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沉默地走回了病房,却看到了一位护士悠闲地坐在凳子上,她的眉皱了一下。很显然,她只是在等着完成她的任务。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病人不见,她应该通知医院,或者自己去找。
又或者,她通知了……但医院没有行动……
她只是坐着,一副不耐烦的嘴脸看着他们。
不难想象,要是聂施再不来,她会索性不等,然后继续和其他人窃窃私语。
“怎么病人还有精神到处乱跑啊?以后不能这样了!”她以为自己说出了极其负责任的话。
“来吧!好好躺着,要吊葡萄糖了!”聂施过去躺下,把手伸出来,却是一条条深刻的伤疤。
护士怔了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把针头对准血管扎了进去。
季洺看着连眉皱也不皱的聂施,远远地就能看到那些发炎的伤疤,一条条鲜红的血痕,就像随时都会流出血来。他心里就像被人鞭了几下。
“护士,这瓶东西要多少钱?”聂施对着一脸不满的护士说。
“这瓶东西就150了,小姑娘!”护士还是说了。
“好了,要是感觉不舒服的话就按铃!”护士又转过身,对着季洺,“那个男的,要是她口渴,那里有点水,你就给她喝吧!”
“哦!”
等到护士走后,季洺才慢慢走到聂施的床前坐下。
“你痛不痛!”季洺把手轻轻放到聂施的床上。
“怎么可能不痛?你不用担心了!”聂施勉强地对着季洺笑了笑。
“医药费是多少?”聂施对着季洺虚弱的说。
“你好好休息!不是很贵!我已经给了!”季洺还不是在强颜欢笑。
“医药费多少?”聂施依然装出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葡萄糖就150了!你还说不贵!”
“两百!”
“你去把这瓶东西还给医院吧!我不吊了!”聂施竟然想拔掉针头。
“你是怎么了?你看你那个样子,不吊你就去死啊!这些事还计较什么!”季洺握住了她的手,说,“这些钱既然我帮你付了,你就安心。还不还都无所谓!”
他其实在强忍着眼泪……
“你以为我不想死吗?要是老天允许,你就不会看到我了!”聂施把头扭到了一边,却发现外面的风刮得厉害。
“你的手怎么了?医生说你太虚弱,多半是因为太辛苦了。”季洺平淡地说。
“还会因为谁!那个人,如果不是我妈还念着他不肯离婚,我早就杀了他了!最多自己去自首,要杀要剐都得拉着他进地狱!”聂施一提起他都会激动,情绪不安,眼泪就止不住狂流。
虽然满是怒恨,不过,她还是说得很温柔。她已经在季洺面前说了太多锥心铭骨的话,这句话季洺已经听过了。
“你又怎么会明白。生我的只是我妈。他那个滚蛋,在我出生的那年,他还跑去喝酒赌钱,回来只会撒酒疯。我妈生我那天,要不是邻居发现了送去医院,我就会和我妈一起下地狱了!”聂施撕声裂肺地说着,手不停的擦着眼泪。
她都已经对自己说过,绝对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流一滴眼泪……
“他还逼我去做……,你说他还是人吗?”聂施说得欲言又止,但季洺心里清清楚楚,聂施的语气里饱含着无奈与悲哀,并没有怨恨。
季洺想去安慰那个躲在另一边哭泣的聂施,却发现,自己连安慰的本领都没有。心里又恨自己又伤心。
她哭泣着……他的心也陪她哭泣……
季洺的手机响起了《寄生》的铃声,来电显示是家里,他接了电话就出去了。
“喂!妈!”
“儿子,你在哪里?都这么晚了,你去了哪啊?”
“妈,我朋友病了,我在照顾她!现在我就回去!”
“是谁啊?是男的还是女的?儿子,你有什么朋友啊?妈认不认识?”
“是……男的!妈,是你不认识的!别人在休息,你就不用打电话了,我现在就回去。”
“哦!是吗?要不要我叫人来接你。你在哪?”
“不用了!我都这么大了,还不能一个人回家吗?回家再说!拜拜!”
“喂喂!儿子……”
季洺又重新回到病房,聂施还是背对着自己。
“你有事就先回去吧!”聂施一副要起来的样子。
“嗯!我先回去了,你怎么办?”季洺还是放心不下,这里的服务又差,更何况……
“我自己一个就行,等一下自己回去就行了,又不是第一次!”聂施终于转过身来,“你先回去!别这么哆嗦了!”
“好!照顾好自己!”
聂施等季洺走了,看看吊瓶,已经可以了。便艰难地按下按铃。
“护士,你看看吊完没?”护士立马走了进来。又是刚才的那个护士。
“已经行了。”护士拔掉了针头,有用棉花按住了她的针口。
“用棉花按住!等到不流血了再松开!”护士依然没有好脸色,这让聂施很不服气,一直憋着一股气。
“你可以走了!”护士的表情就像送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瘟神。
的确,自己不就是吗?
“哦!”
