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生死之界
玥的意识似乎在缓缓的模糊,耳畔好像还残留着重渊的声音,“记得,无论看到什么,那都是过去,不要沉溺……”
她的眼前仿佛是没有无尽的荒凉,笼罩着天际的光将一切都显得虚幻而漂浮,似乎停止了思考,只有一幕幕忽然而过的画面在眼前缓缓铺展开来。开始了吗?在死之前对整个人生的回溯……
她的视线里,有透明的水色缓缓流动着,缠绕在什么的周围。接着有光,从幽暗的深处荡漾开来,一直流入她浑浊模糊的视线里。
有淡淡的紫色浮光,像零落的花,在天空纷纷扬扬,她看不清,似乎是一层凝重的雾,隔绝了一切的真实。
时光如洪流般向天际淌过,大雾里,仿佛有什么身影在依稀的远去,她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是依稀的觉得心痛,隐约的觉得,有什么离开了,并且,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雾,在她濒死的眼眸中浓重的如同一落不尽的大雪,天地间一片苍茫,她的记忆里有一处被人抹去了的空白,明晃晃的空洞的白色,在她的脑海里频频跳动。
接着白色中涌出了一点暗红,血染红了漫无边际的空白,那样浓烈而绝望的吞噬着一切。
迷蒙的雾开始散去,在尽头,她看到了还是孩子时候的穆尘,金色的头发,深色的眼眸在对着病床上的她安静而温柔的微笑。
他叫她别起来,你的伤很重。
天空中有流淌而下的月色,染白了青色的帷幔。夜色又开始变得模糊而朦胧。
天际尽头开始迅速的变换着光芒,画面变得清晰而熟稔,是她和穆尘一起将星辰花的种子埋在了黑色的土地下,两个人坐在地上,看阳光投下一地的温暖。
“这本是一种花,不是树。但是,凛谛用幻术为它凝聚了树的实体,可以帮我们凝集游离的灵力。”
“不过真的很可惜,它本来是永远都不会落花的,变成了树后,它就会永无止境的落花,一直一直这样落下去,再也不会停止。”
还是孩子的穆尘对着她露出惋惜的表情,深色的眼睛里落满了金色的光芒。
时光的尽头是一段一段的杀戮,苍白色的脸,淌血的身体,还有没有闭上的眼睛的尸体,怔怔的望着苍茫的天空。他们的身边,站着还是少年时候的自己,冷冷的望着远方,那个流淌着血色残阳的天际。
接着又是一片一片的模糊,仿佛看到五行者渐渐倒下去的身影,她似乎看到自己的背影在落满大雪的森林里毫无灵魂的站立着。
回忆的终点是重渊纯黑色的眼眸,在视线里,露出温柔的笑意。雪巅上,他们三人的身影显得如此渺小,她听见重渊充满诱惑的声音诡异的游荡在夜色中“记起来了吗?是你杀了他们……”
……
前方的时空渐渐停止了前行,她闭着眼睛,却仿佛看到有铅灰色的光在面前一束束穿行,等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灰色的大地,苍茫如同一个巨大的墓地。
已经死了一次了吗?
她有点自嘲的笑笑,好像自己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想起来,除了那些记得的,就再也没有其他了。
她忽然觉得深深的失落,自己的过去真的无法再回来了。她的目光落在遥远的铅灰色的大地边缘,四周一个人也没有,荒芜一片。忽然,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意识的血液一阵收缩。
穆尘和重渊,还在生死界里!
穆尘在无边无尽的光芒中缓缓穿行着,似乎他的一生都被紧紧的压缩在了这一刻,他仿佛回到了过去,回到了他生命最初的时刻。
……
神裔皇城。
眼前是不断熙熙攘攘的人群,热闹而冷清的穿梭着来来去去。仿佛时光的洪流在他身畔擦身而过。还是孩子的他在神裔皇城的最底层,在一个木窗里,怔怔的望着窗外。
那是属于平民的世界,一个服从妥协而麻木的世界。街上有不断的打骂声,呼号声,零零碎碎的拼凑在一起,有皇族的幻术师在街上肆意的穿行,行人会为他们恭敬的让路,他们要跪拜着,匍匐在地,算是一种对他们的最深的虔诚和膜拜。
阳光落在木窗内,渗入他金色的头发,他孩子般澄澈的眼睛里有幻术师肆意张扬的白色身影。
他看到他们用幻术将一个男子卷在半空中,来回甩弄。一把气流凝成的冰剑刺在男子的膝盖上,鲜血在半空中如同一场小雨淅沥的落下。
“谁让你动了,叫你好好的跪着,让你动!”
幻术师狠狠而昂扬地对着地面上的人们说着,欣赏着他们颤抖的肩膀和恐慌的神情。
这样的事每天都有,最底层的人每天都会有人无缘无故的死去,只是因为来巡查的皇族术师一时的兴起。
穆尘的眼眸里落满了鲜血,他若无其事的回头,对着屋内,缄默。这样的场景,见过太多了。每一次,他问母亲,为什么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要那样的打骂他们,母亲却只是无奈的闭着眼睛,紧紧的把他的头抱在怀里,一声不吭,只是告诉他,别在别人面前说这样的话。
母亲每次这样说时,他都可以看到她眼睛里落满了伤痕。
那一天,他又在木窗里,望着落满墨色阳光的窗外。他看到一个人红色长袍的人在对着他,微笑。
他忽然感到害怕,那种赤色的瞳孔,没有温度的笑容。他忙转过头,像屋内跑去,一阵孩子应有的慌乱。他像是撞到了什么,抬起头,看见母亲关切的面容,和温柔的眼睛。
“怎么了?”
