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时常是伴随着痛苦的。
从黑暗到光明,由深渊至地面。
脱离虚空的怀抱,于这充满罪恶的尘世诞生。
实在是很像从母体内出生的过程……
无喜无悲,无他物我。
要说还剩什么的话,那就是“痛”
“————”痛到想满地打滚。
独立于虚空的意识嚎叫着。
明明身体已不复存在,这痛觉又是从何而来?
血液的循环、骨头的连系、神经的接合、内脏的运作,一切的生命活动产生出“痛感”。
仿佛是在警告说“沉睡吧,出生就会受苦。”
但与此同时……
以这苦痛为基点,虚空中的意识想定了自身的形态。
即是说,因为有了痛感,才渐渐地取回身为人的思考。
就如在调色盘上翻滚的颜料,在不停的跃动中逐渐成形。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在这没有任何参照的虚空中,孤独的意识独自承受着痛苦。
从零开始复苏,就需要有这般代价。
于是,在承受住了一切必须的痛苦后……
少年活了过来。
“……”
第一道亮光让爱塔刺痛起来。
虽然其实是很微弱的光,但被刺痛的不是眼睛,而是神经。
“我、没、死”他没在问任何人,只是为了确认自己的存在而出声。结果,干涩声带的震动引起胸口的微痛。
“你死过了。不过我又把你带回来了。”既高亢又尖锐的声音穿过耳膜给爱塔的听觉神经一次冲击。
向着声音的方向,将视线下移。
在那一张老旧的大摇椅上,坐着给予爱塔第二次生命的医生——米迪·威瑞克
“……”爱塔没有问眼前的老人是谁,也没有问他为什么在这的问题。因为在此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人类在和他人发生交际之前,都要先确定一下【自我】
本来是一瞬间就能下意识完成的任务,在爱塔这却卡了壳。
“我是谁?”他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
“……”哗啦一下,老米迪从摇椅上下来,一脸沉重的走到了爱塔身边。
老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少年,那不满意的神色就像在看一件有致命瑕疵的艺术品。
“唉,竟然是失忆吗……”老米迪大大的叹了一口气。“精神打击所衍生的后遗症有那么多种,为什么偏偏是失忆?算了,不是失语症就好。”
“老人家……”爱塔现在是完全无法判断现状,他也不理解老米迪的意思。所以他决定出声询问。
“先回答我的问题。天上发光的那个大火球叫什么?”
“呃……太阳?”
“恩。你还记得【野猪】的【样子】吗?”
虽然不明白老人要干嘛,爱塔还是回忆了起来。
“记得。”
“七加八等于多少?”
“十五。”
“这算术又是谁教给你的?”
“呃…………不知道。”
“最后……【山之黑羽】……是什么?”
“山、之、黑、羽。”爱塔一字一顿地复述着自己不知道的单词。
不对,不应该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黑羽神……不明意味的单词从脑中溢出。
善神,邪神,斗争,几万年……
全部的善,对立,全部的恶……单词继续涌出。
神,人,教义,暗杀……
背叛,抹杀,邪恶,清除……
被选中的人,诅咒的双生子……
双生子,残杀,善的使者,恶的化身……
“啊啊啊啊………………!!!!”头部开始剧痛,每溢出一个词,疼痛就加重一分……
名字,舍弃,典籍,去除……
黑,训练,猎杀,赞颂,英雄……
白,伤害,限制,唾弃,恶魔……
“停下,停下!!”
停不下来,连发的词语不断的冲击这精神。
不能理解,于是词语开始削刮脑髓。。
“喉咙!脊椎!肺!肝脏!颈动脉!锁骨下动脉!肾脏!心脏!!”
无法抑制,也不能理解,于是爱塔通过口述释放它。
“割断,刺穿,划破,削砍!”
但是这样也不行,一秒六次,这样的速度是话语追不上的。
“不,不行了!!闭嘴!给……给我、闭嘴——!”
咚!!不由得,以自杀的势头用后脑猛撞墙壁!
终于停止了。
“哈啊——哈啊——哈啊——”剧烈的喘息。
吸入肺部的不光有氧气还有痛苦。
但必须要呼吸,否则内脏会再一次因缺氧坏掉。
“怎么样,小子。是想起来了吗?”
不知道如何回答,爱塔点了一下头,然后又紧接着摇了摇头。
“什么意思?到底想没想起来?”
“你说的【山之黑羽】我是知道的。而且我……应该是其中的一员……不过,只不过是大脑中有不明所以的词语涌出,不光是山之黑羽,还有很多,教义,暗杀技巧的东西。但是就只是这样……”
“……”
“就像是书本上看到的东西,虽然知道是自己经历过的事,却完全没有实感。知道自己的家是什么样的,却完全没有被养大的记忆。”
“原来如此,缺失的只有【情境记忆】。”
“老人家,你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就先从你的病症入手。首先,看来身体上你是没什么问题了,大脑生理上的损坏也没有了。按理说应该是没有任何问题,但你却出了异常,也就是失忆。”
“失忆……不过我现在想起来了,只是没有实感。”
“不不不,失忆分为很多种,你这种是单一类型的失忆。”
“类型?”
“记忆分为五种——形象记忆,情境记忆,情绪记忆,语义记忆,动作记忆。从刚才的问话和你的动作举动来说,你其中四种记忆是正常的,但惟独……没有情境记忆。
情境记忆是对亲身经历过的,有时间、地点、人物和情节的事件的记忆,换句话说也就是【经历】。”
“我没有经历……”
“对,你现在的记忆虽然看起来很全面,但其实都是以知识,逻辑这种形式记下的。就像刚才我问你简单的算术,你回答上来了,但你却不记得是谁教给你的了。
那是因为,你只有【知识】,没有【经历】。就像你说的只是书本上看来的,没有实感。而且,似乎连时间顺序你都没法搞清吧,只是一团混乱的塞到你脑子里了。”
“那为什么我会变成这样?”
