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入伙到现在也有一些日子了,我连一次正规的训练也没有过。我对刘说,农民工上岗前还得培训呢,我干这行也免不了培训吧。
刘请示了黄总。恰好这阵子也没啥事。说,你确定要练练?
“是啊。”这是我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公司负责。
带上我的那包装备。和其他四位弟兄一起驱车来到了邻市的一处大山沟里。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们五人已经蜕变成一个无懈可击的团队。
任务很简单。就是从大山沟的这边穿进去,从另一头出来。另一头就是青山市,完成训练后就直接回家了。
此山叫连虎山。是一片未开发的原始森林。古时候这里野兽漫山,惊险之处更是多如牛毛。几处天险一环套一环,那时候是少有人从这山中过的。连虎山因此得名。近年来由于人类对环境的贡献,野兽算是没有了,顶多剩下几头横冲直闯的野猪,成不了气候。可那天险之处依然健在,并不随着人类社会的进步而改变。
所有的装备都可以带上。刘说了,还是建议我们多带几样。这条路他走过,在他当兵的时候。
大家开始清点装备。
我把包里所有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摆在地上:
卫星手机,GPS,攀岩绳,越壑枪,水,高能食品,手枪,火机,军刀,手摇充电器,太阳能充电器,手电筒……大件或重要的差不多也就这几件了。小件装备多如牛毛,不一一赘述。
这堆装备中我最喜欢的就数越壑枪了。枪的外形和普通步枪没啥区别。区别在里面:枪弹的弹头后面连着攀岩绳。膛线的导程也比普通枪短一点,这样出膛的子弹就有极高的转速,方向也稳定。
当遇到悬崖想越过去的时候。拿出越壑枪瞄准对面的一棵树开枪。只要瞄的准,肯定打得到:出膛的子弹具备极高的转动惯量,重力,风力啥的在这样的转动惯量面前都成不了气候。子弹遇到树后继续旋转,借着弹头身上的螺纹,就旋进并穿过树干了。穿过树体后弹头就开出一朵小花,牢牢抱在树干上。
把另一端绳子也固定后,悬崖另一头的人就能顺着绳子滑过去了。我很佩服这把枪的发明人,简直就是个天才。
中午时分我们就进入了山林,一路上游山玩水,甚是开心。原始森林啊,一切都是原始的,和几万年前一样,原汁原味。这比那些啥森林公园啥植物园什么的,好玩多了。我要有钱了,我就把这片山沟沟包下来,啥也不动。就开个旅游公司。专营原始森林N日游。鸟语花香,哎,好久没用这个词了。我已很久没听鸟叫没闻花香。今日一闻,心旷神怡。
渐渐地,路变小了,变陡了,周围也没先前那么开阔了。行进的时候也只能低着头,以防脸被垂下来的树叶割伤。路边的小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周围很静,只有几声鸟叫声,叫声已不如先前那么悦耳,反而让人心声凉意。
到了一处空旷之地。刘说,就在这里扎营吧,天色不早了。往里就找不到更开阔的地了。
这里的泥土很松软,地钉根本插不牢。稍微来一阵大点的风,帐篷就飞起来了。
刘拿出一把地钉,这种地钉比较长,长得像褪去伞布的伞骨。钉进地里后,旋动地钉尾部的螺母,那些钉进地里的伞骨就会在地下张开来。再大的力气也拔不出来了。
森林的夜晚完全破坏了夜晚在我心中的形象。从小读浪漫主义诗词,夜晚在我的意识中显得迷人的浪费,神秘,欢乐。而这个夜晚呢,没有霓虹灯的绚丽,只有露营灯的冰冷。没有劲爆的音乐,只有风吹过森林的呼啸。没有酒吧里的群欢,有的只是我们几个人隔着帐篷在灯下畅谈。
刘问我,你有理想么。我说,以前我的理想是好好学习,将来当一个工程师,有幸福的家庭和平淡的生活,现在呢,我先前的理想似乎成云烟了。未来开始变得迷茫。现在的我只身在外,以前的朋友都没联系了,连亲人也毫无音信。还谈什么幸福。再说吧,等这一切结束了,我就会重建我的理想。
“那你的理想是什么呢?”
