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个故事山茶
很多很多年以后，有一天，苍龙突然心血来潮问山茶：
“那天遇上你，真的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你呢？”
山谷的风徐徐吹来，将这句话吹得很远很远，仿佛吹到了地老天荒。
山茶缩在苍龙的怀里，轻轻地咳了咳，幽幽道：
“我么，遇上你，就是我一生最大的不幸。”
苍龙一怔，而后紧紧收住了手臂，他唯恐他一个放手，怀里的这个人就会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讨厌到离开他。
“寂寞……”寂寞是山茶的名字，苍龙把头埋在山茶的发丝中，声音又惶恐又委屈。
“我说了你就当真啊。”山茶终究是于心不忍。
“是，因为你是寂寞，你说什么我都信！”苍龙语气坚定，这一回轮到山茶怔住了。苍龙捧过山茶的脸，山茶望着那张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容，思虑不禁飘远，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一天，天气糟糕极了，比起糟糕的天气，更糟糕的是他们的相遇……
山茶生活在一片不知名的幽谷中，其实也不能算是不知名，幽谷本来是有名字的，只是这个名字，山茶从来不叫，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件相当偶然的事情，山茶才蓦然想起，那个他认为十分不具美感却突然变得很诡异的名字——遇龙谷。
这是当年哪个神棍的遗迹？！山茶不禁默默腹诽，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算来山茶应属于地仙一流，但是山茶对自己身份的认定一向是，花灵聚魂而已，不是妖是什么？山茶在山谷里生活了好久好久，山谷里从来就只有山茶一个人，呃……一只妖，山茶在这里看了不计其实的兴衰生死，但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第二个人来与他作陪。山茶很少踏足山谷以外，到不仅仅是因为山茶生性清冷的原因，更多的还是因为山茶的身体。山茶只有一个朋友，那是一个曾经误打误撞闯入山谷的驯鹿，自从那次叫他看见山茶幻后，他就毫不客气的粘了上来，于是两人的交情就那么断断续续延续到了今天。
山茶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的生命，就这么冷冷清清要到哪一天才是一个头。虽然想是这么想，但是山茶也没有更多的念头，山茶的生命中，想的东西很多，真正付诸实践的却没几件，仿佛生性中全部的积极都被耗尽了，此时说是消极也不为过。
本来山茶以为他的一生就要这么过下去了，可是没想到飞来横祸这种衰事也会降临到他身上。那天，天气真的很糟糕，阴雷滚滚，云色时黑时紫，不用测算什么也知道这种天象绝对不是自然可以造成的。外界发生了什么，山茶没有兴趣，山茶只在意自己这个小小的山谷不要被波及到。但是，凡事都不能惦念，这不，想什么来什么。漫天的雷霆兜头盖下，山茶倒是可以幻化人形避开一难，不过这小山谷，可就在劫难逃了。鉴于实在不想迁居他所，山茶认命般的叹了一口气，横剑便是一挡。
即便是再有道行，这种程度的力量也不能抗衡太久，好不容易熬到了一切结束，山茶本以为可以让他安心调息一下了。骤然，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直直落在了山茶眼前，饶是山茶这么有定力的人，也给吓得心脏停跳一拍。
回神后，山茶才注意到这个以没有最诡异只有更诡异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的庞然大物，他竟然是一条龙？！一条遍体鳞伤的苍龙。怎么办，到眼前了是救还是不救？不及沉吟，山茶已然叹气开始着手施救了。
苍龙伤释不轻，而且鉴于他身为龙的特殊体质，实在不是普通的包扎包扎就能解决问题的，山茶权衡了一下，终于还是，把手放在了苍龙的身上，将自身的灵力一点一点渡了过去。等到苍龙稍有生机的时候，山茶灵力几乎快要耗尽。
“算了，我自愿的怨得了谁。”山茶只来得及感慨着一句便变回元身，进入休眠调养之中……
