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接通电话，那边没人出声，我喊了几声妈后，听到母亲在哭，母亲边哭边说：“紫陌，妈想你！”
我慌了，赶紧安慰妈说：“妈，我也想你，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在这边好好的。”
“没事，妈很好，就是一觉醒来，很想你，想的睡不着，给你打个电话。”
“妈，你就安心接着睡吧，过阵子我就回去看你！”
“紫陌，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妈，你也要保重身体。”
我像哄小孩一样把母亲哄的安心睡觉，在洗手间里抽了支烟，想，也许，人老子都会回归成一个任性的小孩，母亲也慢慢变成一个孤独的小孩。
如果我当时多想想就好了，母亲从来不会这么晚给我电话，肯定是母亲预感自己时间不多，想到她走后，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世界上，心里难过，才会给我电话，才会在电话里哭。我一向是个敏感的人，可是这次我竟然没有敏感。还自以为是母亲只是孤单，仅仅只是睡到半夜醒来想我。
过了几天，我接到菊安姑妈的电话，那时我还在睡觉，菊安姑妈说：紫陌，你快回来，你妈心脏病又发了，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我一听就慌了神，赶紧跳起，穿衣起床，买了最快回省城的机票，直往家里赶，通知菊安与丁丁，在省城帮我联系好回小城的车，等我到了一起直接包车回去。
等我们一起赶到医院时，已经晚了，母亲并没有再醒过来，听到这个消息，我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如果不是菊安在旁边扶着我，我就要倒在地上。
当自己有意识后，我在母亲遗体旁痛哭，我说，妈，你怎么就这么狠心呢，把我一个扔下走了。妈，你怎么这么狠心呢，不让我见你最后一面。为什么不给我机会，让我给你买套大房，我们母女一起过日子呢？
我越想起自责与悔恨，为什么那晚电话后，就不记得给母亲多打打电话。
早知道母亲走这么快，我辍学后，为什么不就留在小城，虽然赚的钱不多，至少可以天天陪着母亲。
我发现，我只是自私，借口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给母亲买房，其实是想满足自己离开小城的欲望，满足自己坐着火车离开去所谓大城市的欲望，而把母亲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丢在小城，我的灵魂是多么的丑恶。我无法原谅自己，我痛苦的用头撞着房间里的墙壁，我大骂着，程紫陌，你是个混蛋，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你该死，真的该死。
菊安边哭边拉着我，说，紫陌，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妈妈的牌友告诉我说，前几天和你妈逛街，看到有人送葬，送葬的队伍非常热闹，你妈羡慕的说，这是谁家的老太死了，弄的这么风光。紫陌，你就把丧事办的隆重点，你妈这辈子吃了这么多苦，就让你妈妈热热闹闹的离开。
我说，嗯，我一定会弄的最热闹，让妈风光离开。
菊安与丁丁，还有菊安姑妈一起帮着我筹备母亲的葬礼，请乐队、礼炮车、租车、安排宴席酬谢来客……
送葬那天，天阴阴的，我，菊安，丁丁，穿着孝服走着送葬队伍的前面，我们计划在小城里多走两圈，让妈最后多看看两眼小城。
哀乐奏起时，我哭的不能自己。走在小城的街道上，鞭炮声此起彼伏，街道上每家每户都燃起事先准备好的鞭炮，象事先约好，一起送母亲最后一程。这让我奇怪，这些街道上的人我们并不认识。
更奇怪的是，捧着花圈参加送葬队伍的人越来越多，全都是穿着黑西服打着黑领带的年轻人，越来越多的车也加入送葬的车队，全是豪华车，车前全都扎着白花，送葬的队伍越来越庞大，浩浩荡荡像一条长龙，那天让小城的交通几乎瘫痪，鞭炮声从未停过，而礼炮车事先约好只鸣三次，而那天却从头鸣到晚。
那天的葬礼，据说是小城有史以来最壮观，最热闹的。这样也好，母亲也应该安心入眠了。
是黑熊一直在暗中帮我，让母亲的这次葬礼风风光光。
后来有人对我讲，在队伍的最后面，有个瘸腿、衣着邋遢的中年男人，一直跟着送行队伍。
宴席上，黑熊来了，带着百来个小弟，把酒店全占满了，因为事先并不知道他们要来，所以席位根本不够。
黑熊说，紫陌，我们不吃酒席，我就是来慰问一下你，我们马上走。
黑熊硬塞给我一个装着厚厚礼金的信封，说是一点心意。
他的小弟，十人一组，每人端着一杯酒，一起走过来向我敬酒，一起说着：大嫂，节哀顺变！
黑熊走的时候对我说：紫陌，你妈现在走了，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了，你再考虑一下是否跟我。但不管如何，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
我没有回答黑熊的话，我没有心情去思考这些问题。
丧事办完了，菊安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我不知道。菊安说，要不，去省城和我们一起吧，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我说，让我好好想想吧，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去母亲坟前坐坐。
我买了些烟和酒，去了母亲那里，坐在坟前，抽着烟，喝着酒，母亲的坟墓位置很好，旁边就是一条大河，大河那边就是铁轨。母亲在这里，可以日夜守望着铁轨，可以看着我离开与归来。
