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永镇。
平静,祥和。虽然不是繁华之地,但好歹也是个人丁兴旺的地方。但是现在一去不返了。
繁华化作虚无,正如佛家所言:世间诸相,皆是空。
“阿弥陀佛。”
渡劫和尚站在万永镇的废墟之中,他望着这一切,心中毫无杂念。闭上双眼,他开始默念超度经文。这是他为这万永镇唯一能做的事。
“这位师傅,万永镇遭遇如此劫难,你不去除妖降魔,只在这里念经作甚?”
“此处冤魂甚多,既然他们生时未能得到安宁。死后也不该让他们徘徊于痛苦。”言罢,渡劫和尚睁开双眼。
在他面前,站着一众人。
这一众人不仅衣着华丽,而且个个器宇轩昂,背负长剑。
望着这一众人,渡劫和尚摇了摇头,只叹道:“又要生灵涂炭了。”
“这位大师,请问此处是不是已经到了万永镇?”一个长者摸样的人走到渡劫和尚面前,态度略显傲慢。
渡劫抬头一望,只见面前站了一位老人。虽然须发皆白,却生得一张精神焕发的脸。看他的年纪大概也能看出足有九十开外。身高过九尺,胸前飘着一缕白须,一头白苍苍的头发被束云冠系在头顶。看面相,虽然年事已高,却是满面红光,双目有神,而且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傲气。比起他身后那群年轻人,他的衣着显得更加华丽,白色的长袍,外罩一件青色外氅,腰间袢着银丝宝带,足下蹬着一双步云履。这身服饰不仅工艺极佳,而且材质也极为精美。再看背后,一样挂着一口宝剑,但剑身却透着一股浓浓的杀气。
只看了他一眼,渡劫就知道此人道行极深。
渡劫略略的点了点头,道:“正是。不知施主来此所为何事?”
“我们来做什么还要你管?”长者身后,一个弟子跳了出来。
渡劫看了那弟子一眼,摇了摇头。和那位长者相比,这些年轻人的修为就太过于稀松平常了。
“三明休得无礼。”长者呵斥了一声,那弟子灰溜溜的退回人群之中。
“在下是无境门的陆英。只因闻得万永镇遭遇巨变,特来此处一探究竟。”长者双手抱腕道。
“陆英?”渡劫沉思片刻,“可是无境门思过堂首座,紫电真人陆英?”
“不才正是在下。”长者缓缓的答道。
“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失敬失敬。在下渡劫,是个游方的僧人。”渡劫和尚双手合十,深施一礼。
“哦?”陆英仔细端详了一下面前这个和尚。
这渡劫的外貌普通,也没什么佛缘之像。一身破破烂烂肮脏不堪的僧衣,脚下的僧鞋也磨的露了脚趾头。他全身上下唯一显眼的东西就是他项下的那一串数珠,光洁无比,看上去似乎是件宝物,可惜的是穿着这串数珠的还是一根粗麻绳而已。
原来只是个游方的穷和尚,听到这里陆英心中不免对这渡劫和尚有了些许轻视,他本以为渡劫是红叶寺的高僧。
“既然大师还在忙着超度亡灵,那我们就不打扰了。”陆英转身便要离去。
“施主何往?”渡劫问。
“何往?当然是进入这万永镇一探究竟。”陆英道。
“施主万万不可。”渡劫赶忙阻拦。
“有何不可?我等下山就是奉了掌门之命来查办此事。”陆英脸上已渐露不悦之色。
“难道施主就没察觉到这镇中有些异样吗?”
“察觉?”陆英笑了,他一摊手,指着这万永镇的废墟道:“这种事还用察觉?异样不是已经在眼前了吗?”
他身后的一众弟子也笑了出来。
但渡劫没有笑,他非常认真的盯着陆英。
“这镇中虽妖气冲天,但施主难道就没有察觉到这妖气背后还有隐藏着一股很怪异的气息?”
“怪异的气息?”陆英轻笑着,“这普天之下的妖魔鬼怪,有哪个气息是不怪异的?”