等到山茶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极端诡异的场景之中。山茶的元身只那小小的一株，而此刻，这小小的一株正被巨大的龙身圈圈包围在中心，山茶抬头，正对上巨大的龙头，长长的龙须就垂在山茶的叶片上，第二次被这个家伙吓到，山茶不禁有些挫败感，稍纵即逝的沮丧后，山茶才开始疑问，现在这是什么状况？
“你……干嘛？”怎么看自己现在都处在下风，山茶颇有些顾忌的问。
“地仙？”
“你当我是妖我也不介意。”虽然面对这么巨大的龙头实在不得不令人有压迫感，不过看起来还是可以沟通的样子。
“尸山血海，你的道行虽高，背负的罪业也很重，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生来就这个样子，怎样，你要斩妖除魔么？”不错，在山茶的梦境中，最常见的就是那血流成河的场景，连山茶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哪辈子的事情了。从前，山茶自认此生并无此等罪业，所以平素回忆起梦中之事，也没什么愧疚之感，不过，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乍然听外人提起，山茶还真觉得不太舒服，这不舒服的后果就是……
“咳咳咳……”
“啊！！你没事吧，你咳血了！！！”
花芯沁出点点殷红，其实这对于山茶是常见的事，因此山茶所惊讶的是，刚才那么沉静浑身散发着隐隐皇气的苍龙，怎么突然变的如此惊慌失措。
“你这么惊慌干什么，又死不了。对了，你是？”
“我是一条龙。”
“废话，我知道你是一条龙，我在问你的名字，你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不记得了。”
那一瞬间，苍龙的表情很无辜，山茶的表情很崩溃。
自从苍龙就这么跟了山茶之后，山茶就时常想，如果不是自己哪辈子欠了他很多很多，就绝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情况，他明明记得一切，却偏偏忘了自己的身份。驯鹿常常说的失忆那种俗烂的桥段，怎么会真真实实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呢，而且还就发生在他身边，并且跟他牵扯上了这种摆脱不掉的关系。
“山茶，你平时都吃些什么，我去给你找啊~”
苍龙就是这个样子，时而冷静非常，时而又单纯如赤子，状态转变无法预料，有时山茶实在忍不住怀疑，龙，也是可以得精神分裂症的吗？
“别说你动不了，就算你能，你这么庞大的身躯，动一动都会压到些花花草草，你自已要是没有需要，就不要来管我。”山茶说的很直接，一次失言之后，山茶便发现，其实苍龙并不介意他这种近乎恶毒的直接，相反，苍龙还会因为他多说了话而感到欣喜。从那以后，连山茶都察觉到了向来沉默寡言的自己，竟然话多了一倍，可这时，山茶已经改不过来这种可以算是不良的习惯了。
“山茶，你曾经问过我的名字，我不记得了，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名字你没必要知道，我跟你又不熟，很快等你的伤好了你就可以走了，然后很快你就会把我忘记，问那么多干什么。”
很难得，这一次苍龙没有表现出一如既往的欢喜。
“走？走去哪？”苍龙的眼神一片茫然，山茶的心突然一震。
“不去哪儿，算了，等你想起来一切再说吧。”
“山茶，我不会忘记你的。”说这句话的时候，苍龙的语气十分坚定。
“哦？可是你连你自己都忘了。”山茶少有用戏谑的语气说话。
“我的直觉告诉我，我忘了我自己，也不会忘了你。”
山茶无语，这句话，可以接下去说很多，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本能的，山茶想要尽快结束这一段打乱了他平静生活的小插曲。
可惜，天不遂愿……
苍龙的伤势确实是一直在好转，但是恢复起来却很缓慢。
一个月，两个月，半年了，苍龙就一直窝在山茶的身边，山茶眼见他身边的草都长得有人的半腰高了。更夸张的是，下过雨以后，竟然还有苔藓顺着苍龙的身躯爬上来，久而久之，斑斑驳驳，原本好好的一条青龙，就这么变成了一条绿龙。山茶其实并不介意苔藓如此旺盛的生长力，可是叫山茶看着苍龙这么荒废下去，他就是觉得……这种情绪大概可以解释为小小的不忍，终于有一天，这小小的不忍累积爆发了，那是山茶第一次在苍龙面前幻化人形。
当一身黑白相间，面带病容的山茶出现在苍龙的视线中时，山茶确定，他在苍龙的眼神中看出了很复杂的东西，虽然一瞬即逝，但是那绝不应该是忘记了一切的人的眼神中应该蕴含的东西。可是偏偏，下一秒，苍龙又变回了那一副纯洁而无辜的样子。山茶知道，那是散落了的苍龙消失的记忆，所以即便他此刻追问，也必然问不出什么东西。
