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孟雨看着他一身血迹,而且身上大大小小伤口无数,耳中再听到铁器撞击的声音,她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必定经过了一番血战,她捧着轩辕鹰的脸,和他相遇以来的所有过往一一浮现,虽然他们彼此都未曾言明,可是却早将对方的身影刻入眼中、印入心房,她现在後悔为什麽不说,她有可能永远都没有机会说了。
她感到後脑一阵刺痛,这是迷药的药力还未完全退下,可是在乎的人倒在怀中的身影却更让她心痛。
她低语道:「大笨鹰,我什麽都还没有对你说,你不可以就这样走了,你忘了你的血海深仇了吗?你不是说要手刃仇人,以祭枉死的族人,你不可以这样,你给我醒来,你不可以在偷了我的心之後,就这样一去不回头,你不可以……不可以,我还没有对你说我喜欢你,我还没有对你说我爱你,你醒来……醒来……听到没有……」
不断重覆的话语代表着不轻易显露的真心,可是怀中的人儿依然没有反应,紧闭的双眼仍然没有睁开的迹象。
冯老撕开轩辕鹰的衣服,将整瓶的金创药都倒在伤口上,又封了他几个大穴,希望可以减缓血流的速度,他也不希望草原上的大鹰就这样折翼,可是这伤口虽没有正中心房,但却离得极近,能不能救回他,他实在没有把握。
此刻战事已定,在于述等人的支援下,再加上轩辕鹰倒下的事实,让众人的士气和战意提升到最高点,连家兄弟和铁勒出手尤其毒辣,之前打了一夜都无法放开手,现下有了帮手,他们三人就有如出栅的猛虎,不伤人绝不回头,不到一盏茶的光景,尹家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
而最先逃的不是别人,正是尹家二公子,正主儿都走人了,剩下的人还留恋什麽,不过要走可以,得付出一些代价,於是地上便多了许多残肢断臂,冰冷屍首,让人一眼就可得知昨晚的惨烈。
在铁器交击声消失之後,只听到庄孟雨哭泣的声音,那是一种几乎无声的哭泣,宝妈和小绿忍不住落泪,而铁勒则虎吼一声,铁拳砸向身旁的大柱,在柱上留下一个深深的拳印,言老爷等其他的人则暗叹不语,而冯老只能不断地往伤口上上药,他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可是他不能什麽都不做。
庄孟雨已渐渐失去理智,她哭了又说、说了又哭,此该她居然开始威胁怀中的人儿,她道:「大笨鹰……你再不醒来,我就要……回去了,我要回家……去,那里很远……很远……,让你…永远都…找不到我。」她说着说着抬手抹去满脸的泪水,在脸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那是轩辕鹰的血,这让众人看了更加难受。
她又抽抽噎噎地继续说道:「谁叫你……让我这麽……伤心!这麽……心痛!我再也不要……理你了,该死的!你给我……醒来!醒过来……你这可恶的…大笨鹰……大笨鹰……」
随着庄孟雨几近崩溃的言词,宝妈和小绿早已泣不成声,而连家兄弟本想上前劝解,却被言老爷给阻止,他摇了摇头,示意二人不要妄动。
「不要──再哭了,我不──喜欢。」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几乎让人无法察觉,而伴之而来的是一只大手抚上了庄孟雨的脸。
冯老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一幕,他原以为这草原上的鹰会随风而逝,没想到它又飞了回来,庄孟雨还处在震惊之中,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这个讯息,大脑呈现短暂的空白,而冯老却赶紧查看他的伤势,手上忙个不停。
轩辕鹰让铁勒扶了起来,勉强坐到一张尚称完好的椅子上,方便冯老替他包紮伤口,庄孟雨楞楞地看着他移到椅子上,而小绿则走过来将她扶起,她看着冯老替他包好了伤口,她还不太敢相信眼前的景像,直到又听到他的声音。
「怎麽,傻了!我这不是好端端地醒了过来。」轩辕鹰朝她露出一个看来是笑的表情。
庄孟雨闻言,魂魄终於回到身体了,她走到轩辕鹰身前,她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坐着的男子,众人以为庄大姑娘一定是会喜极而泣,庆幸情人的劫後重生,可是事情的发展却出人意料。
众人只听见「啪!」一声轻脆响亮的耳光声充斥在整个房间,打人的人满身颤抖,被打的人一脸茫然与不可置信,现在是什麽情形,这庄姑娘被吓傻了吗?