言罢,陆英又要往里走。
“施主!此事非同小可,贫僧只望施主能立刻折返,回无境门召集更多高手再回来降魔。”渡劫跳到陆英面前,伸双臂拦住去路。
“你这和尚好没道理。”陆英喝道,“你没能力降魔,又怎知老夫没有这样的能力?你是看不起老夫不成?不然你我大战一场,研研老夫的功力如何!”
这陆英其实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心里本来就有些看不起这和尚,现在又遭了他反复拦截,心中顿时就是火冒三丈。但静心一想,也罢,和一个被妖魔吓破了胆的僧人相比,还是自己的事务要紧。于是他将袍袖一甩,倒背着手从和尚的身边走了过去。
其他众弟子也跟着走了过去。
“施主,你若硬要前往,我自知无力阻拦。只是施主念在身边还带了这么多无辜弟子的份上,再思量一下贫僧的劝告。”
陆英假装没听见,头都没回一下。
“阿弥陀佛,希望是贫僧错了。”望着陆英等人的背影,渡劫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走在人群最后的一名弟子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渡劫和尚已经消失在薄雾当中。
……..
且说这陆英。
无境门是在几天之前察觉到这股异变的,按照玄仙宗六大门派当年所立的规矩,距离异变地点最近的门派有义务前往查寻,于是无境门就指派了陆英和他的弟子下山。这陆英本是个修为极高的人,不仅法术高强,而且降妖过万。无论是受戾气影响突然变异的妖兽,还是得了点道行就到处为非作歹的山精树怪,只要是被陆英认为会危害人间的都会被他拿去祭剑。就这样几十年如一日的降妖,陆英在九州之内的名号也就日渐提高,现在他已经贵为无境门的二号人物,地位仅次于掌门。
本领高、名气高、成就高,随之而来的就是脾气也跟着涨。陆英自觉得九州之内再没有可以与自己一较长短的妖物,所以刚才渡劫的劝告,他压根就没往心里去。事实上这次如果不是为了历练弟子,陆英本来是打算一个人下山的。
师徒众人在万永镇的镇外转悠了一圈,没见到妖物,也没见到生还者。这让众弟子,尤其是其中部分第一次下山的弟子大失所望。
走了大半天不仅没见到有生还者,没有见到一具尸体,甚至连飞鸟和老鼠都没见到一只。陆英的心里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当他们沿着外围一路走到镇子的正中央时,天色已经见晚。
镇子的正中央是条街市,能看出在镇子还没出事的时候这个地方的繁华程度。街道两边布满了摊位,后面的各色商铺也开着门,各色蔬菜水果,猪牛羊肉,还有水产等商品还陈列在原地,只是由于已经被弃置了几天,所以大都已经变得不新鲜甚至开始发霉腐烂。一切仿佛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除了没有一个人影。
一个弟子用剑将街边鱼档里的一条死鱼挑起,晃了几下,竟然也不见一条蛆虫爬出。
“哎,师弟。”这弟子杵了一下身边的人。“你看这事像是什么样妖物做的?”
另一个弟子四下张望着。“谁知道呢,我看倒是有点像亡灵害人。”
“亡灵害人不会波及这么大的面积。”身后又一名弟子插话,“我看能灭了这整个镇子的,普天之下也只有妖兽了,还得是成群结队的那种。”
“如果是妖兽,又怎么解释这镇子里没有一点混乱的迹象呢?镇民们仿佛是突然放下手中的工作,然后一起选择了消失,连苍蝇老鼠都不例外。”前一名弟子反驳道。
陆英并没有在意几个弟子的闲聊,他的全部身心都在感受着这个镇子里的气息。确实,这个镇的妖气简直可以用气焰冲天来形容,但他却隐约的从妖气后面察觉到了某种隐藏的东西。和那渡劫和尚说的一样,妖气的背后另有玄机。
‘咚咙!’
