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磊给王玉芬打去电话,通知她方舟离家出走了。我们几乎翻遍了整个上海都找不到他,等待几天也不见方舟来学校上课,这样他多半是准备离家出走了。母亲在电话里声音很是平静,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惊讶或者悲伤,可能心里已经承受了太多不幸,外表已经足够隐忍。我们都知道她很自责,不应时刻给方舟灌输婚姻都将走向灭亡的思想。她认为是单亲生活害了儿子,让他从小缺少父爱。
我们无暇考虑太多,当务之急就是找到方舟,大家尽量动员能够动员的人,将寻找范围扩大到江苏浙江这些周边地方。虽然报了警,但是毕竟不是找通缉犯人,他们的效率也不比我们高多少。
一直没有消息,后来方倩想到去查方舟电话号码的使用情况,于是我们花了很大工夫,在移动公司弄到了他最近的通话记录和信息使用情况。结果记录到了我发现他失踪那天便宣告结束,果然,心思缜密的他出走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我一直疑惑他难道就不用身份证么?
此刻,想找到他几乎希望渺茫。有过一次短暂离家出走经历的我,很自然的就想到方舟的生活问题。
没有经济来源的一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能干些什么呢?那段在KTV工作的日子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他会不会像我一样找个卑微的工作勉强来糊口呢?说实话,我很难想象当初那个和我说“这个世界由许许多多不同的人组成,每个人各司其职,为了那个看似能够满足很多***的饭碗而辛苦拼命,失去本应好好体会的快乐幸福”的方舟在KTV活着酒店里端着盘子,对别人笑脸相迎的样子。如果真是这样,我会觉得这个社会何其可悲,我尚且如此,他也逃脱不了这个网。
我们的希望变成绝望。作为与方舟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的母亲,王玉芬表现得似乎比方天磊还要平静,难道他早就当自己的儿子不存在了?还是心已死。
***
时间会冲淡很多事情。没有方舟的日子生活依旧过得缓慢。只是我和方倩并不像以前那样甜蜜幸福,两人之间提起方舟气氛便变得压抑起来。我们都想挽留什么,可是仍感觉某些东西在极速的失去。我们的青春时代因为方舟的失踪就像被咬掉一口的苹果,在空气中慢慢变质腐烂。
2012年国庆节,我站在哀乐声中,一个巨大的“奠”字面前,脑海一片空白。
那是王玉芬的灵堂。
我的脑海里不断交织着阿姨以及方舟的样子,我感觉这些应该都不是真的,方舟不是还没回来么?我们还没看到阿姨真正原谅理解儿子的那天。
她死于车祸。前几天一个晚上,王玉芬半夜从24小时营业超市买东西出来,抄近路回家的时候可能是精神状况不好,被一辆大货车撞上腰部然后打在路边的栏杆上重伤头脑。
其实让我们心痛的不止这些,由于半夜路上几乎没什么行人,货车司机撞倒她后没有下来,而是没良心地直接逃之夭夭。过了很久,才有人发现她,等送到医院时,她几乎快停止了呼吸。之后连夜赶来,看着躺在床上脸上毫无血色,缩成很小一团的女儿,那对老人几度晕厥。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个个地拆掉王玉芬身上连着机器的电线,边摇头边把白布盖住她的头。
难道老天真的偏偏钟爱悲剧?还是看不下去王玉芬一个人生活的孤独痛苦,竟如此无情得夺去了她的生命。
好在方舟不在,似乎有些讽刺地避免了“少年丧母”这种痛苦的经历,我们变得不期望方舟回来,因为这里的一片狼藉并不会比他的浪迹天涯好多少。
我在一片哭声中作为王玉芬的朋友与几个人一起在灵前跪下磕了几个响头。方倩跪在家人席那儿,戴着白色的头盖,目光呆滞地望着一个方向。这里的气氛实在压抑,我没呆多久便出门走到一棵树下面,呼吸新鲜空气。
口袋里传来手机短信的声音,我拿出来,解锁,按下查看,看到开头四个字,我有一种这个世界绝对存在神明,不然不会发生这么巧的事情的感觉。看到简单的几个字:“我是方舟。现在很好。”我按捺不住内心的难以置信还有狂喜,勉强稳住手腕,回了一句话:“是吗?这样我就放心了。”我不敢说任何让他回来的话,因为此刻他不能回来。过了一会儿,他没有回,我开始担心起来。不知是头脑发热还是上天早有安排,我多管闲事地又发去了一条:“其实你妈还是不能原谅你。”我想干脆就破罐子破摔吧。
我立刻就收到了回应。他说“是么。”两个字后面是一个圆圆的句号。仿佛觉得肯定会是这样的结果。
后来他的话多了起来。原来出门后他拿了学校发过来的银行卡,用里面这几年存下来的奖学金去了西藏一趟。那个大胆,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并没有改变多少。不过他坦言最近他也开始打零工,琐碎的日子让他十分苦恼,但是自己还是得生活。知道这个消息后,方天磊马上查到那张银行卡号,打去了一些钱。他只能通过这种方式补偿自己的儿子,虽然口头上总是说自己不能接受他某些大逆不道的行为。
我给方舟打电话,仿佛犹豫了很久,在我不厌其烦地打了第八次时他才接我的电话。
“有什么事么?”他的语气显得有些疏远和冰冷。
“也没什么。只是想问一下你找到稳定的工作没?”我假装平静地说。
“嗯。”他闷哼一声,“很普通的工作,勉强维持生活。”
“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么?”我顺口问出了这句话。
令我惊讶的是,他没有隐瞒,而是直接答我:“武汉。”没想到他会在我的家乡那边。
“你以后怎么打算?”我说。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很轻松地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这段时间在边工作边准备考研,反正大学知识也基本学完了。”说完无所谓地笑。
我“哦”了一声,心里有一丝安慰,但是和他说话总是还有一点尴尬便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要不以后我回湖北发展,彼此有个照应,反正那里是我家乡,比较熟。”我接着说,明明发自肺腑的话说出来确总感觉有点虚假。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方倩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她不会出去的。“他一针见血地反驳我的话,言语间似乎还有些醋意,我自然地想到这是因为方倩。看我陷入沉默,他接着说:“我还有事,就先这样吧。”便挂断了电话。
我感觉他对我似乎变得如此冷漠,就像对待一个路边的陌生人。我不禁想到以前大一时两人一起的欢乐时光,一切都真的变得很快,浮光掠影,弹指一挥间,心里阵阵发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