「你知不知道,就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你就……你就……」打人的女子语不成声,她贝齿紧紧咬住下唇,直到唇色发白出现了深深的齿印,眼看就要咬出血来了,庄孟雨现在想起那一幕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她双手环绕自己,十指掐进自己的手臂中,她感到自己心跳的剧烈。
男子抚着被打的脸颊,脸上热辣辣的感觉告诉他被搧的事实,原本的怒意在看到女子苍白的面容和听到女子紧张的言词时,早已飞到九霄云外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有这麽重,他将女子抱在怀里,轻声道:「不要紧了,你听,我不是好好的吗,不要再发抖了。」
「咚咚……咚咚……」女子靠在男子的胸前,脸就贴在他的心口,听到耳中传来一声又一声的缓慢节奏,她原本紧张的情绪逐渐缓和,身体渐渐放松下来,男子突然听到有如蚊鸣的声音自怀里传出。
「下次如果你再这样,我就亲手杀了你,免得伤心难过。」
「不会有下次了,况且我不是没事吗。」
「那是你好运,如果你武功不是那麽好,如果对方的准头再精准一点,如果你……」男子用一记轻吻封住了女子的怨言。
「那是我的实力,而且在没有娶到你之前,我怎麽可能舍得死。」男子轻笑了二声。
「你还敢说──而且谁说要嫁给你!」被吻的女子余悸尤存,丝毫没有留意到男子的越轨行为。
「有啊,你大庭广众之下抱着我,说你只爱我一个,你不嫁给我还有谁要娶你。」他不能否认他听到那一句时的感动,正是因为那段话语,他才没有乘风而去。
当他被刺了一剑之时,他自己就先闭了心脉,可是他没料到因之前的激战,他已失血过多,能站住是光凭一股意志力,心脉一封,这血液不足导致剩下的药性发作,一阵晕眩感袭来,他才不支倒地。
而因为失去意识,原本压下的伤势爆发,要不是冯老的药上的及时,这下他肯定是青天白云永相随,万里晴空一单飞,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调戏庄姑娘。
「你……你……那时候不是昏迷了,而且有谁规定爱你就一定要嫁给你?」庄孟雨想到刚才她一时忘情之下所说的话,她就感到脸烧了起来。
「雨儿,我们不要斗嘴了,虽然你刚才的一巴掌打得我很痛,可是我却感到很温暖,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我、担心我、记挂我,我很喜欢这种感觉。」男子说出内心深处的柔情,差点让死神带走的感觉实在不是很好,他也了解到自己以前太过於执着,一直压抑自己的感情,他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不应该得到幸福,可是这次濒死的经验告诉他,他不想再留下遗憾。
「这话还是等你将命保住之後再说吧,大笨鹰──」庄孟雨不直接回覆他,反正现在看起来他应该死不了了,还是让冯老仔细观看他的伤势为要,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觉得全身的力气似乎都消失了,现在的她无法靠双脚站立。
她从言伯伯的口中得知昨晚的事,想起来真是千钧一发,问及于述等人的情形,他说在入夜时分,黑衣人就找上门了,这次来的全是一流的高手,而且彷佛都不要命似的,有时宁可自己受一刀,也要在对手身上留下伤痕,完全是同归於尽的战法。
庄里的兄弟死伤过半,要不是她曾交待过,要他们在重点部位穿上防备的铁片,只怕他们会全军覆没,想起当时庄孟雨要他们穿载铁片时,他们人人都说不需要,如今想来还是冷汗直冒。
此时连义将喜儿带进来,他的神智已不太清楚,也是,看见亲生母亲就在眼前服毒身亡,这样的打击对一名孩童而言的确太过残酷了,不过,他们下手的动机何在,这是让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而喜儿一看到轩辕鹰的身影,他的神智忽然恢复了清明,只见他冲向前,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深切的恨意,口中不断叫道:「都是你害死了我母亲,你将她还给我──还给我──」
要不是连义捉住他,恐怕他早就上前给轩辕鹰两拳了,虽然不见得打得到,庄孟雨决心要弄个明白,她来到喜儿面前,指着轩辕鹰说道:「你说是他害死你母亲的?」
「没错!就是他,要不是他,我娘也不会自尽。」喜儿的恨意让人不敢领教。
「可是明明就是你娘下毒害我们,你忘了吗?当初是他给你娘救病的钱。」
「可是……可是……老爷爷说他不是好人。」喜儿说道。
「老爷爷是谁?」看样子这个人是关键。
「就是娘的爹爹!」喜儿说道。
「喜儿,你还知道他长什麽样子吗?」
喜儿忽然看向庄孟雨,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刚才是他心神未定之下才会被问出那些事情,可是现下他明白了庄孟雨的意图,所以闭口不语。
庄孟雨知道他是个至孝的孩子,从当时在雨中相遇的时候,他一个弱小孩童挺身护母,还有他拿到食物的第一时间就是让母亲食用,这些动作都代表了他与母亲的感情极深,那麽他现在坦护的人会不会也是至亲,她心念一转道:「你不说我也知道,老爷爷姓尹对不对?」
喜儿闻言神色一动,这让庄孟雨知道自己猜对了,她暗叹,这尹家还是不是人,连血亲都要利用「喜儿,从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又孝顺的孩子,我相信你知道是谁害死你母亲的,只是你无法恨他,只好将怒气发泄到别人身上,想藉别人的手杀了你,可是你这样做,你母亲只会更伤心,你要她在九泉之下还要为你担心、为你烦忧吗?」
喜儿闻言大哭,其实他心里明白,只是他不愿承认,庄孟雨又道:「好好活下去,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你母亲就会很开心了。」
喜儿此时才发泄心中的哀伤,他边哭边说:「他们说……他们说……只要将那包药放入井中,就会让我和娘回去,他们说那只是一包会让人安睡的药,我不知道他们想杀人,想害你们,对不起……对不起……白儿姐姐,对不起……」稚子的哭喊让人心酸。
庄孟雨安抚喜儿的情绪,并从他口中得知片段的讯息,她推断喜儿的母亲有可能是尹家的小女儿,曾有人提及尹家老爷有三个女儿,但因最小的女儿是婢女所生,所以在尹家毫无地位可言,听说因受大房排挤而被赶出尹家,从此便失去了讯息,大概是碍於父女天性,她不得不遵照指示,但没想到她在尹家人眼中只不过是个弃子,从来都不是亲人。
这次死伤的人数过多,惊动了官府,不过他们对外只说是盗寇来袭,庄孟雨向县太爷说道,只因他们天宝布庄窜起得太快,有人眼红,所以才会引来杀机,其言下之意不喻而明,这县太爷本来想喝斥其无礼,但却从师爷手上接过一封信函,这才草草结案。
原来那是顶头上司的亲笔书信,信中言明这天宝布庄可是大有来头,与朝中某位要人过往甚密,要他小心行事,这他不过是小小的七品县令,就算与尹家的关系再好,他也不能得罪朝中大官,因此两相权衡之下,只好就此作罢,两边都别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