山茶没有白费那个精神，而是专心致志的去干力气活了，比如清楚苍龙身边的杂草，比如剥落苍龙身上的苔藓，这些都是不能够动用法术的。如果动用法术，稍不留神就会伤到苍龙，而太小心的话又有失效率，不用权衡也知道还不如用手的好。待杂草和苔藓清理完毕后，山茶引来了不远处小河中的水，开始细致的擦拭苍龙血迹斑斑的身躯。这是一项更为消耗体力的活动，从前独居山谷的山茶并没有什么机会做这么有损体力的事，只是擦到一半，山茶已经忍不住开始咳嗽。
剧烈的咳嗽令山茶有些喘不上气，正在这时，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山茶，而同时，山茶也感受到，有人抚上了他的脊背，正很轻柔很轻柔的在为他顺气。对上那张脸的一霎那，山茶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苍龙见到他会流露出复杂的神色，因为他自己也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这算是什么，再续前缘？还是因果报应。
“你咳咳，你已经可以动了么？”
“可以啊。”
“那你为什么一直卧在那里？”
“因为你说我动一动就会压到花花草草，我以为你很爱惜那些花花草草。”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变成这个样子？”
“变成这个样子趴在你身边会很奇怪。”
“现在你为什么不觉得奇怪了？”
“因为我不想你辛苦。”
“那边有一条小河……”山茶很生硬地把话题岔了开来。
“你做什么？”山茶本以为苍龙会自己去，可是没想到苍龙却一把抓住了山茶的手，摆明了要拉他一到过去。
“我想你帮我洗。刚才，我觉得很舒服。”
还真是直言不讳啊，等山茶回过神发出这样的感慨时，他人已经在河边了。
由于山茶执意不肯下水，苍龙只能用水浸润了身体，然后回到岸边让山茶用手帕擦拭，山茶的手游走在苍龙结实的肌理上，有一种很微妙的氛围萦绕在四周，山茶不说话，苍龙也不说话。
“山茶，你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那是现在的你没见过除了我以外的别人。”
“不是，我见过，我见过的人中你最美。”
“你见过？”莫不是他恢复记忆了？山茶暗想。
“我想，我以前应该见过。可是我就是觉得你最美。”
“……莫名其妙。”即便山茶心里并不这么想，他也不知道出了这样回应他还能说些什么。
“山茶……”
“嗯？”
“你的手好冰，比河水都冰。”
突然，苍龙回过身来抱住了山茶，山茶一怔，却没有反应上来要推开他。
“你身上还是湿的。”
“但是比你暖和。”
自从这一次后，平素苍龙还是恢复龙形，盘绕在山茶身边。苍龙没有恢复记忆，他就只能留在这里，苍龙并不很安静，不过似乎山茶也已经习惯着这种不安静，唯一发生变化的，大概就是，山茶开始频繁的做梦，梦的内容也不再是尸山血海，而是不完整的片段。
滂沱大雨中，有人走投无路跪倒在地，而他，踏雨而来，为那个人撑起了一片天空……
恢弘大殿上，有人雄姿英发君临天下，而他，负手在侧，为那个人奠定了万世基业……
饯别之宴前，有人心口不一杀机隐现，而他，信步从容，为那个人拆穿了全部真相……
最后，背道而驰拔剑相向，一路走来的那个人和他，是为谁留下了不能磨灭于心的重重羁绊……
如同断线的珠子，被一颗一颗重新串联。梦里，山茶只觉得他要比看尸山血海更疲惫，梦醒，看到身边苍龙安详的睡颜，山茶没有觉得如梦初醒的轻松，而是更为复杂……
夏季通常是驯鹿会来拜访的季节，驯鹿不是山茶，他还是要吃东西的，其实驯鹿是一个心地很善良的人，虽然他也有他自己的事这是原因之一，不过他也确确实实不会吃刚出芽的嫩草，所以，驯鹿每年只会挑夏季前来。夏季到了，也就证明驯鹿的脚步近了，山茶看看身边正在小憩的苍龙，默默地想，其实这也不算是有什么变化。
驯鹿来的那天，天色还很早，山茶醒了，可是苍龙还没有醒。就在驯鹿看到苍龙的时候，山茶注意到驯鹿露出了……可以说得上是很惊悚的表情。驯鹿的表情一向很丰富，但是山茶还从没见过驯鹿露出这样的表情。然后，山茶与驯鹿很有默契的一个闭口不言，另一个则化为人形跟着驯鹿去了稍远一点的地方。
“为什么他会在这里？”这是驯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与其前所未有的严肃。
“为什么他不可以在这里，你认识他？”难得山茶在驯鹿面前表示疑惑。
“你不认识他吗？他是六祸苍龙！”
