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昊泽无方向的开着车,两侧窗外飞驰着红绿蓝黄,仿佛世界就只剩黑暗中这两道追命的绚烂光华。
他的脑海中全是那少女歇斯底里的画面,那是种令人颤栗而又刺激入骨的破碎之美。
一个只拥有十几年生命的少女,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人生,才会有如此极端的表现。那一刻,她似乎放弃了所有的希望,就好像心中已认定了这个世界上谁也不会来救她,她只有她自己,不是活就是死。
那一刻,她简直就是一个妖精,一个为了求生无所不用其极的小妖,她的全身散发着令人害怕又吸引死人的癫狂。
周昊泽的嗓中泛涌着血腥的味道,他突然有一种想要飚车的冲动,仿佛有什么积压在心中,需要发泄需要释放。
红灯!他猛地踩下刹车,紧握方向盘的手隐隐抖着,他压抑着喘息,死盯着前方的一片虚无。
这种强忍撕痛的滋味令他感到熟悉而恐惧,那是记忆中的噩梦。
那是一家人最后的时光里,愉快的归途中,突然刹车失灵,扑鼻的汽油味,电光火石间,他被母亲用尽全力扔出了窗外,随即的爆炸,永恒的失去。
他亲眼目睹叔叔从烟灰缭绕中走出,陌生的神态和冷漠的笑,那是他最亲近的叔叔,那个是杀死父母的凶手,那个是被他一脚踢开的罪犯。
噩梦醒来,久违湿襟。
——
“格格,你的鼻涕流我脸上了。”
“啊,对不起。”格格捂着鼻唔哝道。
袁玥佳傻傻的仰着脸笑。
“你还笑……还是哭。”格格擦着玥佳的眼角泪。
“格格,你别停,继续大声哭,他们回来就完了。”她有气无力的说,仍是满脸醉笑,“我还起不来,全身都麻了。”
格格又失控的嚎起,哭腔中断断续续蹦着话:“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弄成这个鬼样子。”
“格格,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子,你放下我吧,好臭。”
格格更是紧紧抱着玥佳,头埋在她颈间,说道:“谢谢你,玥佳!”
袁玥佳愣了神,她咧了咧嘴角,似笑似哭,终是抱住格格嚎哭起来。
——
向袁玥佳的养父母告假后,格格带着她来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两人挤一张单人床,聊着以前的事,断断续续,直到无了意识。
“玥佳,睡了吗?”格格轻声的问道。
袁玥佳本来已经睡着了,迷迷糊糊答道:“嗯。”
“睡了还吱声。”
“嗯。”
“你喜欢江哥哥吗?”
“江哥哥?”
“就是你的瑜哥哥。”格格的声音里明显带了一丝妒气。
“瑜哥哥,噢,不知道,他走时我偷偷藏起来看着,直到车消失了,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我是问你喜不喜欢他。”格格耐心的强调。
“他可能早把我忘了,他都不再喜欢我了,我干嘛喜欢他。”
“你真的不喜欢他了?”
“……”
静得可以听到两个人的喘息。
“不喜欢就让给我!”格格突然大声的说,“听着,袁玥佳,今晚,我们就是过命的交情了,不过,江瑜杰在我们之间就是一根刺的存在,我问你,你要认真回答我。”格格的声音由于紧张而抖着,“若是江瑜杰还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要喜欢他?”
不知过了多久,静得空气都似凝住了,格格快要以为袁玥佳睡着了,耳边突兀的响起她的声音:“不能……格格,这件事我无法保证,我可以保证的是,无论他喜欢谁,他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尊重,瑜哥哥他,也要对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
黑暗中,格格无声的笑了,果然,玥佳虽然还是那个玥佳,却已经不一样了。
——
江瑜杰刚眯了一觉醒来,手中攥着的纸条已经抽巴的不成形。
昨夜,他心血来潮,开着车子就直奔了过来,到地方时才发现已是凌晨时分,只好干守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便是一夜未眠。
前方不足百米的地方,有玥的气息,他疲惫的合上眼,心中忐忑不安,仿佛他又变成了当年那个青涩小子,被他的小丫头、他的玥牵动整颗心。
忽想起了什么,他忙冲着后视镜打量着自己,露出各个角度的笑,很久没笑这么多了,脸都有些僵,他松了松脸颊的皮肤。
时间一分一秒,江瑜杰无数次的张望,狭长的小巷竟显得空荡荡。
无意的一瞥,后视镜中那个小小的身影晃荡着,一点一点,越来越近。
他脑子空白一片,望着镜中的她,却失了勇气唤她一声,所有的设想台词都显得愚蠢不堪,江瑜杰感到缺氧般全身无力。
袁玥佳瞥了一眼华丽丽的车子,联想着曾见过的恶俗情景,醉酒的女郎,权贵的背影,酒肉池林,人间百态,眼不见为净,她匆匆擦边而过。
“玥佳。”一声清脆,穿透耳膜。
袁玥佳顿住脚,恍然若梦间,一片温热的手掌搭在她的肩膀,又一声:“玥佳。”
回了神的她,背后是沉重的呼吸,身前是不尽的长巷。
袁玥佳闭上眼睛,长出一息气,冷冷的声音响透巷尾:“先生,您认错人了。”
江瑜杰想过千千万万种情况,却唯独没料到这一种,原来还有比自己想象的更坏的情况,也许是最坏的,他的话音就生生出不了口。
袁玥佳轻松的脱开他的掌心,向前一步一步走着,空空静静,静静空空,仿佛方才一切都只是梦境幻影。
“玥佳!……你真的……认不出我了吗?”身后响起绝望的低鸣,用那种曾经围绕耳畔的声音,比记忆中更低沉的瑜哥哥的声音。
袁玥佳的心颤抖着,再一步也迈不开。
“玥佳,我是瑜哥哥啊。”
袁玥佳转过身,镇定的望向他:“江先生,我真的不认识你。”
江瑜杰回了味,惊喜的盯住她:“你叫我什么?”