众人的闲聊一下子就因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而停止了,每个人都从大家的表情里证实了自己没有听错。
场面陷入一片死寂。
“是风吧?”
‘咚咙!’
又是一下,刚才那个弟子再没敢说话。每个人的心都在这一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
‘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咚咙!’
声音一开始还是断断续续,不一会就连成了一片,而且没有停止的迹象。
几乎每个人都听出来了,这是拨浪鼓的声音。
“师父?”众弟子齐齐望向陆英。
“在那个方向。”陆英手都没抬,只是抬了一下下巴,示意声音来自正前方。
在陆英示意的方向,众弟子果然发现,声音来自前面的一条巷子。
就在众人的目光聚集到那个巷子的时候,拨浪鼓的声音突然跳到了众人背后。
“当众人转过身时,那拨浪鼓的声音又跳开了。
就这样,时而东西,时而南北,从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师父?这是怎么回事?”弟子们有些慌乱。
“障眼法而已,大概是想和我们玩玩。”陆英感觉自己被戏弄了,气的咬牙切齿。
他拔出宝剑,剑身带着一阵紫色的玄光。这把剑名唤紫电剑,是冠绝山无境门的四大名剑之一。千百年来,紫电剑一直在思过堂的历任首座之间代代相传,死于这把剑下的妖魔早已不计其数,在九州之内也是声名显赫。当剑出鞘的一瞬间,那股杀气便一下子涌了出来。
“师父!那边有人!!”身边有个弟子高叫了一声。
陆英回头一望,只见身后的一条窄巷里,果然隐隐约约闪现出一个人影。
这人影的动作十分迟缓,而且肩上还挑着东西。
老人的年纪大约七十多岁上下。虽然年纪要比陆英小得多,但毕竟是常人,身体条件没法和陆英这种自幼修道的人相比。所以走起来不仅速度缓慢,而且随时都是一副要摔倒的样子。
在这样一个被妖气包围的无人镇里,突然走出一个老人,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
众人紧张的望着那老人,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按着剑柄,做好随时迎战的姿态。
这个老人完全无视了他们的存在,只是摇摇晃晃的走着,扁担前后悬挂的泔水桶缓缓冒出热气。
陆英只是看了一眼便发现了破绽,原来老者身前的泔水桶满满当当,身后的那个却是完全空着的。
“妖孽!竟敢在我面前摆弄控尸之术!!”
陆英大吼一声,长剑出手。只见一道电光击中了那老者,老者惨叫一声瘫倒在地,浑身抽搐,周围鲜血四溅。
“救命...救...救救我...”
老者倒在地上,抽动着,哀叫着。就是没现出原形。
这陆英心下便是一惊,误伤好人了吗?难道是自己草木皆兵,错伤了无辜?
前排两个弟子那老人情况不妙,立刻跑过去查看老人的伤势。
陆英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大吼:“偃雨偃方,快回来!!”
可惜晚了一步,就在那两个弟子接近老人的时候,那老人突然全身爆炸,原地扬起一团血雾,把两名弟子炸的直飞上天,然后重重的摔在众人面前。
陆英大惊失色,尽管这老头儿为人孤高,但却特别心疼自己的徒弟,当他和众弟子冲上来抢救伤员时,发现两个倒霉蛋早已被炸的人事不省。
“尸爆之术...”陆英气的额头青筋暴起。行尸他见得多了,但控尸并且还能实施尸爆之术的却少之又少。陆英敏感的意识到,这次他遇见高手了。
就在众弟子忙着救人的时候,更多的镇民缓缓的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他们当中有平民、有菜农、有小孩、有工匠,甚至有官差。每个人都是一脸呆滞,二目无神。
弟子们一片慌乱,这种情况陆英都极少有机会见到,更别提这些初出茅庐的年轻弟子了。
这些人杀不得,因为杀死的话就会炸开,不杀的话又会慢慢接近自己,想夺路而逃又没机会。一大群身负多年修为的人手提着剑,却对着一群步步紧逼的行尸无可奈何。
“都退后!这点小小把戏能奈我何??”陆英大喝一声,并将手中长剑高举向天。
“巍巍天幕,赐我玄光!!”
