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翅是在他的工作棚里,当时他正在工作。所谓的工作,就是把鸡蛋清和一些物质搅均匀了涂在一些刚刚完工的油画的表面,其目的据翅后来介绍说是抗氧化,保持画的水分。翅见到我很高兴,忙放下手中的工具,走上前和我打招呼。
“嗨,辽枫,你终于来了。”翅说道。语气中夹杂着一种蓬勃的活力。虽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话,但他和安天的不同立时就区分了出来。安天的声音爽朗清晰,语速平稳沉缓,即使是身处险境,他也能够不慌不忙地做他该做的。这恰如同是欧洲十四世纪的骑士一般,换句话说,安天的身上带着一种特有的气质。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的是男人特有的魅力。而翅身上则带着一种年轻人所特有的好奇,善于发现与探索的性格,和他相处,便如同在欣赏一只舞曲,不知不觉便醉了。
“你知道我要来?”我问他。
“知道。”他点点头。
“怎么知道的?我事先可没通知你。”
“怎么知道?当然是凭感觉了。要知道,有时候你的感觉要比你的感官敏锐的多。即使你事先通知我了,也未必代表你能够见到我。辽枫,这么多年难道你还没明白,没有什么事情是你提前可以透析的,除非是命中早有安排。”翅说道。
“那我来这里也是命中注定的?”我看着他。翅的脸和我一样年轻,只是他的眼眸好深,好似一潭望不到底的水。
翅的嘴角略向上扬了一下,说:“是的。是命运让你来到这里,也是命运让我早这里等你。是命运给了你先前太多的疑问,又是命运让我来为你领路。辽枫,你想知道什么?”
我咽了一口唾液,润了润已经冒烟的嗓子。
“翅,你能告诉我安天是怎么死的吗?”
翅看着我,平静地摇摇头,眼眸中光波流转。他说:“辽枫,不是我不回答,而是我也不知道。我只能感觉到安天的气息消失了,仅此而已。我能够感觉到,凶手并没有逃得太远,甚至离我们很近。他的杀气很微弱,这说明他是个厉害的角色。能够掩盖自己的杀气,这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那……翅,你看看这个……”我递上相片。
“翅,能不能看出这柄飞刀出自何处?”我问她。
“……”他缄口不语。
“翅你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只是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没什么……”他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拿起相片放在脸前使劲嗅了一下,然后如同品味什么似的闭上眼睛,只留下如同婴儿一般的长睫毛在微微颤动。
奇怪的举止!我撇了一下嘴,带着不可置否的表情看着他。翅微微睁开眼,嘴角浮起一抹笑容,那笑容竟如同安天的笑容,明媚中带着一种忧伤,像是暗流一般萦绕着我。
“是她!竟然是她!”翅低声说着。
“谁?”
“辽枫,你猜我闻道了什么?”
“闻到了什么?还能有什么,顶多就是照片所特有的塑胶味而已。”我说。
“不仅仅是这些,”翅的目光变得深邃迷远,“你所说的只是表面现象,而实质则是需要更进一步发掘。辽枫,我曾经写过一篇关于‘通感’的论文,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写的吗?”
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我记不起来了,我的大学时候的记忆差不多都已经忘记了。”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点点头:“那就对了!”
“所谓‘通感’,在我看来有着某些特殊的含义。‘通’是‘融会贯通’之意,而‘感’则是你的各种感觉,包括日常我们所说的‘直觉’和‘第六感’。其实,我们人类是一种很有潜力的生物,但人们不善于发掘自己罢了,加之长期对于外界的征服使得人类的感觉严重退化。辽枫,如果你能尝试着尊敬自己的感官,那么你会发现它给予你的将是无匹的力量。它能够让你透过事物的表面看本质。譬如这些照片——”翅说着将这些照片摊在我桌上。
“感官能够告诉我们什么呢?”翅指着照片说。“视觉告诉我,它是一把匕首;嗅觉告诉我,这柄匕首上有着一种特别的香味儿,而这种香味我只在两个地方闻到过;感觉告诉我,这柄匕首的刀柄上有一些油腻的东西,我相信那是女人的脂粉。换句话说——”
“这柄飞刀出自女人之手?”我惊异地叫出声。
翅没有说话,这代表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安天确实是死于一个女人之手,不知怎的,我一下子想到了紫衫。惯用飞刀,摸着脂粉,女人,这些特征完全符合她。
“辽枫,我们是好兄弟么?”翅忽然问我,瞳仁中渐渐流露出忧伤,像是在缅怀某种即将逝去的情感一样。我点点头,当然是!
