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拨着风铃,又拂向了小玥佳的脸,她最是喜欢这样的天气,空气中弥漫着清清甜甜的气味,是季节变换的味道。
正午的日光亮得晕眼,所到之处皆镀上了一层银锡箔,叶影浮动逐起银浪波波,那浪声沙沙如窃窃私语,好似说:小玥佳又在发呆了!
小玥佳常常发呆,吃饭时,铛!匙掉了;走路时,哐!撞到墙;看书时,咦?拿倒了;做操时,哎~“吴玥佳,做到下节啦!!!”小玥佳总会说:“发呆也是一种思考方式。”大家都匪夷所思,唯有宋蓉芳眼睛亮亮的微笑着。
其实,小玥佳常在发呆的时候眯觉,那是因为她在大家睡觉的时候看星星,书上所有关于星星的故事,她也都会看,然后把它们像秘密一样记在她的本本里。
“天上的星星,有时也想体验一下人间的生活,於是年尾的时候,它们会偷跑来人间。失去了月亮的光,星星就变成了白色的花儿,所以每逢下雪的时候,我们看不到星星,只看到与星星长成一个模样的雪花漫天飞舞。”
小玥佳合上了本子,拥在胸前,回味似的发着呆。
如果雪花是星星变成的,那么星星也会融化吗?化成水,消失于温暖,也是一种幸福吧。
一声笛鸣突兀的响起,空气似停止了传声般安静,偏偏这种静会使她不自主的紧张——外面世界的人又出现了。
小玥佳屏息着望向窗前的银浪,就仿如那浪漩涡会吸走她的灵魂般,她又在暗自紧张了。虽然每次向孤愿树许的愿望从没实现过,虽然她也以为心中的希望早在失望中沉底了,可为什么还是会紧张,紧张得发抖。
她迟疑着,终是走到了窗前。
远处的那一抹红,如火如荼,就像正在绽放着的生命之花,只一眼,便凝住了她全部的目光。
院子里的大家也都放下了手中的劳作,纷纷望着大门口的方向,一辆金属锈色轿车迟迟露出了头,空气随即找回了它的声音,大家兴奋的围了过去。
单单一个身影,安静的立着,那是杜瑜杰——孤儿院里的神幽王子,永远第一个被领养者选中,到最后却都不了了之,幽怨啊~他似乎倒是乐见的,他只会主动的和小玥佳说话,随之的后果是,很少再有人和小玥佳说话,幽冤啊~她成了他的“玥”。
好似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杜瑜杰转过身,望向窗边那个瘦瘦小小的身影,阳光柔和的晕染在她的周身,浓淡相宜的就如画般,她却好似被阳光刺了眼的微眯着,眼睑印上了睫毛的倒影,更显得毛茸茸的,那蓬松的自然卷也嚣张的随意卷飞着,就像一个慵懒的小天使。
在她的眼中,他再次觅到了某种亮晶晶的、被称作期待的可怜东西,他不忍的转过头。
轿车艰难的前行,被众人围住的锈色愈发的血红,太阳的火苗翻滚着它的妖艳,灰暗的车窗却紧闭着,似乎对外面的热情漠不关心。
周昊泽渐渐醒来,感觉到车身的震动,不悦的皱着眉。
司机见他醒来,忙紧张的说道:“周少爷,已经进到福利孤儿院了,外面却围上了一堆孩子,车子很难行进。”
周昊泽复又合上眼,仰头靠向椅背,“那就开慢些吧。”
——
午餐铃响了,小玥佳如梦初醒般晃过神来,放好本子后便匆匆忙忙的奔向饭厅。
一进饭厅就见格格神态诡异的瞟向自己,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格格似挣扎了一下,便直直走向她,低低的说:“求你件事。”
“诶?”
小玥佳吃净了最后一口,才回应格格吞吐了半天的请求,“你还是自己跟他说吧。”
“什么?!喂!吴玥佳,我低声下气的求了你半天,还帮你捡了两次饭匙,最后你就说你不管?……你是不是在耍我呀!”格格愤怒的脸蛋涨成了番茄红,斜了前方一眼后,立即蔫绿了,杜瑜杰正望着她们。
他永远是那么清清冷冷的,如坠入凡间的孤独精灵;如逃离地狱的可怜游魂;如非神非魔的绝望妖精,他永远冷冷清清,他的温度只在望向小玥佳的一刻存在。
格格有丝绝望的心悸。
小玥佳叹了口气,道:“你求我是没有用的,瑜哥哥答不答应,答案是一定的,我说或你说,结果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一样的,我只知道,你的话,杰哥哥他……”格格的脸莫名的红了,“他也许会听的。”
格格脸上的红晕消失时,小玥佳早没影了。
——
院长办公室的门意外的关着。
“吴院长,别来无恙。”周昊泽慵懒的不请自坐。
吴院长也忐忑的慢坐下来,“我该称呼您周少爷,还是周董事长呢?……祝贺您赢回了本该属于您的一切!”