真诀催动,一道环形电光从陆英的剑上散出,然后一瞬间如光波般向四面扩散,这便是陆英的看家绝技玄剑之光。电光所到之处镇民如同被砍瓜切菜一般倒在地上。依然是抽搐,挣扎,机械性的呼救。
“傻瓜才上第二次当。”一个弟子气呼呼的骂道。
一阵阴风吹过,那些倒在地上呼救的人全都凭空消失了。
“他们逃了!!”弟子们兴奋的欢呼,如同打了一场大胜仗。
“这才是第一场戏,第二场还没开始呢。”陆英谨慎的环顾四周。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而来的是一阵恶臊和浓重的妖气。
“妖兽!!”
陆英大喝一声,他没想到第二场戏这么快就开始了,他这辈子杀过无数兽妖,这种脚步,这种气息他简直太熟悉了。
在薄雾中,一只妖兽的巨大轮廓缓缓显现。
猛虎般的外形,人型身体,巨大,而且强壮。大脑壳,双眼冒火,一张血盆大口里生的满口獠牙。看全身,生着金色的毛,缀着黑色的纹,在薄雾中看着异常醒目。双手中各提着一对车轮板斧,斧口不大锐利,但这东西别说砍人,就是砸下来都能把人砸死。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
大概十几只猛虎妖兽将陆英等人团团围在当中。
陆英心中暗道不妙。妖兽虽然是野兽所化,凶残无比,但他们也是有智力的。比如很多妖兽都会偷偷跟踪人类而不是捕杀他们,因为通过跟踪,它们可以找到人类的集中居住地,以此找到更多食物来源。看今天这阵势,陆英知道,自己是被包围了。
假如今日一战只有他自己的话还好,无论胜负他都可以保证全身而退。但他身边却带了这么多弟子,而且其中很多人甚至都没经历过实战。
弟子们也慌乱了起来,这些人里大部分都没下过山,少数参与过实战的也没见过这种阵势,就算是做恶梦都没见过这么多妖兽。
“都别慌!”陆英稳定了心神,大喝道,“布阵!!”
“是!”
众弟子齐声大喝,各自拔出长剑,然后围成一个圆形,陆英则被围在当中。这是一个比较典型的防御式剑阵,以陆英作为法术重心,其他弟子则尽力护法,保证陆英能安全使用自己的绝技抵抗强敌。
妖兽们对剑阵什么的丝毫不感兴趣,这些人在它们眼里仅仅是一顿盛宴而已。当它们闻到人类特有的血肉气息之时,它们兴奋了,挥动着巨斧,它们飞快的扑了上来。
当妖兽接近剑阵时,阵型瞬间就被冲散了。
这些妖兽不仅力量惊人,而且竟然懂得应用战术,妖兽与妖兽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以保证一定范围内的人类数量不至于太集中。而众弟子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一下子就被分割包围。
陆英被其中最大的一只妖兽给盯上了。
只见紫电长剑翻飞,在那妖兽的身上不断的刺着,砍着,劈着,锋利无比的紫电长剑竟然不能伤其分毫。陆英心里清楚,是他自己力量不足,无法用长剑刺穿那些妖兽的厚皮。
相反,那虎妖却懒洋洋的应付着陆英的攻势,它不怕痛,更何况它现在也不痛,紫电剑刺到它身上感觉就像挠痒痒一样。杀到性起,它将两只巨斧上下翻飞,挥的虎虎生风,陆英的头上很快就见了汗。
陆英很明显的意识到,这些妖兽的修为恐怕不在自己之下,如果不是自己在技巧和速度上有着优势,这会他可能已经丧生于此。
拥有种力量的怪物,陆英也不得不承认他平生从未见过。
正在陆英苦斗妖兽的时候,他身后却已经是惨叫不断,陆英回头时,已经有数名弟子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
死掉一名弟子,就好像割了陆英的心头肉一样,现在一下子死了这么多。陆英心痛的几乎昏死过去。
“妖兽!我今天赌上毕生功力与你赌个输赢!!巍巍天幕,赐我玄光!!”
