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袁妈妈终于回来接她了。
临走前的一晚,宋蓉芳翻遍了屋子里大大小小的百宝箱,各种奇形怪状的不明物散乱的横纵着,袁玥佳望着满地的芜杂无处下脚。
咦?这是什么?
“咸,咸鱼?!”她结巴道。
“不是!是鱼形剑啦!”
“哦”袁玥佳弱弱叹了口气,“宋老师,这么多宝物都是哪来的呀?”
宋蓉芳喘着粗气说道:“都是以前一些儿孩子留下的,我看扔了怪可惜的,便统统都留着了,没想到竟积攒了这么多。”
“哦,厉害!”
那些旧物泛着褪色的黄,飘来特有的年代气息,仿佛闻着它就会与某个已流去的时光联通,不禁遐想,谁曾拥有过,留过笑或泪。
“呀,玥佳,看!还记得这个橡皮小蛇吗?”宋蓉芳捏起一个软趴趴的不明条状物。
袁玥佳辨认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嗯嗯,记得记得!格格曾拿它吓唬过我,我倒是没被吓着,王一键却给吓哭了,他鼻涕流了那么老长,逗死我了!”她笑得前仰后合。
宋蓉芳捋了捋变形的小蛇,淡淡的说:“被吓到的人可不止他一个吧,杜,嗯,江瑜杰还以为你被它吓到了,冷着脸一把抓起狠摔到一边,这小蛇当场就变形了。”
“是啊,格格也被吓哭了,当时我还奇怪瑜哥哥生什么气呀,现在想想,他……”袁玥佳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原来自己的童年记忆里满是瑜哥哥的脸,快乐的,愤怒的,惊奇的,悲伤的……可是每当想到他,又会觉得好难过,他的突然消失;他的不告而别;他的不屑解释……超生气!
“瑜哥哥他,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袁玥佳眼望天花板,貌似不经意的提起。
宋蓉芳掩住偷笑,“谁知道呢?……你还在生他的气吗?即使知道了领养他的是亲生父亲,也还是无法原谅吗?”
某人不答,宋蓉芳暗暗的叹了口气,“……其实,江瑜杰临走前有找过我,他是想当面向你道别的,不过他怕看到你失望的样子,所以我就……”
“瑜哥哥是个胆小鬼!”袁玥佳气急败坏的说。
“玥佳,你不能这样说,他为了你……”宋蓉芳迟疑了,江瑜杰那孩子对玥佳的感情她是看在眼里的,然而,让玥佳背负着歉疚的心情,他也是不愿看到的吧,“玥佳,你是一个很宽容的孩子,为什么偏偏不能原谅他呢,为什么不能原谅真正对你好的人呢。”
“就因为他对我好,就因为他是我的瑜哥哥,才更是不能原谅的呀……突然之间,身边的一个很亲很近的人,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莫名其妙的消失了,就像遗……好过分,我真的是很生气很生气……”袁玥佳狠狠抽泣着。
宋蓉芳擦着她脸上的泪水,苦笑道:“憋了很久了吧。”
袁玥佳噗一声笑了出来,带笑带泪的脸上放出明亮的光。
宋蓉芳轻抚着她的头,将一只黑色玛瑙耳环送到了她的手里,说道:“玥佳,原谅瑜哥哥好吗?每个人都有自己不为人道的秘密,我想他也是迫于无奈才选择不告而别的,明天你也要离开了,我把这只耳环送给你,今晚我可是找了大半天呢,这只耳环虽然很普通,也不值钱,不过,它也许会对你有用处,若有一天,你遇到了周昊泽,他要是难为你或者他能够帮得上你,就把耳环给他看,相信他会明白的。”
“宋老师,这耳环只找到一只?”
“另一只就算我把屋子翻个底朝天也是不会找到了,因为它现在应该在周昊泽的手里,还记得我有说过吧,周昊泽偷听到吴院长她们的对话后才冒险联络了李家,方幸免于难,可怎会这样巧,偏偏被他撞个正着?若是他还记得的话,他手中的那只耳环可是帮了他的大忙。”
“宋老师,是您帮了他?”袁玥佳惊奇的睁圆眼睛。
宋蓉芳笑着摇了摇头,“是耳环帮了他。”
——
苏爱玲站在孤儿院的大门口,瘦了一圈。
逆光中,她的身影轮廓生出了柔和的光芒,笼罩着她亦点亮了玥佳眼中的泪,苏爱玲抱住她,闭上的眼皮微微颤动着。
“玥佳,真的是玥佳吗?不是我臆想出的幻影?”
