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一平的养病卧室距离这个诡异的怪石花园不远,可以说只有一窗之隔。刚迈进门就有一股苦涩的艾草味道扑鼻而来。靠着一个软枕,他斜卧在一张榻榻米上,就近病榻搁着一只炭火旺盛的暖炉,被子裹了好几层。屋子感觉潮潮的,也许是下雨的关系,但已是暮春的季节,这样的天气也不至于让人感觉寒得彻骨,即使是隆冬,这种做法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藤原君!”源希臣上前一步,口气有些伤感,毕竟朋友一场,眼看他这副样子,换成是谁心里都不好受吧。
“是……是希臣君……让您见笑了”藤原疲惫地睁开了双眼,苍白的脸上挣扎出一丝苦笑,他的模样本来很清秀,只是久病卧床,不免有些憔悴。
“臭小子,去年还和我开玩笑说,是要去大江山把鬼界最美的妖怪飞缘魔抓来为我们弹奏琵琶,怎么就那么不争气的病倒了呢。”源希臣笑了笑对准对方的胸口就是轻轻一拳,又伸手拉过藤原枯槁的左手摆出一副号脉的姿势。
“你的脉相很整齐,也没感觉紊乱,怎么会?……”看着他这副认真的架势,倒让我暗暗吃了一惊,原以为他只是个风花雪月的贵族公子,想不到居然还懂一点唐朝医术中的号脉,源希臣快速扫了我一眼,摆出一副困惑不解的样子。
“脉象平稳却很微弱,手脚冰冷,近似风寒,要是抓不住病根吃再多的药也是无济于事的,真正的病因还是需要进一步了解才可以知道。”
“这位是……”他听见有人说话,这才注意到源希臣身边不远还站着一个我,
“在下是右大臣的朋友,安倍雅成,特来为公子看病的。”
“希臣君的朋友?安倍?!……您不会是安倍晴明大人府上……”他的眼里涌动出一丝诧异,“我的病,如此……不是一般的病啊……”他自嘲式地勾了勾嘴,向源希臣望去。脸上有些苦闷。
“只是可能,藤原君,安倍君可是什么也没说啊,你就开始胡思乱想了,对吧?安倍君……”他挑眉笑看了我一眼,
“不错!藤原君,安倍可不是不祥的代表。”
我淡淡笑了笑,好吧,病者为大。不过这个臭小子什么态度,居然用眼神命令我。
“那么,烦请公子了。”
也不打算再和源希臣计较什么,我俯身顺手抓起了藤原一平硌人的手为他再次诊起脉。晴明除了阴阳术,平日也读一些医书,当然也会建议我读阅一些,因此一些诸如风寒之类的寻常病理我还是有能力诊断的。
藤原一平脉象平和,不见脉浮,正如源希臣所说,若按照先前的大夫诊断,仅为单纯的伤风,风邪袭表的话,却不见风寒常见的症状,比如恶风发热,汗出头痛……他的手脚冰冷,不像春季主气风邪致病,倒像是寒邪致病。
“这样的病象,倒是奇怪了……”我皱了一下眉头,不由喃喃脱口一句,立刻惹得源希臣有些不安,
“怎么?真的不是病?!”他仿佛不信似的,继而又从我手下拉过藤原的手。按脉再诊。
“不用了。”看着藤原一平已近昏昏欲睡的样子,我轻轻摇了摇头对源希臣做了一个不要打扰的手势,“他阳虚内寒,气血凝滞,血脉流行不利,完全是寒邪致病的表现。可是……脉象的感觉又不太像。”
“不像?!寒不是冬天的主气吗?但现在可是快暮春了。”他略略停顿了一下,“难道真的是……”
“是的,这种症状下,排除生病的可能我也只能往这方面想了。我不知道昨天晴明和你说了什么,不过他应当会告诉你类似的东西。”我踱了两步瞄了一眼一直听着我们说话的文姬。惹得她识趣地立马低下头。
“你是说是雨女……“他看了一下我注视的方向,同时也意识到了室内的这个藤原夫人身边的少女,于是压低了声音,“那么有办法吗?”
“你认为呢?右大臣大人……不过……我需要你的帮忙。”
“怎么帮?”