真诀再次催动,一道紫红色的闪电在陆英四周散开,重重的打在那些妖兽身上。
陆英的赌上毕生功力的玄剑之光却只打的那些妖兽皮开肉绽,但这下可是真把它们打疼了,众怪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怪叫一声一齐向他扑了过去。
“你们几个快走!回无境门!这里我先挡着!”陆英大喝一声,命令弟子离去,然后自己且战且退,将众妖兽引了出去。
残余的几名弟子相互搀扶,望着师父和妖兽们渐行渐远,只道了一声“苦也”,然后连夜逃回无境门不提。
陆英在众怪的围攻之下只被逼得连连后退,
离了镇中央,过了小巷,甚至离了镇子。眼见弟子们逃远,陆英自己也觉得没必要再和妖兽们缠斗,索性倒提长剑,施展轻功逃走。
陆英一路狂奔,一口气逃到镇外的一处小树林中才停住脚步,背靠枯树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不知不觉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妖兽也被甩开,他自己更是累得够呛。看到自己现在的狼狈相,陆英不由得心头一酸,暗想自己一辈子降妖无数,结果老了老了反倒栽了这么大的跟头。悔不听那和尚的劝说,如今落得这般田地,还害死了这么多弟子。想到这里,陆英心中又是一阵绞痛。
但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这些怪物确实与众不同,如此强大的妖兽想来不是凡间之物,必须立刻回禀掌门。
拿定主意后,陆英心中暗提真气打算御剑飞回无境门,可就在这个时候,耳畔又是‘咚咙’一声。
陆英只惊得汗毛倒立,立刻以长剑到处乱指。
但他的周围除了树木什么都没有,只有那阵波浪鼓声越来越近,声音几乎来自四面八方。
“难道这还是万永镇的范围?”
陆英已经气喘吁吁,他担心被人偷袭所以不敢聚集真气御剑飞行,又清楚以自己的体力再也经不起一场恶战。想到这里陆英收回长剑,他只能试试,提起真气一路狂奔,看看用速度能不能把这阵波浪鼓声给甩开。
他在树林里奔跑着,虽然陆英不是以轻功闻名,但跑起来速度还是很快的,只是这小树林似乎有些异样,跑了这么久居然还没跑出去。
就在陆英低头狂奔时,突然他发现地面上的土地突然被石板取代,他猛一抬头,发现四周不再是森林,而是废墟和建筑。
没错,他居然还在万永镇里,他根本没走出去。
陆英惊的面如土色,却又不知所措。
抬头处,在他的眼前是一座高门大院,匾额上写着两个字。
【林府】
似乎曾是个有钱人家,如今宅门大开,里面也是一片萧条,没有人影。
不对,在宅门中突然走出一人。
陆英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他手按剑柄,准备随时将剑拔出决一死战。
当那人走近时,陆英才发现,她只是个小女孩,大约5,6岁上下。
身穿红袄,头上系着一对羊角小辫,但在她的手上,拿着一个拨浪鼓。
陆英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拔剑相向,喝道:
“妖孽,还不速速现形!”
小女孩一笑,道:“这位老爷爷,您面色苍白,是不是病了。”
陆英暗惊,这不是控尸之术,因为被控制的尸体是不会说话的。
“你是何人?为什么在这镇里?”陆英问
小女孩笑道:“这是我家,我当然在这。”
“你不知道这发生了什么吗?”陆英又问
“我当然知道,我把大家请到我家做客了,你也来一起玩吧。”小女孩说完向陆英走去。陆英便要催动真诀,但他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行动,他的身体完全被制住了。
他望向小女孩,她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孩子,眼睛有神,单纯,脸色红润,有生气。
“能以玄阴之气练就一身绝学,这样的修为,出的元丹一定不错。”小女孩自言自语道。
“元丹?你怎么会知道元丹?看你小小年纪,竟是个是修魔之人??”