“我没有理想。”
“不可能,你若没有理想,就不会问我这个问题。”
刘很勉强地笑了笑。有些无奈,也有些痛楚。他似乎在盼望着这么。
但现实中的他就像普通人一样,机械地干着相同的事。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我又不能解释他为什么如此拼命。
虽然已经进入春天。但夜晚的森林却是如此冰冷。我把自己整个装入睡袋,有点后悔来参加这个训练。刘此时正在地图前琢磨着,阿梁阿健在另外一个帐篷,似乎在聊着什么。Michael戴着MP3,眼睛空荡荡地望着夜空。在沉思,在回忆。
是的,我们五个人身后都有一段故事。只是我尚不清楚。如果不是命运的玩笑,谁会撇下自己的人生不顾,纵身跃入这场无休无止的争斗呢。
我还在沉浸在梦里,梦境中的我又回到了那个狭窄而温馨的宿舍,宿舍几个哥们正在打牌。我在旁边看着,不时还发出几声挖苦和喝彩。而他们却专心看着手中的牌,似乎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使本来就脱离世界的我倍感孤独。
“起床了,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刘的一声大喝把我从梦中一下子拉回来。
天还没完全亮,只有东边那边有一丝亮光。
“这么早啊,再睡会儿吧。”
刘强行把我从睡袋里拉出来。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看看旁边,阿梁阿健兄弟早已收起帐篷,整装在一边看着我。
这次训练主要是连我们的体力,耐力,还有团队合作能力。
我说这我知道,军事题材的连续剧里凡是有野外拉练的戏,那个指导员模样的人都会这么说。没创意,感觉那几个字空洞洞的。
“我还没说完。”刘瞥了一下我。
“我这是对你们负责。你们入伙也有一段时间了,从没有过正规的训练。事先申明,今天开始前面的路就没那么轻松了。其实体力,耐力,团队合作什么的都是次要。重要的是,在这次训练中你们能得到意志方面的锻炼。这比什么都重要。我说完了。前进!”
路越来越小越来越陡。到最后竟然没路了,立在眼前的是一面几近垂直的悬崖。光秃秃的没有一点植被。
“我先上去,给你们拉保险绳。”说着,刘别上一捆绳子,一捆机械塞。手脚并用一下子就上了悬崖。
“愣子,你先上!”
“还是让他们先上吧,我最后一个。”
“你最后一个,要是上不来下头可没人帮你!”
如果换作是以前的我,无论如何我都不敢上的。现在不同了,经历了风雨,人的内心就变得强大。变得无所顾忌。
挂上保险钩我就往上爬,手脚并用不敢怠慢。可爬到一半我就没力气了。加上内心的慌张。整个人就挂在了半空中。
“踩着机械塞上来!”
不行了,我就像刚跑完一万米一样浑身虚脱。下意识得低头看下面,这一看,更是吓走了最后一丝体力。
“不要往下看!”刘在对讲机里咆哮着。
“只要你爬上来,就是对自己的一次超越,你不是一直要求自己上进吗,这就是机会!想想你在乎的人吧,你就有动力了。”
在乎的人?还有谁呢,就只有静瑜了。我想她,很想很想。那么想见她的话,要怎么做呢?要努力,要出人头地,这样才能配得上她。可眼前……
“眼前先得爬上这面悬崖,是吧。”
一咬牙,豁出去了。大不了掉下去嘛,如此胆小怕事,还不如死了算了!
那一刻,我头脑空白。放下了一切,只为爬上悬崖。
那一刻,我无所畏惧。鼓起了勇气,只为绝处求生。
那一刻,我无牵无挂。忘掉了危险,只为证明自己。
那一刻,我别无所求。放下了世界,只为再见到你。
我坐在悬崖上发呆。刚才的一幕令我想起了一个人。很奇妙的感觉,不止是爱,隐约还透着依赖。
“她是谁呀?”
刘在一旁挖苦我。
“谁呀?不懂你在说什么。”
“刚才我说想想你在乎的人你就有动力了,果然你就爬上来了。跟哥说说那个人是谁呗。”
“那个人就是我自己呗,谅你也不会下来拉我一把。当时我要是不爬上来,就挂在上面风干了。”
刘点了根烟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我听说过你和老板女儿的事。有弟兄看过你和她在一起逛街。”
这个我忽略了。静瑜的身边是有许多暗镖的,黄总何许人也。这样想来,倒是让我宽了不少心。
“上次你跑学校门口去会她,黄总也知道了,你看他也没说你,对你还蛮好的。”
晕……这算什么事啊,还顾不顾个人隐私了。
“咦,对了。这样是不是就意味着老板允许我们在一起呢。”
我一不留神,就自己说了出来。直到说完了,才知道自己露了馅。
“呵呵,你小子还不承认。不过这件事我可真不确定。凭我对老板的理解。他没说你是因为你私下去见小姐这件事不怎么严重,你不要理解错了,更不能得寸进尺啊,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刘说了,我的体力太差。回去后要专门给我开个小灶。还有我的心理素质,十分符合当代大学生的共性。
“现在的大学生,天天上网,泡妞。什么都干,就是不干正事。这就养成了两个最致命的缺点。,一是胸无大志,二是不务正业。因此啊,许多大学生碌碌无为。”
他转过来很严肃地对我说,要有理想,要有野心,内心的强大才是真正的强大。
喏,午饭时间到了。看到没,那有一只野兔。刘抽出手枪一抬手,那只兔就打了个趔趄翻了几个跟头扒在那儿不动了。
随身带的水自然是不能用来洗兔肉的。往前走几步看到了一小股水流。阿健在一旁剥兔皮。刘则带我来到水流旁对我说,野外的水通常要用明矾净化后才能饮用。如果没带明矾,那就往水里吐一口唾沫,如果唾沫能立即散开。那就代表这水能喝,虽然不干净但也不会影响身体。说着往水里吐了一口唾沫,及时验证了一下。一下就散开了。向阿健点了点头,阿健才提着兔肉过来洗。
刚要生火烤肉,阿健又说开了。若是在野外没带火种,要怎么办?