在离别的时刻相见,说不上是开心还是伤感,袁玥佳的手被袁妈妈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心里却紧紧攥着那只孤单的耳环,仿佛握着它就有勇气离开,仿佛握着它就会忘却还未离开就开始了的思念。
袁玥佳猛然回身,大声的喊道:“宋老师,再见了,我一定会再回来看您的,我一定不会忘记的!”
宋蓉芳深吸了一口气,摆了摆手,游移的焦距模糊了视线也凝固了时刻,遥远的汽车隆隆音催醒了她,破泪而出的清晰勾来了苦涩的失意,她忙按了按鼻尖。
苏爱玲深深的一躬,拥着袁玥佳走远了。
——
“袁妈妈……”大手中的小手紧了紧,“……袁爸爸,还好吗?”
苏爱玲笑了,袁玥佳也笑了。
一辆金属锈色轿车急速的行驶而上,差点擦到两人的身。
袁玥佳愤怒朝它踢起一块石子,周昊泽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让司机放慢了车速。
宋蓉芳瞥到周昊泽的车时,心里苦笑:这算什么,命运的……错过吗?
——
新的家在一个南方的小城镇里,生活在北方的人是不习惯那冬天的阴冷夏天的潮热的,不过,春秋里风的清爽令人甘愿忽视其他。
清晨的街道沾染上一片灿黄霞光,零零散散的晨练人顺着细条条的护城河踱着步,太极拳队伍里的老老小小互相推着手,体校的田径队总是准时的1212响彻街头巷尾,沿街的商铺也都拉起折叠护门,不时冒出几个刺头的睡衣男晃晃悠悠的出来倒夜壶,小商小贩也推着吱嘎吱嘎的三轮货车形成另一条流动的过城河。
一个急速奔走的少女身影吸引了满城的视线,肿胀的背包塞满了报纸,纤廋的身子推着装满牛奶瓶的板车,她浅浅吐息着,白烟缭绕,此时朝霞波光冲破了迷蒙,方看清了她的脸。
荷瓣脸鱼游眼,青黛眉婴笑耳,葱心鼻漾翘唇,街人不由得看痴了。
她冲着大家谦谦的一笑,几个可爱的小酒窝如小精灵般露出了头,灿烂的甜漾使人忘却了彼时她暴走的恐怖。
“哎!玥佳呀,又去送货啦?几天都不见呢。”
“是啊,张伯伯,最近我母亲身体有些不舒服,我在家照看呢。”
“让你母亲也来练练太极,保证她身强体壮,向你父母问好哦!”
“好的,一定!”
……
“是玥佳呀,最近都不见呢,来,给!”
“哦,我不能要的,我有吃过早饭了。”
“胡说,这也不是白给的,是谢谢你上次帮我家店铺赶走了那帮地痞,作为答谢的回礼,你是一定要收下的。”
“谢谢王婶,那我就不客气了。”
……
“玥,玥佳……我,我给你的信,看过了没有?”
“没有。”
“哦,那有空时,就看一看吧。”
“哦,不过我哪有空啊,拜拜!”
“哦,拜,拜。”
……
袁玥佳配送完了最后一份报纸,拖车里还剩下一瓶牛奶!她得赶到城东头送完这最后的一瓶!城东头濒临城郊海,大部分的别墅都是度假用的,为什么还会有长住户?袁玥佳暗暗抱怨着,每次去送货也不见人,要不是下次再去时,发现空牛奶瓶就放在自己原先放的位置,“还真以为是幽灵订的呢。”
“呀,玥佳,你别吓唬我了。”鲁珊珊抱着袁玥佳的胳膊哆嗦着。
“好了好了,不说了,对了,珊珊,前段时间对你纠缠不休的那个大猩猩,怎么不出现了?”袁玥佳打趣道。
“可别提他了,我躲他还不及呢,玥佳,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喜欢我的人都奇形怪状的呢?”鲁珊珊郁闷的挤揉着脸。
袁玥佳仔细的看了看她,“嗯,是很奇怪的脸,那嘟嘟撅起的是什么?”
“讨厌啦!”
“哈哈哈……”
两人笑成一团。
……
“呀!打工!”
——
中心大街上,她拼命的奔跑着、穿梭着、漂移着,四年的时光褪去了袁玥佳脸上的青涩,她已经完全融入了这市井的车水马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