“没错。”小女孩微笑着像陆英走去。
一阵惨叫。
随后一切再度恢复死寂。
※
※
※
揉着惺忪的睡眼,摩珈从床上爬了起来。
刷牙,洗脸,穿上外套,然后将一条黑色的褡裢系在身上,完成这一系列动作时他的大脑几乎仍有一半处于睡眠状态。这是一种技能,所谓的熟能生巧,因为这一刻他已经等待的太久了。
推开窗子,当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时,他完全清醒了。
几天来,他一直在筹划着一件将改变自己一生的事,长期来的准备为的就是今天。
摩珈拔出匕首,凝视着匕首的利刃,光滑的刀身反射出他的眼睛,那是年轻但却是充满复杂心思的目光。
事实上摩珈连半点功夫都不会,匕首也并非用来杀人或防身。因为这并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它的主要功能不是用来伤人,而是开锁。
穿戴整齐,他必须立即出发,如果现在即刻上路,他大概会在天黑之前到达目的地,然后用那把匕首打开通往财富和复仇的大门,前提是他能活着到那。
这里是中城府。
这里是物产丰盛,歌舞升平,一个繁华的实在不能再繁华的地方。如果不是东邻着大海担心被海寇袭扰,可能王都最后也不会从这里迁走。但即便如此,当朝自天子至百官,每年还是会抽出几个月的时间来这里避暑。总之放眼九州,真的再也找不出比中城府更热闹的所在。
繁华的地方自然是年轻人探索、寻找赚钱机会的摇篮。只是能在这场冒险中获胜的人实在太少。很不幸,摩珈是他们当中输的最惨的一个,那过程对于摩珈来说是一场永远挥之不去的梦魇。
他二目无神的出了客房的小门,店小二殷勤的迎了上来。
“客官有什么吩咐?”
摩珈从内心里对店小二有一种恐惧。因为他现在身无分文,连一天的店钱他都付不起,何况在这个店里他已经住了整整十天,到结算的那天他就算当了所有的衣服都无济于事。
“那…那个。我只是想出去走走。”摩珈结结巴巴的说出这句话时,眼睛只敢盯着地板。
“那要不要我为客官指点几个好玩的去处?”店小二殷勤依然,这种殷勤对摩珈来说简直就是折磨。
“呃…不用…我只是去曜婷坊看看”摩珈支支吾吾的还是说出了目的地
一听说曜婷坊,那店小二立刻就像吃了神力丸一样来了精神。
“曜婷坊可是好去处!这可是我们中城府的热闹所在,那有天下第一的箴璇绣坊,连皇后平日穿的服饰都是从那订制的。还有望青阁的玉涎液是天下第一美酒,好多穷酸…不是…好多文人雅士都去那饮酒赋诗。对了,会友楼的清味鳜鱼,江上筑的熘烩三绝,蓬莱阁的蓬莱仙宴…只不过……”
店小二的语气突然一转。
“如何?”摩珈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他怕的就是店小二会提出先让他结一部分店钱。
店小二的眼珠神秘的转了一圈。
“客官,只不过,如果你要是去曜婷坊门市街的话…就得先购齐了装备才能去。”
店小二不由分说的将摩珈拉到一个角落,随后神神秘秘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药瓶。
“客官,这是九转虎狼丹。祖传的宫廷秘方,服上一粒,保你金枪不倒夜战八方…二两银子一瓶。”
摩珈吓了一跳,原来店小二只是向他兜售药品。他心中暗自捉摸,这么耽误下去恐怕早晚会扯到店钱上,还是及早脱身为妙。所以还没等店小二说完,摩珈便抽身逃出客栈大门。身后只听得小二的喊声。
“客官,一两银子也行啊!实在不行的话赏几个铜钱也好商量!哎!就算价格贵点您也不至于跑啊!”