“那就好!……”他嗫嚅着,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既然是好兄弟,我就应该帮你。你跟我来——”他说着起身走出工作棚,朝外面走去。
我们来到旁边的一栋房子前停下,他用指纹开了锁,我们一起进去。房子很大,装饰地相当豪华,但我的注意力没有在房间的装饰上,而是落在了墙上。天,满满的全是油画,纯正的欧美古典油画。一瞬间我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灵梦曾经说过天然的房间也是慢慢的一屋子油画,莫非两者有什么联系?我想着。
翅在一幅画前停住。那是一幅圣母玛利亚的画像。他站在画前端详良久,而后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画翻转过来。
“辽枫,你过来——”翅喊我。我走上前,面前赫然是一幅清水芙蓉图。运笔细致入微,甚至连雨后荷叶上的露珠都看得清清楚楚,再趁上灰色的背景,芙蓉便被刻画得如同仙子一般。芙蓉一瓣一瓣地伸展开来,便如同伸着懒腰的美人,妙不可言。
“好画!”我禁不住赞叹。
翅看着我的面庞,说:“辽枫,我方才说过那把飞刀上的气息我在两个地方闻到过,其中一个就是这幅画。虽然那柄飞刀沾上了血,但是血的味道掩盖不住刀柄上沾染的芬芳,这种芬芳和这幅画中芙蓉的花香同出一辙。”我沉默着,出神的看着面前的那副出水芙蓉。
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饰
渐渐地,一股淡淡的芳香四溢散开,缓缓地滑入我的五脏六腑。
“辽枫,你应该认识凶手。”翅说。
“……”
“方才那柄飞刀的刀柄上沾染着一种脂粉,那种脂粉的味道很特别。辽枫,你应该相信我,我只在两个地方闻到过,其中的一个地方就是你的衣服。”
我几乎跳起;“你该不会怀疑我是凶手吧?”
翅浅浅一笑:“怎么会呢?你绝对不是。”
“何以肯定?”
“感觉——”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凭感觉,你的杀气还不够重。再说了,如果是你杀了安天,那么杀人动机是什么?”
是啊,如果是我杀了安天,那么杀人动机是什么?我问自己。
沉默。
“那么,翅,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来找你吗?”我问他。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身去磨咖啡豆,慢慢地,仔细地磨着,仿佛此刻工作室里就只有他自己一样。
许久,他叹口气:“辽枫,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你之所以来这里,并不是出于自愿,也不是被人强迫,你来这里完全是命运的安排。“他顿了顿,将磨好的咖啡导入壶中,然后小心地将壶插上电。做完这一切,他脱下工作服,走到我身边。
“先别说话……”见我想开口,翅打断我的话。他缓缓伸出手,双手轻轻靠在我的太阳穴两侧。
他在搞什么?心灵感应么?
片刻,他睁开眼,盯住我的双眼,淡淡一笑:“安天写下了我的名字。果然,他知道一切。”
我一脸迷茫。
翅,你知道一切的,对不?
翅缓缓摇摇头。
翅,你知道的,告诉我吧。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很多而且很杂,就像是数十人在门前来回踱步一样。我忙走过去,从猫眼里向外看了看,什么人也没有。
奇怪!我嘟囔着,冷不防听到“嚓——”的一声。
不好!我心中暗道,忙转过身子。
与此同时翅的身子软软地倒下,而他的眼神涣散开来。
“翅——”我惊呼着扶正他即将倒下的身子。在他的背后,一把飞刀直没脊背。
“怎么会这样?”我哽咽着抱着他。翅缓缓腾出右手,吃力地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温润,只是这仅存的体温也正随着他的精华一点点流失。
“翅,你不会死的。”我抱着他向门外冲去,“我们这就去医院。”
“没用的……辽枫……,你……听我说……”翅奋力地说着,“放……下我……”
我只得轻轻将他放下。
翅趴在我耳边轻轻对我说了一句话,然后血沫开始从他的口中喷出。。
“翅——”我哭喊着。
“辽枫,你不要……难过……,我……早就……知道了……自己会有……这一天。这都是……命中注定……的,安天会死……我……也会的。我们——”他挣扎着喘口粗气,好久才说:“我们都……只是你人生中的一道风景,不同的……只是风格各异而已,但我们都……都会伴着光阴而……随波流逝……随波流逝……”翅的声音开始模糊起来。
“随波流逝……”我绝望得看着自己的悲伤逆流成河,洗刷掉了我生命中的华丽色彩。
“翅——”
谁的容颜/美如夏莲/谁的宫阙/步入云端/谁的利剑/没入我的身体/又是谁的眼泪/滴在我的唇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