“江先生,怎么了?呃……”袁玥佳脸上的懊悔一闪而过,“江氏企业的青年董事,应季少女自然是会有耳闻的。”
“应急少女?”江瑜杰忍俊不禁。
“应季!”袁玥佳急解道,“应季蔬菜水果之类的应季!”
她复又镇定的冷脸说道:“江先生,我不像您财大气粗的,生活这么悠哉,我可是养家糊口很忙的,所以请不要浪费我的时间,时间就是生命,穷人的时间才是真正的宝贵。”说罢敷衍一笑,扭头快步冲向巷尾。
江瑜杰望着她的竞走背影,回味着那浅浅一笑,忽觉血气上涌,口干舌燥,那种奇异的兴奋交织着玷污神圣的羞耻感。
他平息着,他竟然对最珍爱的她产生了叫做欲望的东西。
——
江瑜杰的车远远追随着袁玥佳的步伐,走走停停。
她瘦弱的小身板竟然能使出这么大的能量,薄薄的背脊扛着涨满报纸的厚重背包,纤细的胳膊拽着装满牛奶瓶的拖车,两条腿走得极快,走过街头巷尾,走过平民弄堂,走过高级住宅区……越来越空旷,她也越走越慢。
“玥,我带你一程吧。”江瑜杰终是忍不住,车开到袁玥佳的身侧。
袁玥佳仿若未闻,脚步不停。
江瑜杰两步下车,隔着蜗牛壳箍住她的肩膀,袁玥佳挣脱不得。
“上车!”他心疼道。
袁玥佳仍蛮力挣扎着,两个人僵持不下,漫长的一秒一秒,喘息着。
“江瑜杰。”她终于开口喊他的名字,“你到底想怎样?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你是想来可怜我,还是来关心我一下,安了心再离开?”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玥佳,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再也不会!我,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讲,你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听听我说,我从没忘了你,一天也没有,我……说来话长,什么时候,我全说给你听。”江瑜杰急切得语无伦次。
“看来,真的说来话长,我累了。”袁玥佳说着就把身上的重物卸下,轻装上车坐好,望着车外的男人稍显笨拙的样子,仿佛那瓶瓶罐罐都成了最值钱的收藏品。
她心中暗暗想着,这可是最后一次。
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原来一步一步看和飞驰着看,感觉真的不一样,这就是贫富人生的差距吗?不过,在她看来,一步一步的感觉更热血,飞驰常常会忘了眺望吧,只可惜,一步一步久了也会绝望的。
“玥佳,想什么呢,都出神了。”江瑜杰忽靠近的喷热气息,令袁玥佳硬生生打了一激灵。
他尴尬的收身,笑了笑。
“嗯,没想什么。”袁玥佳暗骂自己反应过度,“啊!过了!停!”
——
袁玥佳怀里抱着最后一瓶牛奶,它照例要被送往海边的度假别墅。
江瑜杰隐忍着攥紧方向盘,“你天天要跑这么远,来回一趟要多长时间?”
“快跑不歇的话,最好记录是半个小时。”袁玥佳有些自得的说,“学校的运动会,我回回拿第一,家里的奖品都快摆不下了。”
“到了!是这栋别墅吧?”江瑜杰冷声道。
袁玥佳刚要探头望就被他一手抱住,“对不起!”他头埋在她的发间,“让你吃了这么多苦,都怪我!”
袁玥佳挣开他的束缚,满脸平静的直视他的眼睛,说道:“你在可怜我吗?瑜哥哥,知道吗?你的可怜才让我觉得自己真的可怜。”说罢冲出了车门。
——
洁白的窗帘轻抚着少年的脸,清澈的眼眸深深凝视着窗外的女孩。
见她蹲下身,轻轻的把牛奶瓶放在门台上,又摆了摆正,便头也不回的离去,身后是一步一趋的高级车。
少年握紧拳头,忽胸口发闷,呛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