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第二天,许宜的爷爷过世了。在绵绵的春雨中,后事在长子长孙的料理下,风俗礼节似乎都面面俱到,在大悲中度过了难熬的“头七”。
奶奶在葬礼上特别的淡定,苍白的脸上显出的是一种过了大悲大喜的冷漠。
爷爷入土为安的那天,小叔扶着老太太撑着黑伞在坟前献了第一束鲜花,然后是大伯,长子的第二束,按着长幼顺序,放下了花。许宜属于第三代,而且还是个女子,她的父亲又不是长子,她要等堂兄弟都献过后,还要排在堂姐的后面。有点莫名的身不由己,至少表哥表姐还得在许宜之后,小小的安慰,让她总算找到点平衡。
拿着白菊站在哀悼队伍里,看着这束净白的带着水珠的鲜花,真实的感觉到了葬礼的哀白气氛。
奶奶站在坟前,许宜从侧面看着她,她一直闭着眼,今天奶奶穿着一身的黑色对襟衫,头发都盘起来在发髻上别了朵白花,去掉了身上的所有的首饰,下垂的手腕带了根麻绳,一只手拿着白手绢,静静的站着。
许宜在垫子上跪着,合起双手拜了两下,放下花,这是她第一次离墓碑那么的近,以前的碑都是青石板的,很有凹凸的实在感觉,现在墓碑都是大理石的,花岗石的,都顺着潮流进步了。
许宜在碑上看到了她的名字,在左靠下的位置倒数第二个。墓碑中间写的是墓主人和妻室的名字,右边是生辰八字,和死亡的时间,左边就是子嗣的名字,长子为先的从靠墓碑的中间内侧写过来第一排,第三代以长孙为先的第二排,密密麻麻的小体字刻在一起。这个叫枝繁叶茂,子孙兴旺。可惜,表兄弟姐妹们是写不进里面的,连出嫁的堂姐都没有,许宜一直觉得好纳闷,这么凝重的气氛下她的好奇心也不能在此时表现。
经过奶奶的身边,她仍然闭着眼睛,看不出此时她在想什么,手绢时不时的擦拭着被雨水淋湿的衣襟。
许家是一个大家庭,奶奶是个典型的大家书香门第的长女,固执有点傲气的曾经的大小姐。爷爷解放后一直在县里的供销社做社长,退休后在家养鸟品茗。家里子孙兴旺,许宜的奶奶四个儿子三个女儿,11个第三代。她的父亲是第三个儿子排行第五,许宜是11个孙外孙的第九个。在祖父辈那代这样的家庭很多,解放后计划生育没概念,到了她这代才刹住车,可是还是由于惯性人口数量没是没有降下来。
许宜听她妈妈说,她奶奶家有两进独门独院的老宅,进是个量词,觉得和层的意思比较接近。一进是包括西子,厢房以及堂屋的第一门面,第二进是带坪园的内宅。西子,是江南城的老话,指书房之类的大户人家考究的叫法。堂屋就是现在的客厅。许宜记事之前一直住在这个老宅,感觉像四合院,从她妈妈的描述中依稀是觉得有区别的,坪园是类似花园还有假山的室外装饰,而且庭院都是单独分开,朝东和朝南的都有独立的偏门可以进出院子。
小的时候看过以前照的照片,觉得青砖瓦房没什么稀奇的后来连照片也不知道放哪里了。
爷爷过世后的第二个星期,许宜如往常一样去了奶奶住的湖东,城市的发展日新月异,城市的扩张和建筑的膨胀,所以奶奶家的老宅在很久之前拆了。
许宜的大伯在湖东附近买了当地正在兴建的别墅,是一栋有些仿古的楼房,她奶奶比较喜欢古典的东西,大伯按照奶奶的要求装修完成之后,老两口带着小女儿,也就是许宜的小姑,过着清净的生活。
现在的湖东也算景区了,潋滟的湖光山色,许奶奶住的比较幽静的湖东小区,两岸的杨柳枝抽出了新芽,嫩绿极了,一片望去什么叫苍翠欲滴立刻心领意会了。
许宜到的时候,发现奶奶家的大门敞开着,门外有辆出租车好像在等人。她寻思着难道是谁来了,这栋房子很大,一楼的中间是客厅,靠左是连着的厨房和餐厅,靠右的一间书房和卫生间在楼道下。客厅的墙上是一副牡丹图,“花开富贵”,许宜不懂欣赏此类国粹水墨山水花鸟画。
她在客厅换了拖鞋,就进屋,后来她想起老太太最近心力憔悴应该在楼上休息。房子的楼梯是木质的雕花扶手,许宜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到老太太卧室一看,床叠的整整齐齐的,屋子里没人。
房间的摆设似乎透露着屋主的喜好,古雅。奶奶睡的是真正的甬式老床,床脚都有雕花的,还有点镂刻的屏风,估计年代久远了。房间的五斗橱贴着床,包铁皮的四角,都是镂花木雕。桌案上的青瓷花瓶,静静地守着这个房间。
空空荡荡的大房子,总有一种寥寂的感觉。尤其是爷爷刚刚故去不久,更显得空寂。许宜心想,莫非奶奶出去了?
