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了,王木森听说了她已经敲完了上半部表示感谢并赞叹她的速度,任恣淡淡地说:“这没什么好赞叹的,吃的就是这碗饭。”王木森说明天下午送下半部书稿过来,顺便请她吃饭,任恣说送稿子就可以,饭就不用了。王木森说不要这么拒人以千里之外嘛,“到了我们这个岁数,谈得来的朋友已经不多了。”
任恣说谢谢王教授抬举,“首先,我不觉得我到了什么岁数,而且我跟你也不是一个岁数;其次,我也没觉得和你多谈得来。”
王木森干笑了两声说任编辑的心气还真是跟年轻人似的,较真。
出租车直接开到了孔晓蓓公司所在的楼下。
公司很小,一间房隔成了里外两间,只有一个年轻女孩在外间办公桌前坐着发愣,见任恣进来赶忙站起来招呼。任恣进了里间,孔晓蓓脸朝里躺在简易沙发上。女孩送水进来,任恣看了看墙上的钟说:“我和你们孔总有事要谈,你先下班吧。”
放走了女员工,任恣关上公司外面的门,进来拿过桌上的面巾纸盒,把椅子搬到沙发跟前,说:“起来吧?”孔晓蓓翻身坐了起来,任恣说:“切,我还以为你在哭呢。”伸手又把面巾纸盒放回桌上,“我就说嘛,老孔哪是这么脆弱的人啊。”孔晓蓓说:“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离婚吗?谁离不掉谁啊?什么大不了的。”
任恣盯着她的眼睛问:“真的?”
“哎,什么蒸(真)的煮的?现在这个社会,谁离了谁不能活啊!”
任恣盯着她说:“我刚刚见过赵青。”
孔晓蓓意外地睁大了眼睛。
“真的,是赵青叫我去的。”
“意思是?”
“劝离。”
孔晓蓓颓然地低了头,半天,大滴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任恣又重新拿回面巾纸盒,正好孔晓蓓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过来递给她,孔晓蓓看了看来电显示,掐掉,关了手机,接过面巾纸擦拭着,也不说话。
一会桌上的办公电话又响了,孔晓蓓站起身摘掉电话,又回到沙发坐下。这才开始说:“我以为我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现在才体会到,感情的事真不那么简单。你说我该怎么办?”任恣说:“离或者不离。”孔晓蓓不满地说:“不等于没说嘛。”任恣笑道:“还有别的办法吗?”见她情绪平缓了一些,才又问:“为什么不想离?”孔晓蓓长长地叹了口气,说:“老实说,在他跟我提离婚之前,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是的,我们俩是一直吵一直闹,你知道我的脾气,多多少少也是他惯的。这一年多,他在日本我在国内,一开始我们疯狂地想对方,越想越吵越吵越想,后来慢慢不吵了,反而不如一开始那么想了。反正想也没有用,没钱我在那边一天也生活不下去,在一起也是跟仇人一样。可是,那个人始终是在那儿的,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失去他,彻底失去他。”
抽泣了一会,又说:“其实,他回来之前,我一直反反复复地想,离。不离。不离。离。可是今天我去机场接他,一看到他,你不知道,我立刻崩溃了,他始终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位置,我根本不能没有他,没有了他我就连底都没有了,在半空中飘着没着没落。而且,现在想想,我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他?我辞职,我开公司,我应酬,我挣钱。你说,没有了他,我拼命挣钱干吗?还有什么意义!”
任恣递了张面巾纸给她,劝道:“不要钻牛角尖。”
“我不是钻牛角尖,我只是一想到离婚,脑子里冒出来的全是他以前种种的好处,不好的地方一样也想不起来。”
任恣基本上已经猜出赵青坚持离婚孔晓蓓是怎样的歇斯底里了,不然赵青也不会到请她出面的地步,暗自庆幸没有替她纠缠。由着孔晓蓓哭了一会,任恣的手机响了,是吴昕,知道她在孔晓蓓这里就说一会下班就过来。
挂了电话,任恣说:“婚姻这东西,涉及到另一个人,就一定有你不能做主的一面。现在这个社会,跟过去不同了。不想过了就离,也不是要有一定能摆上桌面的理由。”话说出来,任恣自己也觉得不疼不痒的,她当然最想说的就是离就离吧,又不是旧社会的女人,现在想怎么过不行啊?可是她说不出口,怎么想都轻率了些。
孔晓蓓抬起泪眼问:“你说我还能不离吗?”任恣说:“你真要不离他能怎么样?又没有时间在这里跟你打持久战?不过这是下下策。我不觉得这样做能挽回什么,对你对他,也看不出有什么好。”
正说到这里,外面有人敲门,任恣以为是吴昕到了,嘴里说着这八婆来得真快,出来一看却是赵大志。
赵大志一屁股坐到孔晓蓓身边,说电话打不通,不放心,急死了,一下班就赶了过来,“晚上本来还要陪领导应酬的。”殷殷地看着她。孔晓蓓立刻收了眼泪,绽出了笑。任恣一见这样,就推说忘了有作者要去出版社送稿子,撤了出来。
一出门就看见吴昕背着个大包正从出租车上下来,任恣迎上去笑着说:“我们两个灭火队员今天下岗了,有戗行的来了。”吴昕说谁啊,任恣说还能有谁赵大志呗。“又剩我们俩儿了,走吧,去我家吃饺子去,馅都和好了,正要包饺子被你叫出来的。”吴昕拍了拍背上的大包说:“今天还有网球呢,既然老孔没事了,我还打球去,打完球再去你家吃饺子。正好。”任恣笑着说:“什么时候又打上网球了?花样换来换去。要是能用在换男人上就好了,一个都换不好!笨的你。行了,你打你的球,我叫上老杨。”
三个人的饺子,任恣就做了两种馅,豇豆肉馅和韭菜素馅。
等她二人一到,任恣就开始煮饺子,给她俩上了两碟专用的饺子醋,问要什么馅的,杨少妮举手说我要吃肉,吴昕说都来点吧,任恣就给她俩上了空碗,一只米奇一只大头熊,都是粗瓷。杨少妮用筷子敲着碗边说,这碗小的,都可以挂在钥匙链上了,吴昕也拿起自己面前的大头熊端详着说这么Q,太可爱了。任恣将饺子分别盛在两只大盘子里端上来,说,吃饺子又不是吃面条,要一只一只夹到碗里吃,盛上一大碗翻破了。“饺子破了皮,就是少女失了身了。”又笑着叫她俩慢点吃,有汁,小心烫着。
杨少妮一口下去还是被馅里的汁烫着了,嗷嗷叫。任恣说不是叫你小心小心嘛,“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杨少妮呜呜噜噜地说吃撒尿牛丸也明知道有汤,还不是次次给烫着?