六?祸?苍?龙，山茶以为是巧合，可是没想到，每日每夜就陪伴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真的是梦中交织了信任与背叛，纠缠了了爱与恨的那个人……
“咳咳咳，六祸苍龙是谁，我不认识。”
“你怎么能不知道六祸苍龙是谁呢，他应祸运而生，生来就是要带来灾难的，天界已经追杀他好多年了，这种消息听的人耳朵都要生茧子了，难怪最近平静了这么久，原来他躲到了这里么？你……你怎么会收留他？！”比起山茶的不解，驯鹿更是一万分的难以置信。
“他失忆了。”山茶一脸平静。
“你确定？”
“确定！”
良久，驯鹿问出了这么一句：“山茶，六祸苍龙不是好人，他在这里这么久，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什么都没有。”
“山茶，你不能把他留在身边，他很危险，一旦他恢复记忆，他可能会杀了你灭口。”
“你以为我会被人轻易杀了灭口？”驯鹿当然相信山茶的实力，然而，对方是六祸苍龙，实在由不得他下断言。
“山茶，人你救了就救了，可是现在，他不是好人，你真的不该在包庇他了。”驯鹿诚心相劝。
“驯鹿，不要把消息传出去好吗？”山茶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做下这样的决定，总该有什么做一个了结不是吗，潜意识中，山茶觉得他和苍龙的相遇，真的不是偶然这么简单。
“山茶你……小心，保重。”驯鹿说过这句，便离开了，此时此刻，他不能留在山茶的身边，因为他的好友做下了一个危险的决定，而他则是要留意台面上的消息，他不可能放任山茶为了这样一个决定付出不能挽回的代价。
“山茶！山茶！”远远地，山茶就听到有人在很大声的喊他的名字。山茶虽然没有应答，脚下却不禁加快了步子。
“咳咳咳。”这就是加快了脚步的后果，不过同时，山茶也落入了一个他已经渐渐熟悉了的怀抱。
记得那时，山茶曾问，
“你很喜欢和人拥抱么？”
“不是，我只是喜欢抱着你。”
“……为什么喜欢抱我？”
“没有为什么，喜欢就是喜欢。”
山茶想，如果从一开始就推开，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先爱的人先输，是谁先爱了，又是谁输了？
“山茶你去哪里了？”
“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山茶没有回答苍龙的问题，反而问了这样一句。
“没有。”苍龙据实以告。
那一刻，山茶不知道他到底是一颗心落下了还是觉得失望……
该不该把苍龙留在他身边，这是一个令山茶十分为难的问题。赶他走，现在变成这样的苍龙出去后，只会再次受到伤害，身体上的伤害更是心理上的伤害，以前怎么样不说，苍龙不是好人也不说，现在的苍龙，真的没有危害性，这样会让山茶觉得苍龙的伤害是自己造成的，倒不是因为愧疚，只是一种单纯的不愿，连山查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不愿。但是，留他在身边呢？梦中发生的事会不会有一天真正发生在现实生活中，又或者，那是已经发生过一遍的事了，它还会不会发生第二遍？
山茶纠结了，山茶纠结的后果就是，有一个问题，他问的越来越频繁：
“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
“山茶，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我恢复记忆？”有一天，在山茶又一次不知不觉问到了这个问题的时候，苍龙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句没有结束，而是反问了山茶。
“我……我也不知道。”正是因为不能取舍，又不敢奢望一个完满的结束，才会希望转折的契机来得越早越好，至少，不要等到两个人都陷入其中不能自拔，不要等到两败俱伤无可挽回。山茶的预感越来越严重，无论外面的伤害再怎么严重，最终都不会比得上两人背离来的锥心刺骨。于是，一方面不舍，一方面又必须放手，山茶只能不停的问苍龙有没有恢复记忆，答案否定并不是一种安慰，而答案肯定也不见得是解脱。
很难得，这一天，山茶没有做那个令他感到压抑难过的梦，受到感染，山茶觉得自己醒来的时候嘴角都是带着微笑的，然而下一秒，山茶便发现人形的自己正蜷缩在人形苍龙的怀里，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醒了？”苍龙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因为山茶已醒便松开手臂，相反，他的怀抱，更紧了。