话音未落,摩珈便已经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只留下店小二骂骂咧咧。
甩开店小二,摩珈的心思再度恢复平静。如果一个人有了坚定的信念和决心,那便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摩珈现在就处于这样一种精神状态当中,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止他去做他要做的事情,几天来,仇恨和对于身无分文的恐惧充斥着他的思想,尽管他知道他要做的可能是一件极度危险之事,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拼一拼,总比等死要好。
他进入曜婷坊的坊门,进门前他回头望了一眼西南方向,那个方向是飞云坊,中城府府衙的所在,同时他的一个好友也长眠在那里。摩珈注视着那个方向,然后咬了咬牙,毫不犹豫的向曜婷坊深处走去。
曜婷坊,乃是中城府四时繁华之所,日夜笙歌、穷奢极欲、花天酒地、纸醉金迷,但凡和这种词相关的东西都拿来形容这里都不过份。前人曾有“但闻曜坊歌舞声,流连数载不知归。”的感叹。
当然,这一切都和摩珈没什么关系。曜婷坊的一切都是要用钱去买的。
他去曜婷坊只有一个目的,为了一个密道,那里通向戒备森严的玉磬坊的药库。
这曜婷坊在中城府的东北角,而玉磬坊在西北角,两下隔了近乎于半个时辰的路程,摩珈的举动在常人看来无疑是南辕北辙。当然,这其中是有缘由的。
曜婷坊,三线街。
一条以织造为主的街区,因为绣女们的产品是直接出售给各个绣坊的,所以平时人迹罕至。而这里就是摩珈的目标之一,他能不能活着看见明天的太阳,就在接下来这几个时辰了。
自尚药局颁布草药管属志以来,草药便被分为浊、汇、静、清四等。浊一等为最低等的草药,为市井百姓所用,各个医馆,药铺出售的多为浊一等药
在浊一等药中精心筛选后,出来的就是汇一等药。汇一等药用于供给军队和各部官员,并在官营药铺和官营医馆中出售,另外私人医馆和药铺也能出售汇一等药,只是价格太高。
再进一步筛选后,得到的就是静一等药,也就是御药,仅供宫廷使用。
而清一等药,则是所有药物的重中之重。乃尚药局下辖各地进献的罕有的草药,多为稀世珍品。清一等药只有尚药局一等药师方可调用,多用于炼制皇帝的御用补药。据说某些清药制成成药之后,吃了不仅可以延年益寿,甚至可以立地成仙。因此在黑市上,清药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玉磬坊坐落于中城府的西北角。由于这里是药库的所在,所以全坊里也大多是医馆和药铺。只因尚药局一等药师的炼药之所在此,所以玉磬坊药库便成了九州之内的草药集中地,各地的草药被采集后都要运往玉磬坊,细分后分别存入浊、汇、静、清四药库,再查点明细后分发各州城府县,所以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月,玉磬坊药库的守备强度都要高于王都的皇宫。
摩珈的目标,便是玉磬坊药库中的清药库,一个要被三百铁甲死守两个月的地方。
他从没做过贼,尽管他也充分预想过潜入玉磬坊药库的难度,诸如那三百铁甲兵,诸如清药库里的重重机关,或者那个上百年没人走过的密道,几乎每样东西都有可能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但是满脑子的仇恨使摩珈根本没有往下继续多想。他只知道只要行窃清药库成功,那个害得他颠沛流离,害的他身无分文,而且还害死了他好友的罪魁祸首便会因此被满门抄斩。他现在窘困的状况也能得到改变,这是两全其美的主意。
摩珈心中默念着那段他已经背了上百次的话。
“在三线街天威将军庙的后面有棵大树,找到大树下的古井,不要在乎那块巨石,那只是欺骗世人的障眼法,只要找到巨石下面井口的四道锁,以七巧匕首将锁头打开后,巨石就会自行开裂,你就能下去了,出来的时候只要从里面把锁打开即可。至于能不能活着走到清药库,便要看你的造化了。”