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妈，从现在开始，我就是孤儿了，真正无家可归的孤儿，你一走，我的世界就空了，空荡荡的。妈，我真不知道以后我该怎么办，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觉得自己做任何事情都失去了意义。你这辈子受了那么多的苦，我一直希望有一天我能赚到钱去报答你。可是我现在有钱了，你却不在了。妈，你说，我要再多钱又有什么意义。
风欲静而树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在。以前在书上看到这句话时，我就想哭，我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
妈，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你了，想你也不能给你电话了。我到现在都还无法接受你离去的现实，我还想着哪天我回来了，可以在家再见到你。
妈，如果可以回头，我决不会离开这里，好和你一起安安静静过几年日子。妈，你在下面孤单吗？如果孤单就托个梦给我，我就下去好好的陪你。
妈，你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是不是非要等到我死的那一天才能再见呢？可以我又会在哪一天死呢？死后又到底能不能相见呢？妈，我难受，真的难受。
……
讲到这里，紫陌停住了，眼泪大颗大颗的不停往下掉，我递过纸巾。紫陌说：“说完这些，好像我又经历一次母亲的突然离去。”
我看了看表，又过了凌晨，我说：“紫陌，不要太难过了。你现在不是过的挺好的吗？要不，今晚就讲到这里。我们明天继续接着讲。”
紫陌点了点头，看了看我说：“如果你不急着走，就陪我坐会。我现在想静静的坐会。”
我说好。
两人静静坐在快要打烊的西餐厅里，倦在柔软的沙发里，听着音乐。
紫陌说的小城，在我脑海里，它越来越清晰，铁轨、天桥、大河、街道……
也许有一天，我会去这个城市看看。
星期四
一整天都与设计部同事讨论方案视觉部份的创意。
昨晚和紫陌约好，下了班直接去西餐厅，她会在那里等我。
等我到时，紫陌说她在这里已经一个人坐了很久，安安静静的，回忆了许多事情。今天的紫陌看上去脸色很差。
紫陌说：“昨晚没睡好，一整夜像掉了魂似的。”
“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想做的一些事情，究竟对不对、值不值，或者有没有意义，特别是付出许多代价，准备很久的去做一件事情，一路上都信念坚定，可是越靠近终点时，会有时候对所有产生怀疑，对自己的信念产生怀疑。”
“紫陌，你说的想做的一些事情，是指什么，我又不懂了”
“慢慢你就会懂的。虽然有些怀疑与动摇，但一些事还是要去做的。”紫陌又开始了她的神秘，说着一些或许只有等到过了周一我才懂的语言。
紫陌说完，对我笑了，又接着说：“kevin，很感谢你这么多天，能这么有耐心的听我讲故事，不管我做的一些事情结局会如何，在这个过程中，我给你讲了这些故事，也许事情就会变得有意义了。”
“紫陌，我虽然不懂你说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但你说的对，在这个过程中，我听到你的故事，也许有一天，我安静下来后，会把你们的故事写成书，让更多的人感动，这样就更有意义了。”
“嗯，那时我也许会在遥远的地方，一次偶然的逛书店时，随手翻到一本书，突然发现，里面的主角竟是我与菊安，哈哈，那就有意思了。”
“但愿有那一天的到来。紫陌，你真的过几天就不见了吗？”我有些难过的问。
“至少现在计划是这样的，但真正的结果谁又能知道呢？人生真的有多少事，能如你策划的书面方案一样，结局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呢？”
“紫陌，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那我就继续讲吧。”
“嗯！”
“我在母亲的坟前想了很久，想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小城里除了父亲我就没有亲人了，没有值得我留下的理由。去省城与菊安一起重新开始新生活吗？说真话，有些期待。可是我心里还是更想念一个地方，就是这里我工作的那个酒吧，一想到酒吧，我的心竟然会踏实与安静。KEVIN，你说这是不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刚开始的时候，我是如此讨厌酒吧的工作环境，可是习惯后，却离不开它，觉得离开后，我就一无是处，一无所有。
可是我能在酒吧里呆多久？难道要呆一辈子？我不知道。可是，至少，在这个时候，我想去那里，继续我的醉生梦死，远离一切。
与菊安、丁丁在省城道别。那天风很大，道别的时候菊安紧紧的拥抱我，说，紫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开心就回来找我，小时候，我不是说过，我要养你吗？只要你愿意，我真的会赚钱养你。
菊安的话，让我感到温暖。这个世上，菊安已成了我最亲的人。我开玩笑的说，如果你养我了，丁丁怎么办？
那我们就三个人一起生活呗，菊安认真的说。
好菊安，我想我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只是不是现在，我需要一个地方，好好的把心安顿。
……
这一别，后来又发生好多事情，我与菊安的生活都发生巨大改变。而且是我最后一次见丁丁，不久后的丁丁，犯下滔天大案，永远的离开我们。
人生啊人生，你永远不知道在下一个拐角，会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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