眼睛红了。
苏爱玲似醒了，她迟疑的望向声音的方向，又穿透看向了远方。
“袁妈妈！你不要我了吗？”袁玥佳大声的冲她喊着。
苏爱玲无力的推了她一下。
“妈妈，你真不要我了吗？”袁玥佳哭了起来，拼命的哭，最后实在没了力气，只剩呜呜的低泣了。
许久，苏爱玲莫名的望着抽泣的袁玥佳，一把抱住了她，哭得伤心欲绝。
“玥佳，不哭，不哭了，是袁妈妈不好，袁妈妈不应该这样对待玥佳的，是妈妈不好。”
袁玥佳被苏爱玲紧紧的抱着，听着她时断时续的低喃，渐渐的呼吸不上，头也晕晕的，她挣扎了一下无用便放弃了，心想这样子在袁妈妈温暖的怀里，死了也很好。
苏爱玲仿佛想起了什么，她放开袁玥佳，泪水纵横的脸满是笑，完全没有注意到袁玥佳有什么不对劲，她从身上唯一的挎包里拎出了一个黑色的塑料口袋，包心被一下子掏空，瘪瘪的躺着。
苏爱玲解扣的手在抖着，斗争了半天终于解开，她轻轻的托起一团火红，袁玥佳愣住了。
那是一双红色的小鞋，是玻璃窗里的那一双，那天和袁爸爸一起去手工艺厂送样品，路过一家高级奢侈品鞋店看到的，在所有的大人鞋子里面，唯一的一双小鞋子，红湛湛的，泛着朦胧的光圈，她的眼睛都移不开了，盯了好久。
苏爱玲轻轻的说道：“玥佳，这是袁爸爸送给玥佳的生日礼物，是玥佳最喜欢的红色小鞋子，那双旧的早就穿不上了吧，所以爸爸买了新的，玥佳，看，你喜欢吗？”袁妈妈强颜欢笑的面孔有点扭曲。
袁玥佳只是木木的盯着鞋子，她觉得自己快要死掉了，她的心脏在狠狠的抽缩着，一下，一下，全身的血液都奔向了那里，涌涨得快要爆开。
“爸爸呢？……爸爸，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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