摩珈沉默了片刻,求生之念在他心头萦绕。再一转念,反正都这样了,不成或不去都是一死,还不如拼的死中求活。
在三线街逛了一阵,他找到了他要找的天威将军庙。在破庙背后的一棵大树旁果然有一座被巨石压住的枯井,巨石上刻着八个朱红大字,天威将军镇妖于此。
这块镇妖石是他几天来一直默念的地方,但今天他却是第一次看到。
摩珈四下张望着。
三线街果然是曜婷坊最冷清的去处,小半时连个人影都不见。不仅如此,初春时节这里居然连鸟都不见一只,看来这里还不仅仅是冷清的问题了。
摩珈不敢多想,他确定四下无人后,便立刻俯下身体,在巨石的下面耐心的找寻锁眼。这井长年不用,外井口几乎被青苔布满,幸好摩珈有得是耐心,花了一点时间后,终于找到了四个锁眼的位置。
随后,摩珈掏出了那把匕首。
匕首名曰七巧刃,摩珈是从自己那位已故好友的手中得到了这件宝贝,据说此物乃是前朝大贼皇甫云之宝,开锁的神器,以此物开锁,比原配的钥匙还要方便快捷。这东西开锁确实很绝,摩珈自得到它后私下里便尝试过无数次,客栈的大小房门皆可一一开启。
摩珈用匕首插入外井口的锁眼,稍稍花了些时间,匕首上下滑动着,随后只听沉闷的咔嚓一声,第一道锁打开了。
随后三道锁,摩珈如法炮制,就在第四道锁被打开的一瞬,摩珈倒退数步,然后眼睛紧盯着那镇妖石。
不多时,镇妖石开始发出沉闷的开裂声,然后只听得一声脆响,那巨石瞬间从中间开裂,然后缓慢的倒向两边。在巨石底部,两道金属臂分别拉住两块巨石没有使它们继续滑落。很明显,这巨石原来竟是一道设计精妙的机关门。
一个黑漆漆深不见底的井口显露于光天化日之下。
若在平时,这黑咕隆咚的井口是摩珈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的,但这种时候,越是胆小的人反而越容易铤而走险。摩珈甚至想都没想一下,手搭着井口,一转身便将身体投入这无尽黑暗之中。
摩珈并非行武之人,所以对自己的臂力腿力有些估计不足。当他用手搬住井口,双脚在光滑的井壁上寻找落脚点时,他明显感觉到了体力不支。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右手一滑,身体便猛的向下坠了一点。他下意识的用左手将七巧匕首向井壁上一刺,刃身瞬间刺入井壁,使得自己没有直接摔下去。
刚刚这一下,几乎吓的摩珈半天不敢呼吸,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退缩的想法。借由匕首的锋利,他决定一点一点的爬下去,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在他的头顶忽然发出了一系列沉闷的声音。摩珈顺着声音一抬头,只看那井口的巨石竟然自动向一起靠拢,缓缓的将那井口慢慢封住,井内开始慢慢陷入一片漆黑。
这在摩珈的预料之内,因为早已有人告诉过他,这井口的巨石是会自动合并的。只要在井内开启石锁即可。
但摩珈没预料到的是,那巨石合并的时候突然发出一阵巨响,紧接着整个井壁便是一抖。在这一抖的时候,那把过于锋利匕首突然滑出缝隙。
“不好…”摩珈心中暗叫
匕首滑出裂缝,摩珈失去了挂住身体的唯一支点,尽管他下意识的拼命去蹬住井壁,但井壁内湿滑的青苔是他几乎找不到一处可以立足的地方,随后他只觉得身体有股力量向上一顶,整个身体瞬间下落。
他摔了下去。
下落的瞬间,他的头,手,脚不断的磕到井壁。但疼痛对他来说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的心里一片空白,漆黑中依稀只看见匕首在井壁上滑过飞散出的火花。那火花四散、消失、离他越来越远。
然后他的身体撞到了不知是什么东西的上面。
很硬,很凉,很痛。
老友那句话犹然在耳:
“千万不要做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