母亲问他,缓缓的抬起头,然后视线落在窗外,就被那抹红色深深定住。
母亲似乎变得那样不知所措,只是愣愣的望着窗外,呆呆的重复着一个名字
“火——炆”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红色的影子消失了,母亲紧紧的抱着他,眼泪一滴一滴流进他的衣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眼泪是那样的炽热,可以灼伤他的皮肤。
孩子时候的穆尘望着母亲,安静的没有任何声音。
火炆,是要带走尘儿吗?母亲静静坐在木屋里,一盏青灯下,她的发丝恍然间变得苍老。
父亲进来了,母亲把肩膀靠在他身上,变得很疲惫。
也就是在那时,他看到自己进来了,身上缠绕着白色的光芒,如针般向着四周耀眼的绽放着。还是孩子的他眼睛里没有丝毫的温度,只是疯狂的杀意,淹没了他的神志和灵魂。灵力开始暴走,一束束的光在空气中切割着,将四周粉碎成一张细密的网,笼罩着毫无防备的父母亲。
他的眼里没有不舍,没有感情。似乎只是一个木偶,在线的操引下,亦步亦趋的行走。
不要,不要啊——
幻觉外的穆尘看着自己的过去,渐渐变得失去控制。多少次,他想象过这个场景,在自己依稀的记忆里。
但当他亲眼目睹时,还是无法自拔的沉沦着,即使他知道,这一切已经无法挽回了。
画面里,父母亲在白光的笼罩下,相依相偎的死在了一起,他们的眼睛里没有悲伤,却有着对他深深的愧疚。
也许,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至少不用眼睁睁的看着他被火炆带入杀戮的生涯。
他们静静的离世了,就再也不会劳累了。
只是,尘儿,真的对不起……
他们的眼睛温柔的注视着自己,只是再也不会转动,脸上再也不会有关切的笑容。
孩子时的穆尘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白色的光芒渐渐退去,他无力的倒在地上,像死了一样,悄无声息。
幻觉外的穆尘呆呆的望着这忽然发生的一切,无法原谅,无法原谅自己,他紧紧的握着自己的手,指甲深深的嵌入手心,鲜血顺着掌心,一滴一滴落在记忆回溯的洪流中,渐渐冰冷。
然后他看到了火炆,慢慢的朝着倒在地上的自己走来,像拎一个玩偶般,将还是孩子的自己抱起,深深一笑。
火炆带他离开了那个充满侮辱低劣的皇城底层,在城的最高处,他看到凛谛的背影,在暮色苍茫中显得模糊不清。火炆对着凛谛深深的跪拜。
“王,这是您要的孩子。”
“从现在起,他就只属于您了。”
火炆谦卑而充满魅惑的说着,虔诚却阴暗的笑容在他的嘴角忽隐忽现。
记忆外的穆尘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的眼睛里有骇人而森然的光,原来,这一切,只是一场精心安排的阴谋,包括他灵力的暴走,包括他父母的死亡,包括凛谛对他的栽培和抚养。
自己可笑的进行了十年的杀戮,为了这个人,这个亲手把他推向地狱,却又一直拉着他不肯放手的人,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
他忽然觉得深切的悲凉和愤怒,时光依旧在静静的流走,在记忆里,他看到凛谛的眼睛,对着躺在地上的自己,露出黑色的光芒,带着一种复杂的愧疚和歉意。
凛谛把手轻轻的放在他金色的头发上,声音极轻的缓缓融入暮色中。
“对不起”
“即使有一天我死在你手里,我也不会后悔,因为……”
他的声音淹没在风声中,没有了声响。凛谛抬起头望着寥廓的天空,眼睛里闪过决绝的光芒。
画面依旧不停的铺展着,穆尘的眼睛里,映满了凛谛和他一起走过的路程,他像一个父亲,在他失去一切的时候,给了他归处,却也是他,亲手夺走了他平凡的幸福。
穆尘深深的沉沦在回忆的洪流中,一遍一遍重复着这些画面,似乎不愿意再醒来,他想念那些属于他的日子,想念母亲温暖的笑意和柔暖的怀抱,想念坐在木窗里看金色的阳光扬起的尘埃,这些,都是他已经失去,却又在心里最渴望的真实的幸福。
当他再次回首时,却怎么也走不开了。
他仿佛看到母亲的眼睛在对他微笑,叫他别再离开,回到这种简单的,没有杀戮的日子里。他仿佛看到尘埃在晨曦中跳着轻快的舞蹈,安详的不染凡尘。
时光似乎流的缓慢了,在他不知不觉中,开始悄悄的凝滞。
穆尘的微笑着,仿佛曾经单纯的孩子。
就像重渊说的那样,沉溺了,就永远也无法醒来了。
只是穆尘没有记住。他低头的瞬间,下意识的动了动手腕,黑色的丝线嵌进他苍白色的皮肤内,殷红的血蜿蜒的顺着指尖,滴落。
黑缠丝——
他忽然想到了玥,在进入之前,不知什么时候,她悄悄的将黑缠丝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他深色的眼睛有淡淡的笑意,看来,她比我更了解自己。不知是嘲笑还是欣慰。他望着凝滞了的记忆,深深叹了一口气。
母亲的脸,阳光,木窗,尘埃,开始缓缓的破碎,时光如同解冻了的河流,又开始了流动。
他最后留恋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玥,星辰树,五行者,森林,重渊,一幕幕画面在眼前一晃而过,穆尘再也没有做任何的停留。
这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黑缠丝掐出鲜血的疼痛,让他慢慢变得清醒。
现在还活着的人,永远比已经不在的人重要。
记忆里的光芒慢慢变得暗淡,渐渐变得灰蒙,铅灰色的天空在他睁开的眼睛里,变得无比空旷而遥远。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