聂施勉强着在只有稍微一点光亮的路灯下行走,一边摸着肚子一边走回弄堂。
弄堂里的人依然很吵杂,每一户都有个习惯就是吃饱了就到走廊一起看电视,既省电又热闹。
聂施现在才知道,已经过了吃饭时间了……弄堂里的人都在聚集……
但惟有一户,就是自己家里没有这个习惯,因为通常这个时候聂海池这个男人还没喝完酒回来。妈又孤僻,不喜欢热闹,即使聂施多么想看,也还是放不下她那个可怜的妈。
可是……这一次……
弄堂里的人居然都开了灯,不是看电视时坚决不开灯吗?聚集不是为了看电视,是发生什么事了吧?但直觉强烈地撞击着聂施的心,肯定是有什么不详的事!
聂施快去家里看,家里的东西都好像被翻了,里面是小偷偷窃后的狼籍。
“聂施啊!你怎么才回来?你爸疯了,说要杀了你妈。你赶快到弄堂那里去!”聂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心眼。她赶快跑到了人群,不管那些不屑的眼光去拨开了那些人,看到的是那个人用手拽着差不多奄奄一息的妈妈的头发。
“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聂施几乎快要疯了。她猛地推开了聂海池,由于所有重心都是往聂海池身上推,就是粗暴的聂海池也被她推到了一边去。
聂施抱住了快要失去意识的妈妈,本来就已经疲劳过度的她又死死地抓住了妈的衣袖。
“聂施,你这丫头,叫你去做你不做就罢了,你现在反倒打起老子来了!”聂海池的脸呈现一片狰狞,青筋在额头也别突出。
“你放肆了你!”聂海池又猛地走过去狠狠抓住了聂施的头发,顿时所有人都发出了“啧啧啧……”的声音。
“聂海池,你真的要打死她们啊!”
“就是啊!连起码的人性都应该有啊!”
“收手吧!”
一些平日很泼妇的女人都忍不住插嘴了。可想而知,聂海池,真的连人都不如。
“我家的事,关你妈的屁事啊!”聂海池破口大骂,喷出来的口水溅到四周。
“你真不怕遭天谴啊!你没看到他们两个都趴下了吗?”这次说话的还是经常帮聂施出头的蒋雯的嫂子,她又和她老公走了出来。
不知为什么,这几年,蒋丽敏都很爱帮聂施说话,处处都维护聂施。聂施也没怎么帮过他们啊?
有一次,聂施问蒋丽敏为什么时,蒋丽敏只是说,“你跟我很像!”
“施,你没事吧!”据说蒋丽敏和聂施她妈都是差不多大,都是四十几岁的人,但蒋丽敏却看起来很年轻,就像是聂施的姐姐,应该是有保养的缘故。
蒋丽敏扶起聂施后,还是给聂海池一巴掌。这一次比任何一次都还要响亮,不知怎的,聂施感觉到蒋丽敏是异常的愤怒。
“蒋丽敏,你疯了!”聂海池本来就忍受不了呼巴掌,这次这么响,可以清晰看到他的脸上留下了深刻的掌痕。
因为有一次聂海池真的可恶到想打蒋丽敏,结果被她家的老公收拾得很惨,所以他怎么也不动手。
那一次,聂施还偷偷地笑了一个星期,她觉得人生里这一次是最爽快的。
“聂施她母俩就到我家去住了。老公,可以吧!”那个黝黑皮肤的男人只是点了点头。
“你都不害臊!”聂海池倒不知死活地说起来了。
“你也不去撒把尿看看自己!”结果被反应很快的蒋丽敏驳回了。
聂施想着睡在那个定时炸弹里还不如睡到安全区,就想也没想扶着她妈过去了。反正像今天这样的事又不是头一遭。
蒋丽敏也对自己太好了,帮她们擦完药后便让聂施去客房睡了。而她有事情要对聂施她妈说。
“路馨啊,你不如跟聂海池离婚吧!”聂施偷听到蒋丽敏对她妈说的话。
“我要是离了,我怎么养活小施!”因为路馨在结婚后都一心一意当家庭主妇十几年了,以前的工作经验早就没有了。
“你可以出去工作养活她!”蒋丽敏再次鼓励。
“唉~你不是不知道,我都这岁数了,还能找到工作吗?更何况我又没本事!”说到这路馨就哭了起来,聂施只从门缝看到了蒋丽敏握住了她的手使劲的安慰她。聂施听到这句话里带着埋怨与无奈,那是一种对上帝的歧视。
“可是……要不这样吧,我老公的公司请一个打杂的,月薪我跟他说给你800元,这样就算带你不薄了吧!再说,要真不够钱花,还有我,我在资助你200块钱让你过生活好吗?”蒋丽敏很豪气地说着。路馨疑惑地看着她,头上很明显写着“为什么”。
“为什么……敏,你为什么要对我们这么好!”
“那还用说吗?第一,因为你是我的远方亲戚啊!”她正眼看着饱含着泪水的路馨,继续说,“你也许不知道,聂施跟我以前那个死去的女儿很像呢!”
说到这,平时一直很强势的女强人倒是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