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北方交接的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徐徐而行,车上三男一女走得轻松自在,可是仔细一看,这女的没问题,重点是男的,除了赶车的大汉之外,车内坐了一个公子哥,轻摇羽扇,还不时调戏车中的女伴,就像是个惯看风尘的花花公子哥。
瞧瞧,他现在正托着女伴的香腮,拿着冰镇的梅子往她的小口里送,还不忘一亲芳泽,差点没让赶车的大汉弄掉了手上的马鞭,可是这公子哥实在长的其貌不扬,他脸上一个大黑痣,痣上还有三根毛,而右脸上还有一块黑斑,眉毛就像是二只肥肥的蚕宝宝,再加上红红的鼻子,整体而言就是让人不敢恭维。
偏偏这样的男子,却穿了一身的文士服装,一袭银白的长袍,手持一方精巧的羽扇,头上还载着一方儒巾,腰间所系的绸带上佩着一副玲珑的玉佩,脚下踩着月牙白的布履,从头到脚就是一派儒生模样,除了那张尊容之外,这样的一个人,让人感到可笑。
驾车的大汉是二名体格壮硕的汉子,瞧瞧那一身的肌肉,一看便知这是长年习武之人,而且那一手架车的姿势,让人一眼可知经验老道,再说这车内的女伴,长的虽称不上是国色天香,但也是娇俏动人,苹果般的脸上有着灵活的大眼,一张菱形小口红润地想让人一嚐它的滋味,而滑嫩白皙的皮肤就像牛奶一般地让人爱不释手,玲珑有致的身躯更能引起男人最原始的慾望,这是一个可人儿。
「驾!驾!」随着大汉的喝斥,车前的四匹褐色大马不断向前奔驰,马鬃扬起的线条代表着正逐渐变快的速度,马儿的汗水映照在烈日之下,就像一颗颗珍珠般地闪耀,快速行驶的马车并未影响到车内人的兴致,马车内舖好的软垫抵消了冲击,使得车内的人就像是在坐船一样的轻晃。
赶车的大汉向车内之人低声说了几句话,只见儒生不动声色地向四周看了看,轻点了一下头,大汉转头又继续赶路,而女伴的脸上却有了一丝紧张的神态,儒生轻言安抚,不过变故还是发生了。
一支响箭穿过空中,随之而来的是路旁忽然多了近十道身影,每个身影都是形态威猛的汉子,人人不是手持利剑便是握着大刀,其来意不说自明,车前一名看来是领头之人发话了:「有财留财,无财留命。」
看来他们是遇上土匪了,算算个头,这帮土匪只能算是小型,不过十个人左右,可是看每个人的架势,似乎是行抢多年,而且专挑他们这种只有几个人的行商下手。
大汉正想不顾一切动手之时,儒生制止了他的行动,只见他瞄了一眼所有的盗匪,他开口说道:「如果我不打算留财,也不打算留命的话,你们是不是打算一窝蜂全上啊?」
领头的盗匪脸上有着一条显而易见的刀疤,看来相当有性格,暂且就称他为刀疤头子好了,他嘴上露出让人心寒的狞笑,「小子你说的是哪条道上的规矩,你是被吓傻了吗?」
「我没有被吓傻,我是打算来请你们出山的,有更大的买卖上门,你们接还是不接啊?」儒生轻摇摺扇地说,原本这样的举动是温文儒雅,可是这个形容词不适合用在这名儒生身上。
「小子,你想要雇用我们,兄弟们,你们觉得这可能吗?」刀疤汉向众人询问,众人轰然大笑不已。
儒生叹了口气,「于述,你忘了十二年前的事了吗?」轻轻一句话却让刀疤头子的脸色变了。
「你是何人?」这时刀疤头子身上散发出浓浓的杀气,握刀的手更紧了,臂上的肌肉告知众人,眼前这名儒生的命恐怕要到头了。
「我是想让尹家垮台的人,你是否有兴趣?」儒生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架势,好像他们现在谈的只不过是风花雪月。
「你有这个能耐?」不能怪刀疤头子有这个疑问,这南方尹家的势力在近十年来可说是无人可问其项背,十年前尹家不过是个默默无名的小商贾,可是在短短三年间规模就扩大了十倍,让人开始注意到这新起之秀,到如今,尹家手握南方所有的布匹织造,从种桑、养蚕、植麻、纺纱、收棉……等布匹的原料,到织造、刺绣、成衣……等,凡是与布匹有关的买卖,都可以看见尹家的势力。
而今这名男子却大言不惭地说要弄垮尹家,让人除了可笑之外更感到他的不自量力,如果尹家是这样轻易就能摆平的,那十二年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在这里所有持刀之人,都是因为与尹家有隙,才会沦落到现在的下场,他们深知尹家的能耐。