吴昕接受教训,夹了一枚素馅的,蘸了醋,斯文地吃着,说这素馅太鲜了,任老师都放了什么啊?
任恣看着她俩津津有味地吃,说:“韭菜素馅少不了一样东西,我说出来你们别怕,就是猪油渣。”杨少妮不以为然地说:“那有什么怕的,我就喜欢吃油渣。小时候家里炼猪油,我拿白糖拌油渣吃,别提多好吃了。”说着也尝了一枚素馅的,大叫好吃,转而开始吃素馅。
吴昕慢腾腾地说:“我在网上还发过一个帖子,问怎样吃撒尿牛丸不被烫,有没有人从来没被烫过。”任恣问结果呢,杨少妮头也没抬说:“这还用问?这问题我就回答了。”见俩人都瞪着她等下文,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说“凉了再吃啊,哈哈哈哈,笨得不透气。只有她会发这么弱智的帖子。”
吴昕撇了她一嘴,就换肉馅吃,说还是第一次知道豇豆也能做饺子馅,她小心地吸着汁水惊奇地说居然有这么多的汤,问这馅到底怎么调的,叫任恣传授秘籍。任恣笑着说:“说了你们也不会。做任何事都是需要灵气的,做饭也一样。”
看两人吃得赞不绝口,任恣这才自己也开始吃,杨少妮突然抬起头来说,怎么没酒啊?这么好的饺子没酒?老任这不像你的作风啊?任恣赶紧放下筷子笑着站起来说:“被你们两个的馋相!我都搞忘记了。”
打开专用的冷藏酒柜,挑出一瓶葡萄酒,又拿来三只高脚酒杯倒上,杨少妮端起来嗅了嗅,又尝了一口说不像是法国葡萄,任恣笑着说:“你这个狗鼻子!”又叫吴昕尝,吴昕品了一口摇摇头说我喝不出来。任恣说是一个朋友去意大利捎回来的。
放下酒杯,任恣说:“我吃饺子从来不用醋。干吗用醋?坏了原味了。”两人都试着不蘸醋,果然好。杨少妮边闷头吃边竖起大拇指,吴昕说:“你真不怕麻烦,就我们三个人还包了两种馅。”任恣说:“我这人琢磨吃不厌其烦。喜欢做的事就不是麻烦,而是乐趣。”吴昕又说这么好的做饭手艺,没有家真可惜。
杨少妮不满地抬起头来反驳道:“又勾引我犯‘拨龙’。能说点长志气的话吗?自己享受不好?一天到晚惦记着侍候男人!”
“家嘛,也不一定专指男人一个人呀。”
“再加上公公婆婆?大姑子小叔子?跟林蝉似的?没有出头之日。什么出息!”杨少妮越说越来气。
“不是还有父母吗?老任她不还有兄弟姐妹呢吗?”
“告诉你,那就是保姆、长工,还自带工资。我说你受虐狂啊!”
任恣也笑着说:“还有比我这更舒服的家?”
吴昕不服气:“总归没有人欣赏,不寂寞吗?”杨少妮用筷子点着她说:“你这个结婚狂!告诉你吧,越是像你这样无一技之长的越惦着结婚,像我和老任这样技艺缠身的根本不屑。”吴昕说:“你?技艺缠身?我牙笑掉了。”
任恣笑着说:“你挣钱倒是最厉害的,别看老孔天天累死累活的,真不一定能挣过你。你呀,是闷头大发财。”说着举了杯子邀喝酒,放下杯子,又说:“老杨你不要受我影响。我不是拒婚,我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两个人在一起一定一定要有发自内心的幸福,不然,不如一个人。尤其是再婚,又不要孩子了,图什么呀?你说,天天对着一个人,又不是孩子他爹,如果不是彼此深深相爱,怎么可能不厌?厌了怎么办?又推不开躲不掉。哦,想想,都可怕。”任恣以手捧头故做痛苦状。
杨少妮停了筷子,神往地说:“就是呀,怎么也得是张爱玲和胡兰成那个境界,两个人‘桐花万里路,连朝语不息’,男的废了耕女的废了织……”又泄气地补充:“就那也不能长久。”吴昕忙说:“我不是呀。”杨少妮接道:“知道你不是,你是为了想要孩子的。不过,我劝你可得抓紧了,年纪不饶人啊。”吴昕反唇:“说我,你自己呢?好像比我年轻似的。”
任恣故意用筷子敲着盘子:“快吃快吃,吃饭不要讲话。大人怎么教你们的?饺子都堵不住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