她拽着背包,有点扫兴地下楼。发现书房的门与刚才上楼时有些变动,刚才明明关着的,怎么现在虚掩着。
许宜心想,老太太动作够迅速的,这么快就从外面回来了。她蹑手蹑脚地走向那扇门,想突然出现给老太太弄点惊喜什么的。这个年纪总有小小的恶作剧心理。她手刚抓门把,就听到了俩人在说话,她顿了下,从门缝的地方瞄进去,看到坐在桌案边上的奶奶,另一个背对着她,坐在高高椅背的太师椅上,只看到太师椅的椅背。
“故技重施是没用的,我已经没有好顾忌的,你收手吧。”
奶奶的声音,显得有点疲倦,许宜刚想推门进去,听到了让她整个人发颤了一句话。
“这个我是要带进坟墓的!”
许宜的奶奶平时那么慈眉善目的,这个和她的风格不吻合的话怎么会是出自她口?
许宜的好奇了,耳朵贴着门,屏息凝神的窥视着房里的动静。太师椅上的人终于开口了,幽幽的,“40年的销声匿迹,血泪已经绽放了。”是一个低沉的略带沙哑的声音,不过这个陌生的声音以前肯定没听过,是谁?
“你得死!”吓得许宜差点咬到舌头。
奶奶的声音里透着凶残,许宜心跳漏了一拍,太突然了。不过听到这句话整个人不禁发抖,许宜无法相信这个电影对白刚才就发生在她的眼前,假的,她心里不停和自己说。太师椅上的人发出阴深深的笑,是种很难模仿,奇特的笑声,能渗进人的恐怖感官的笑声,给许宜一种很不祥的感觉,大白天吸口气被憋死的概率也比她今天听说的事情高。
“血泪的预言会重生。”太师椅上的人又说道。此刻奶奶很严肃的盯着她对面的那个人,老太太从来没有过一种的神情,像一个判官,洞悉一切地将生死牌丢出去的那刻的阴狠。
许宜被他们的对话起初的确是吓的惊慌,现在居然莫名的好奇,越发的想知道更多,这段奇异的对话内容已经让她的每个细胞都复苏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发现空气的味道有点奇怪,变的,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怪味,如果是香奈儿9号这种极品只要闻过就一直记得了,许宜确定是一种没有闻过的味道,有点像香蜡的味道,中间又夹着某种辣的味道,闻到后又觉得像某种植物汁液的味道夹着刺鼻的辛辣剂。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味道。
“缘来缘灭,只要预言重生,我们的源不会断。”那个陌生人的嗓音。“老夫要你们家族的后人都自取灭亡。”阴毒的预言,让许宜惊慌失措,失手将包掉在地上。
奶奶腾空跃起,‘嗖’的一下衣袖拂过,门突然大开,许宜被惊吓得无法做出反应,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奶奶就直勾勾的看着她,许宜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奶奶,令人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奶奶缓缓的蹲下身来,对襟衫的宽大的衣袖像轻丝一般垂落下,从她的眼前,奶奶怜惜的将许宜的身体抱入怀中,轻柔得对她说,“小宜,听见什么了呀,我的宝贝吓到了没有。”
许宜如同没有知觉一样,任由奶奶环抱着,她内心仅存的一丝理智是想跑,想逃跑,可是恐惧感让她做不出反应来。当她被拥入怀中的时候,没有焦距的眼神变得清澈起来,仿佛被催眠了一样,她觉得奶奶的怀里还是像童孩时的摇篮,摇呀摇,摇呀摇,奶奶的一只手轻拍着她的脊背,一只手轻抚着许宜的头。
在许宜感觉沉沉的将要睡去,眼睛已经轻轻的闭上,奶奶在轻哼着童谣,周围都好宁静,当她想要进入梦乡去甜甜的睡觉,模糊的视线看到奶奶一如往昔的慈祥,她要睡去,闭上眼睛的那瞬间,从奶奶身后出现了耀眼的金色狐狸,妖异的金色脸上,只有空洞洞的眼睛,狭长狐媚的双眼显得阴冷且戏虐,如同毁灭一般的气势从它身上崩裂开来,不过一闪即逝,许宜如同跌入云彩之中,洁白的柔软的云朵将她包围,她踩着轻飘飘的彩虹在上面信步自如。许宜昏睡过去,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