周昊泽轻蔑的神色一闪即逝,“您也有功劳啊,要不是当初您肯放我一马,我恐怕早就死无葬身之地。”
吴院长尴尬的干咳两声,顺手抽出了一本老相册,一下就翻到了245页。
她用手摩挲着一张小男孩的旧照片,说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欢你……十二年了……听说你要来,我真的很高兴。”
“您费心了,我这次来也是为了实现我曾许下的承诺。”周昊泽的声音中明显带着几分不耐烦。
吴院长收起了囧态,迟疑的问道:“您当真会给我们捐一座图书馆?”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难事吧。”
“当然……当然。”
“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吴院长暗笑自己天真,怎么会期待周昊泽如此单纯的好心。
“请说。”
周昊泽站起身来,高大魁梧的他天成慑人气势,令吴院长顿生几分畏惧。
他几阔步便来到院长桌前,微微俯身,神秘的低声说道:“我在寻找一个十年前失踪的女人,最近得到的线索是,她十年前被关在了你们市的监狱里。不过,我不能冒然调查,若是被有心人察觉,干脆销毁了旧案底,我的线索就都断了。所以,我来拜托您,您是孤儿院的老院长了,想必监狱中诞生的孤婴都经了您的手,您若去探访一下这一二十年的旧案底,没人会怀疑什么吧。”
吴院长的大脑高速的运转着,她当然一下就想到了小玥佳,难道周昊泽寻找的失踪女人就是小玥佳的母亲,那倒的确是个尘封多年的冤案,不过,周昊泽是敌是友呢?
遥想自己三十多年的院长生涯,为了业绩也做过一些亏了良心的事,不过,却从未伤害过孤儿院的孩子们……也许,只一个周昊泽。
当初发现他的身世时,满脑是名和利的诱惑,竟鬼迷心窍的把他作为交换的筹码。这么多年,她已受尽了道德的谴责,幸而,周昊泽天人自有天命,逆转乾坤,否极泰来,她才稍稍宽心,但悲剧绝不能重演。
十年已平静的过去了,她会尽力保持着这份平静。
“我不能答应。”
周昊泽不可置信的看了她一眼,很快便又恢复了淡漠。
他没有问原因,只在临走时留下了一句:“您变了。”
吴院长顿时冒起了虚汗。
——
小玥佳抱着自己补写好的作业本,沿着走廊发着呆。
奇怪!为什么每次“转孤愿”都会转到同一面上呢?为什么只有树的那面上刻着“昊”字呢?
路过拐弯处时,正发呆的她撞到了一棵高大的“树”,作业本子掉到了地上。
那颗“树”捡起作业本,蹲下身交还给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玥佳平视着“树”的脸,“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树”笑了,笑得开怀无比,好像很久没笑了,要一次补上似的。
“我叫周昊泽,现在你认识我了,作为交换,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我又没同意与你交换。……除非……”小玥佳的脸红了,“……你让我骑脖颈(geng)。”
“骑脖颈(geng)?是什么?”周昊泽惊奇的脸上竟有着孩童般的纯净。
“上次我和瑜哥哥偷溜出去,看到街上的小孩都坐在爸爸的肩上,很高兴的样子……可我已经长大了,哥哥很瘦……而你就像树一样,你应该可以背得动我吧?”
一种久违的情绪由心升腾起来,周昊泽不知道那是什么,是淡淡的感伤吗,只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多愁善感的时刻;亦或是勾起了儿时的回忆,模糊的童年里,父亲的背影,冬日里暖暖的手心;或者只是纯粹的感动,感动于小女孩纯真的脸、明亮的瞳和那简单的期盼。
“可以吗?你可以背我吗?只一下。”小玥佳倔强的望着他。
周昊泽拍拍小玥佳的头,笑道:“好吧,成交!”说罢,他托起小玥佳,把她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高兴吗?”
小玥佳看到了更高的世界,陌生的想哭,星星也会想哭吗?
“我的名字叫吴玥佳。”
——
周昊泽的车路过后院的外围栏,他留意到那颗孤愿树,自己的名字下刻着整整齐齐的一排小田字格,不知是哪个调皮的小鬼干的。
“周少爷,那边刚刚来过电话了,确认是十年前的今天……去世的,不过,说是难产。”
他合上眼,心想吴院长终究是露出了马脚,不过,她还在等什么,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岚姐姐的孩子,真的还活着吗?他复又笑了,脑中浮现起那个小女孩倔强的小脸,竟有着姐姐的神采,不过,那孩子看来顶多也就六七岁吧,周昊泽苦笑。
杜瑜杰望着那抹金属锈色消失于围墙的尽头,他的世界又恢复了平静,他的玥没有被带走。然而,走廊里的那一幕,他的心仿佛被人用手用力的抓住,这种感觉只曾出现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