我说可以钻木起火。
“等你钻出来,兔肉都臭了。”
要是有带子弹的话。把弹头卸下来,把里头的弹药倒出来一半。然后弹头屁股朝上放在干草上面,用石头敲一下就着火了。要记得把弹药倒掉一半,要不你手就炸了。
我说,你还有啥无中生有的招数,都教给我吧。
“有的,慢慢来。学习这件事,就应该在实践中进行。像你们大学生,天天坐在教室里听老师讲那些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到头来你们学了多少?还不是只捡了些皮毛。单单只是听讲而不动手,第一太抽象,第二容易无聊,就学不进去了。我要是只跟你讲讲,当下你可能会记着,可过段时间你又没印象了。所以我才带你出来拉练。你看看你们这些学生。在学校里学的半死,出来工作后发现,在公司一个月学的东西,比你在学校里四年学的都要多。慢慢来,有你学的。”
晚饭的时候我们吃的是自带的干粮。压缩饼干加水。我从没吃过那么难吃的干粮,极甜,甜的都有点涩了。刘说这种饼干一次不能吃超过一块,吃多了,胃会炸的。他还跟我说在云南缉毒的时候在深山里抓了一个毒贩。那个毒贩还几天没吃东西了,看到他们就举手投降,然后要吃的。看他那么饿,他就大发慈悲给了毒贩两块压缩饼干,毒贩吃了说不够,然后他战友又给了他一块。他三两下也咽下去了。然后就要水喝。这不喝不要紧。一喝,悲剧来了。瞳孔放大,张着嘴巴捂着肚子呈十分痛苦状。接着那些那些饼干就又从嘴里涌出来了。急忙跑过去一看,咽气了。
我爬过山,一口气跑过一万米,也在篮球场上连续跑了一个下午(因为抢不到球,就跟着球跑了一下午)。但没有过这么累的。吃完晚饭一坐下。只觉得两腿使不上力,手也抬不起来了。肺里像着了火般灼热。刘是当兵出身。可恶的是他把我们都当成兵了。一路跋山涉水攀岩下坡。还不给休息,只能在吃饭的时候停下。他说走慢点可以,但是不能走走停停。这一停,就没效果了。我是想走慢点,但他们四个就像打了鸡血一样浑身有使不完的劲,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
刘摆出地图和GPS。在图上标出了我们的位置。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先听哪一个。”
“先听好的。”
“我们已经走了三分之一了。”
这算啥好消息呢,我还以为我们都快穿过这片林子了。一想到前面还有两倍这样的路程,就感到莫名的悲催。
“说说坏消息吧。”
“从明天起我们要分开走。”
“啥!”
刘在地图上绘出五条路线,分别通往林子外的不同地点,走出了林子就各自回住处。
“照顾你一下,让你先选。”
“能不能透露一下哪条路好走。”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随便画的。”
“要是我出危险了怎么办?”
“自己想办法。”
以后你成长了,你会感谢我。在你成长的历程中,有一段路是我硬拖着你往前走。正是这段路使你学会了站起来并走下去。
这次拉练顶多只是磨练了你的意志,让你在困难面前不显得那么弱小。以后你会遇到更多的事,这些事会磨练你的心智。甚至完全摧毁你的意志,然后重建。重建后的心智如涅槃般无敌,到那时候,你就能完成任何你想做的事,只不过,到那时候你也会无所欲求。人生就是这样,想得到的时候得不到,当有能力了,却又看破了红尘。
——刘对我如是说。
晚些时候我们分了装备。我分到一个小帐篷和一小部分干粮。从这里到出口有五天左右的路程。但刘只给每个人分了两天的干粮,不够的,就要自己想办法去弄。森林里到处都是吃的,也到处都没有吃的。一切就看自己的造化。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我不能像大多数人那样白天上班,晚上陪老婆。这样的生活正是我想要的。而我也正向这个目标努力着。但为什么这个世界要把我推入这条道呢?我无数次想回到学校继续我的生活。却又被莫名的力量挡了回来。不知不觉中,我发觉我的心在变硬,在变狠。我还记得被我一枪打死的那个司机的样子,脑浆四溅。为了这件事我还做了几天噩梦。这些事,在我被吊在悬崖上的一刹那都被我遗忘了。
既然回不去了。那就走下去吧。我对我自己保证,从现在开始,无论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不会后退一步。以前的愣子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只有一个楚少桓,屹立在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