“你……”山茶有些疑惑。
“寂寞侯。”
苍龙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声音并不大，这是这个名字听在山茶耳中，却如同那天，最阴沉的霹雳……
“哈，你想起来了。”不是惊喜，而是认命般的苦笑，也就是说，他所期盼他所等待的那个了结终于要到来了么？寂寞侯，真是久远不曾听到的名字了，六祸苍龙和寂寞侯，终于等到了这一个不死不休的结局了么？
“你希望我恢复记忆，我就会恢复记忆。”
“好，那么然后呢？”山茶也没有挣扎，就这么窝在苍龙的怀里，他觉得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针，一根一根扎在心上。
“没有然后了。”
“为什么要找来呢？”
“因为我说过，我不会忘了你。
“既然你恨我恨到死前拼了命都想来杀了我，那么现在你就可以动手了。”山茶觉得他自己说的话，冰冷的都令他忍不住轻轻战栗。似乎是感受到了这种颤抖，苍龙把山茶抱得更紧了。
别怕，六祸苍龙没有说出来，寂寞侯是怎样一个清冷高傲的人，他怎么会害怕，他怎么能让别人看出他在害怕，过了这么久，他已经懂了，为什么会错失，就是因为曾经不曾懂过，所以六祸苍龙不说，他会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想要说的话。
“不是恨，寂寞侯，我对你，不是没有恨，可是比恨多太多的，是……爱。”
“那你现在这么说是想怎么样呢，早就已经不可挽回了，你还没醒过来么？你会来到这，是你的执念，你失去记忆和我生活在一起，只不过是一种弥补，苍龙，不是六祸苍龙。你现在醒了，就该走了，这句话我从一开始就说过，现在，是时候兑现了。”
“对不起，是不是当初，我先选择了背叛，所以你才不肯原谅我？”
“你算计我一次，我暗杀你一次，这笔债已经扯平了。”
“那么，你让我走，我会走。”带着温度的双唇贴上了山茶的额头，可是还没等到那温度传到心的位置，唇的主人便离开了。只剩下山茶，被靠在山壁上。没有流泪，山茶不会流泪，他只是咳嗽，不停的咳嗽，鲜血如同梅花般开在他的指间，开在他雪白的衣服上。
结束了，这一回，虽然已经过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结束了，上一次结束的是……恩怨，这一次结束的是……爱恨。牵绊在两个人中间的全部，已经被彻底斩断了。
好了，这回，可以真正安心做一株山茶了。寂寞侯松开捂在嘴上的手，如是想……
夏季还未结束的时候，驯鹿又来了，这会儿的山谷，又变回的它原来的样子，而驯鹿的挚友山茶，大概……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六祸苍龙走了？”驯鹿的表情根本没有一点疑问的意思。
“你明知故问。”山茶头也没抬。
“……”
“说吧。”
“说什么？”驯鹿一时反应不上来。
“你来，不就是为了告知我六祸苍龙的近况么。”
“好了怕了你了，在你这里真是一点成就感也没有。”驯鹿顿了一下，语气一转，“前一阵，六祸苍龙突然出现，向天界挑战，说他如果能活着走出天界，从此跟天界再无瓜葛，他不会再干涉三界的任何事，而天界也不得再追杀他。”
“于是，现在呢？”
“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什么消息都传不出来，就这样。”驯鹿颇有些沮丧，他驯鹿是什么人，竟然还有他打听不到了消息。
“当初你不是不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吗？现在为什么又来跟我说这个。”山茶的语气很冷。
“是，我是不希望你们在一块，可是我怕我现在不来说，迟早有一天你会来砍了我。”驯鹿相当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对于他这个朋友，他永远都没有办法。
“谢谢。”说完这句话抬头的山茶，脸上竟然带着温和的笑容。驯鹿被这前所未有的笑容惊艳了，他觉得大概自己身边，能开的花全都开了。
山茶离开了，山茶这一生第一次离开这个山谷。驯鹿没有说小心保重，只是在山茶走后，他才忍不住喃喃：
“好友，这一次，可不要再让自己遗憾了。啧啧，听到寂寞侯说谢谢又看到寂寞侯的笑容，我看我还是回家一个月不要出门好了，免得有血光灾啊。”
上一次是我杀你，这一次是我救你，这算不算是改写，那么，结局呢，一样能被改写吗？