「你是怕了还是忘了?」
「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吗?重点是我们的目标是不是一样。」儒生收起摺扇,他一一数出每个人的背景,其实这也不是什麽秘密,只要是身处南方之人,都略有耳闻,只不过碍於尹家的势力,不敢大声宣传,但只要稍做打听便一清二楚。
名唤于述的人原是一名镖师,在十二年前曾经接过尹家一笔镖案,可是在途中失镖了,他身中数刀命在旦夕,要不是他底子和运气奇佳,早就一命归阴了,他拖着残破的身躯回到故乡之时,却发现妻子被夺,家产被抄,一问之下才知道,在他离开不到三天,尹家便带着家丁上门,说是他失镖了,要他妻子赔偿,想她一名弱女子哪里懂得这些,推说要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可是尹家人却拿着一柄断刃说于述已身亡了,如果她拿不出赔偿的银两的话,那就用她自己来赔吧,也有街坊看不过,一状告到县太爷那里去,可是这尹家早就和县太爷打好关系了,再加上尹家占的是个理字,谁也不能说尹家的不是,这欠债还钱原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於是于述的妻子便被押进了尹家,可是不到二天的时间里,她便上吊自杀了,据尹府的小丫头说,这女子是因不堪受辱才上吊的,可是这尹家却说她是因思念丈夫过度,一时想不开才会这样,真相到底是怎样,这谁也理不清,不过住在于述隔壁的孙大娘说,她曾见过尹家大公子看于夫人的样子,就好像巴不得把她吞下肚一样,而且尹大公子花名在外,谁都知道他已纳了数名姬妾,还时常流连在楚馆之中。
于述思前想後,发现这一切都是尹家的奸计,他们是在第二天遇到袭击,而且对手不弱,可是他们走的路线只有镖师和尹家知道,怎麽会在第二天就遇袭了,而且尹家还带着他的断刃,这事情未免太过巧合,再加上这次托镖的过程,他愈想愈觉得可疑,他带着怒火向尹家寻仇,可是寻仇不成,反而造成伤势加重,脸上的刀疤也是在那个时候留下的,要不是孙大娘的掩护,他此刻也不会站在这里,可是孙大娘却难逃厄运。
在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有的是父母被害,有的是家产被夺,总之每个人和尹家都有不共戴天之仇,原先他们也不至於流落成盗寇,可是尹家与官府的交情实在太好,他们每个人都被加上莫须有的罪名,在逼不得已之下,只好真的干起这门勾当,不过他们基本上只劫财,不会真的伤人性命。
「头子,我们不妨听听看这小子的说法,如果不行再抢也不迟。」不论这名儒生打什麽算盘,可是这血仇有机会得报,这可是他们做梦都想的事情,只是一直苦无机会,如今有人说有一线希望,他们怎麽可能放弃,反正他们的命都是捡回来的,亲人、挚友、师长都不在了,每天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心中的怨气找不到出口,如今送上门来的机会,说什麽也要听听再说。
儒生见众人情绪已平稳下来,他将计画说与众人知晓,只见众人脸上乍现喜色,频频点头,他们怎麽也没想到这条路,如果顺利的话,不但可以报了血仇,还可以回归故里,当下于述就决定跟儒生走,而其余的汉子则分别照儒生的计画行事。
於是原本要打劫的人反而被劫了,于述骑着大马随行於侧,儒生告诉他此行必有凶险,但此时在于述的眼中,只看得到熊熊的复仇之火,其他的话语对他而言不重要,他想起孙大娘的话:可怜他未出世的孩子,连一丝光明也见不到就随她娘亲而去,一屍两命,真是作孽。
眼前不管是刀山还是火海,他都要闯一闯,为了他温柔的妻子、无辜的孩童、仗义的街坊、同门的镖师,这一条条的人命、一笔笔的血债,他要让尹家一件件还回来,哪怕要赌上他的命,他也在所不惜。
儒生看着于述的样子,知道他现在什麽也听不下去,尹家的行径就连身为旁观者的他,都觉得人神共愤,何况是身历其境的当事者,在南下的路上,马车和骑士的影子被日光拉长,即将消逝的日光,好似也在叹息着人世的无奈,马蹄声一声声扣人心弦,单调的节奏就如同一首哀歌,凭吊着枉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