“简单来说,你受到了很大的精神刺激。因为具体情形我也不知道,所以没法告诉你。”
“……”爱塔陷入了沉默。
“算了小鬼,既然是很苦痛的记忆,忘了也好。”
“怎么会好,现在我就像是冒险书里的主人公,一开始就被硬塞入一堆乱七八糟的设定。自己没有任何实感不说,而且以现在的我这个立场来看……”
“自己以前简直是个恶魔,不能忍受自己以前的行为对吧?”
“……”说对了,老米迪的猜测完全正确。
“杀过几个人?”
“大概……不知道。不过记得的应该已经有一个了。话说数量根本不是问题,杀人就是罪啊!不论杀几个,只要杀过就再也不能洗清了。”
“哈,看不出来你还真有良心。我问你,你之前为什么要杀人?”
“我记得是,我们的教义中……这个世界上名为黑羽神的善神,也有名为白蛇神的邪神。我们是黑羽神的子民,要让被邪神迷惑的人们重归黑羽神的怀抱。”
“所以就杀了他们?!这么说会在现场留下黑色羽毛就是为了……”
“黑色的羽毛将引导他们回归,就是这个意思。”
“……”
“……”
气氛不可避免的压抑起来,这对生性逍遥的老米迪来说是十分难受的。所以他岔开话题。
“啊,说起来。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名字……不记得了。”
“唉?不对吧,就算忘记了所有经历,名字这种东西应该是内在化了。”
“不,在那之前,我就舍弃了真正的名字。整个山之黑羽不是所有人都参与暗杀的,真正行动的只有被称为【引导者】的人。而成为引导者的人,等于是黑羽神的化身,名字这种东西会被舍弃。记录全部信徒名单的那本经典上也会消除这个人的存在。我就是这种情况了。”
“那总会有个称呼吧。”
“爱塔。据说是东方古语言【七】的音译,比起名字这更像编号。”
“爱塔,爱塔。不会啊,叫起来蛮亲切的。”
“请问老人家您是?”
“米迪·威瑞克。老夫只是一个医生罢了。”
“啊,我的伤是您治好的,这是感激不尽。”
爱塔直起身来恭敬地给老米迪举了一个躬。
“哼,这可是救命之恩。不是光谢就行了。”
“唉,说起来,绕了一大圈。您还是没告诉我我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我……我不是说你受了刺激吗。”
“姑且不论这回答的模糊程度,但这也就是失忆的原因。我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我受了那么重的伤又是怎么到您这的。”
噔……噔……噔。
在爱塔诘问老米迪时,老旧的楼梯发出了声音。
紧接着阴暗的楼梯口,出现一个更阴暗的身影。
“是我……呜……是我把你送到这来的,我的孩子。”
脚步蹒跚,躯干上缠满绷带的男人现身了。
“你,你是……”爱塔十分惊奇的望着男人。
“小子,你怎么醒了?”
“哼,我要是因为那点药就睡得不省人事,我还当什么审判者。”
“还真敢说,要不是我顾虑到你身上有重伤不能下猛药。你早一觉睡到明年了。”
“呜……呜啊……”男人突然捂着嘴干呕。“您到底做了什么?好恶心……”
“也没什么。你损毁的内脏我是不能恢复,不过我稍微【整理】了一下,尽可能让你残损的内脏正常的发挥功能。”
“整理……我现在反而觉得里面一团糟了。话说……我怎么觉得好多地方位置颠倒了呢?”
“说的没错,就是将你的内脏位置移动了一下,还有将血管重新分配,就是这种程度。”
“这种程度!?呜啊……”
“还真是不知好歹的小子。会恶心只不过是身体还不能适应罢了,过几天就好了。我可是帮你延命了,竟然不知感谢还抱怨……”
“等等,等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塔突然发飙打断两人的对话。
“很有精神嘛,这样就好,大师真是名不虚传啊。”
“你是谁?”
“你不记得了吗?”
“这孩子失忆了,怎么样对你来说是个好事吧?”老米迪出来解释。
“失忆吗?”
“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你绝不是我的父亲!”
爱塔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不明所以的对眼前的男人放出敌意。
“不是说失忆了吗?为什么还那么肯定?”
“这个……我就是知道。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讨厌你。”
“……你不记得这昨天凌晨发生了什么事吗?”
“……”
爱塔当然不可能记得,他所想起的只有一些单纯的信息,而且他还没法确定发生的时间。所以【昨天凌晨】对他来说是没有意义的,再说他现在知不知道山之黑羽已经灭亡了还是一说。
“首先我要说的是,你现在已经没有【家】可回了。而且家人也肯定都死光了。”
“……”
“你现在是孤身一人,而我希望收养你。”
“我拒绝。”根本没有考虑,瞬间回绝掉了。
“不好好考虑一下吗?”
“用不着考虑,身体上心灵上都在拒绝。”
“这种事在你听完全部事情的原委后吧。”
“你知道?”
“恩。”威尔逊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向楼上走去。“上来说吧。”
爱塔略微的考虑了一下,也跟上了他的脚步。
“威尔逊,你打算怎么说?”老米迪在最后一刻叫住他。
“怎么说……?照实说。”
“……反正发生什么也不关我事。”
老米迪转过身去收拾一旁摆放杂乱的手术用具。
“…………”
不得不说老米迪他厉害,在那一大堆让人眼花的杂物中,他一眼就发现……少了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