“首先是让藤原君换房……今晚这里就有我们安榻吧。”我故意提高了声音慢慢道。
“真的要我扮成藤原君吗?”目送几个下人把熟睡里的藤原一平连人带榻蹑手蹑脚地搬去了客房后,源希臣突然缓缓吐出一句,
“是你自己主动答应的我的,现在……怎么……反悔了?”我带着一点讥讽的口气回应道,“想不到,倜傥的右大臣大人对于女子也有拒绝的时候。”
“我只是有所顾虑罢了,要是有什么差池可是会害了一平君的。”他眼里划带出一丝戏谑。
“哦?大人是不相信我的能力?!”我白了他一眼,这个小子反击倒是很快啊。
“如果真不想,那也算了,我可以用式神代替,不过效果不见得会好。”缓和了一口气,我思索了片刻,良久,“这件事的确不是闹着玩的,危险性也不是一般的大,我看,如果大人勉强的话,还是……”
“现在是你自己在怀疑自己的术法了,安倍大人!”不等我说完,他便面露促狭地打断了我的话,“源希臣的承诺可不是随便的玩笑啊,未来小姐。”
“那就随便你吧……”我无奈地吁了口气,“不过你要保证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说话,否则事情会很麻烦。”
“自然!在下会悉听尊便。”
昏暗的雨天让夜幕提早降临,不多时窗外的雨已经转小,静心细听时,细微中还可以听见雨滴在僧都上的滴答声,夜阑寂静带着寒气浓郁里的清冷,我拿起一盏烛台,点明了一支白烛,让阴沉的房屋稍许可见一点光亮。
“真是无趣啊,未来小姐。”
源希臣盘腿坐在移去榻榻米的地板上,没有转头,只是对着坐在他身后暗处的我说道,口气散漫。
“那么就来说说话吧,看时间似乎也还早。”隔着源希臣身后的竹帘我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
“未来小姐是什么时候学的术法?”
“九岁……不过确切的时间是忘了。只记得有一次被晴明孤零零地留在乱葬岗,之后就一年不想开口说话……”
“你见到什么了?……”听到这里他显然有些惊讶,“想不到晴明这样的事也干过啊。”
“这不过是锻炼胆力的一种手段。其实什么也没有,甚至连个老鼠的影子也没撞见。不过是山风很大,月亮很圆如此而已。”
“可是……为什么一年不想说话呢?”听到这里他的语气里蔓延开一丝疑惑并带着一丝奇怪的颤抖。甚至感觉有怜惜的味道。
“因为那时的感觉就像,莫名其妙地被自己最信任的人给抛弃了。那是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好像在哪里体会过,却记不起来了。”
“真是可怜呐……”他淡淡地感慨着叹了口气。
“喂……别装少年老成了,你可还没到被叫成爷爷的年纪。”今天还真是奇怪,居然会和这个只认识了两天不到的家伙说这种感受,可是潜意识里居然还那么情不自禁地信任他。不过或许是对这段记忆早就释怀,我对他善感式的感慨竟觉得有些好笑,
“我还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怜,还有,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说,你不用老把未来小姐挂在口边了,我最讨厌这种虚假的客套。不介意的话,可以允许你叫我未来。看在你今天有所牺牲的份上。”
“哦?呵呵呵……终于露出真本性了?”
“什,什么?!”源希臣听我说完,没头没脑地接上了一句,不忘一阵轻笑,
“什么,什么真本性?!”
“难道不是吗?率直而坦白的全然没有贵族淑女的样子,哎……真见不出优雅的晴明大人竟然会有这种徒弟,还是个**阳师。”
“喂……”我明显感觉嘴角抽搐了一下,“我有你说的那么不济吗?”
“难道不是吗?不过这样的未来才是真实而独一无二的。这样吧为了公平。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允许。”
“嘎?”
“你可以叫我希臣君。”
“……”
这是亲密的不正经的称呼好不好,只合适情人之间,看着源希臣说得认真而不失顽皮,“你的玩笑未免太大了吧,便宜倒是被你全占了,源希臣!”我慢吞吞地一句,却又引来他的一阵放肆的朗笑。
“呵呵呵呵……看到你的真实面目还真是好!那么现在我们算不算朋友了?”
“朋友……还早着呢。你的要求可还没达到。”我斜了他的背影一眼,
“哦?还有要求?有哪些?”
“做我的朋友自然是要……”本来还想调侃他一通不过言语至一半,我就止住了。
“自然是什么?未……”
“别说话,它好像来了。”我低语道打断了源希臣的话,他立刻噤声。
雨还在幽幽地下,卧室里寂静地可以听见空气在耳边流动的声响,门外的杉木板上刺啦地传来一阵衣服拖地摩挲的声音,移门被吱吱地拉开,一团阴森的蓝光伴着水珠的滴答声音,一缕黑色的头发飘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