龙，果真是力量强大的生物。等到山茶赶到天界，苍龙竟然还在绵绵不休的厮杀中。其实这个时候，苍龙已经离天界的出口不太远了，然而越是如此，阻挠便越强大，山茶看见，满天飘洒着鲜血，那一刻，山茶回想起了记忆中，那场红河血祸，即便生命在血光中凋零，也做不到他最想要的那个结果，早知如此，当初何不顺其自然呢。当初，就是抱着何不一试的想法，如今一样是何不一试，当初寂寞侯想要的是天下，如今山茶想要的，只是一个他。
“孤舟夜灯一掌剑，快走！”
山茶的插入打乱了全盘的战局，苍龙得到一线生机，因为山茶帮他挡在了无数天神面前。新一波的攻势瞬息便至。留，可以一起留；走，不能一起走，选择！
“我叫你走啊。”
“一个月前我离开，就是为了我们不要在背离第二次，寂寞，要走一起走！”
“哈，那么，万里江水万里浪。”
“创世诀皇者天临！”
再一次回到遇龙谷的时候，苍龙走的每一步，身后都会有血迹滴落。而山茶，则被苍龙横抱在怀里，双眼微微闭着，表情也很柔和，如果不是他身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外人看给来，大概还要以为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寂寞，血债要用血来偿，如今，我们还清了，可以从新开始了。”
这一次，驯鹿来的季节是春天……
遇龙谷里一片生机盎然，当然也包括那一株开在遇龙谷深处的山茶。
“喂，六祸苍龙，寂寞侯怎么样了？还不能幻化人形么？”驯鹿的口气，简直可以用出言不逊来形容。
“我不是六祸苍龙，我是苍龙；他也不再是寂寞侯，他只是寂寞而已……”苍龙很温和的纠正着。
“别跟我强调那些有的没的，我在问你正经的！”驯鹿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龙血的功效虽然很显著，不过确实还不能幻化人形。”苍龙回答得很坦然。
这是一个还蛮诡异的场景，一头驯鹿正居高临下一般的询问了一条盘绕这一朵山茶的苍龙……
“那还要多久才能恢复以前那样？”驯鹿的语气中不乏担心。
“我也不知道，对不起……”巨大的龙头垂下，苍龙望着近在咫尺那朵纯净无暇的山茶，声音温柔中夹杂了一丝哀伤。
“喂，我说你们要不要这样啊，一副副我快要死了的样子？！”被苍龙和驯鹿密切关注的山茶终于忍不住开口。
“我来教训这个把你害完一次又一次的人，他都很配合好友你怎么就不配合呢？”驯鹿露出一副被打击到的表情。
“我为什么要配合你俩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啊。”山茶没好气。
“山茶，这不无聊，我是认真的。”
看着苍龙一脸郑重的样子，不要说山茶，就连驯鹿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就不该来，我还是单身呢，为什么要来看你们恩爱，我走了，不成双成对我就再也不来了，再见，后会改期！！”
驯鹿的话从很远很远的谷外飘回来的时候，山茶正在舒展枝叶，准备倚在苍龙的怀里小憩一下……
“最近江湖真是难得的清静啊~”莹渊阁中，素大贤人正一边喝着他亲亲无欲泡的莲花茶，一边悠然地感慨着。
“怎么你很闲么，你要是真的很想找事做的话，我不介意去帮你联络联络。”谈无欲的语气半是认真半是调侃。
“哦？联络谁？”素还真有了兴趣，于是就着谈无欲的话头接了下去。
“我昨天不是去岘匿迷谷了么，正碰上慕少艾出门，他非要拉着我一块去，说要一起拜访老朋友。”
“老朋友？谁的老朋友，他的还是你的，还是你们的？”素大贤人独占欲模式全启，整装代开中。
“其实他是去复诊，至于我，也说不上什么朋友，不过那一对，跟你，倒是有不小牵扯。”谈无欲显然没有更多的恶趣味去戏弄素还真。
“哦？这……”
“我知道跟你有不少牵扯的人数不胜数，让你一个一个猜，猜对都要到明年去了。我就实话告诉你，是六祸苍龙和寂寞侯。”
“原来是他们。”
“是啊，现在寂寞侯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怎么样，掌握文武半边天的一代神人，有没有兴趣挑战一下~”要戏弄就要等到最关键的时刻戏弄，这是谈无欲总结出来的耍素心得。
“不要！玩一次就够了，见六祸苍龙一面，无欲就说什么要退隐了，见寂寞侯一面，书前辈就受伤了，四弟也回老家去了，这个面我可见不起。我还是在这里守着无欲最好了，是吧无欲~~”
“素还真你靠那么近干什么，你……唔……”
小谈，在冷峰残月，作为跟你有着相同跟一个人纠缠不清经历的寂寞侯向你表示深切的同情与哀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