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占霞和盖世凯给李兴发穿白戴孝埋葬了李兴发，经李姓人调解，还给了三万元作为刑事之外的补偿。由于李兴发的同族较多，在这个村子来说，是个大户。平时没事时看不出他们这个家族的团结，一旦有事，家族势力就体现出来了。李兴发出事后，李家几十个老老小小的男人，聚集在盖家，认为虽然他不是杀人凶手，但是事情由他引发的，因而得给一定的赔偿。他们起先提出十万，盖家人认为虽然李兴发出于好意来拉架，但毕竟是他自发来的，不会给这么高。另外，盖家人说他们的一个人出了车祸死了，国家才给定了三万元的人命价。看在两家关系都融洽的份上，就按照这个案例赔偿三万。李家人不同意，说社会一天一天不同了，三万元是两年前的价格，现在这个价格拿不出来了。
在双方磨扯之中，陈占霞出来说道：“已经闯下这祸了，就是要三十万，又能咋？两家一步邻进的，能过就叫这个事情过吧。要出怨气，就在凶手跟前多出点，别为难占霞了。人长钱短。我俩关系本身很好，再不要为这个事伤了和气。”
陈占霞听陈占霞这样说，百感交集，伤感万状，她扑通一下跪在陈占霞面前说道：“丽芳，兴发为救我搭进去了命，这个情，我要记一辈子。今生今世，如果我翻不起身，就说不出这个大话了，如果有翻起身过好日子的这一天，我一定会补偿这个人情的。请你记住我这句话。本身，咱俩都好了十几年了，在我的心里，我早已把你当亲妹妹看待了。”
陈占霞哭泣地说道：“只要你有这句话，我心里再痛，都能忍受。可惜兴发这个人了，我真的舍不起他啊……”说着，搂着陈占霞，不禁又失声哭了起来。
盖世凯为耍赌，欠了债务，为债务，又失了人命。虽然事情平息了，但阴影依旧存在。人们见了他，不是指指点点，就是另眼相看。盖世凯尽管装得若无其事，但总感到心里不自在。尤其走到集市上，看到人见了指指点点的，就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多次跟陈占霞说，陈占霞说她也有这个感觉。
“我看咱俩在村里呆不下去了，还是离开这里吧。草挪一步死，人挪一步活。把商店交给爹和妈照管，咱们进城打工去吧。”
陈占霞这一句话，一下使盖世凯的脑子开了窍。是啊，现在村里的年轻人一拨一拨地进城打工，他也曾动过进城打工的念头。可是他这个独生子家里人看得比较重，总要求给他先结婚，待有了婆娘和娃娃了，再出去也不迟。现在，他有了婆娘娃娃了，又遇这个事情，正好也能避避口风，换换心情。就说：“出去干啥呢？”
“我表妹的女婿在在毛纺厂工作，还是个小领导。听说毛纺厂大量招收零时工，你去找找表妹女婿，让他给咱两在毛纺厂找个活计。”盖世凯说：“我干不了那种针头线脑的活儿，可干个其他。如果找不下其他活儿，我蹬三轮车拉人也行。”
有了这个方向后，待女儿过了百天，陈占霞就给女儿断了奶，送到她娘家妈跟前，让娘家妈带孩子，她则和盖世凯进城了。他俩通过别人介绍，找到一个住着五六户人的租户，租了一间三十多平米大的房子，住了下来。这个院子是长方形，窄窄的院子里对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还长着一棵瘦瘦的梨树。住下来后，盖世凯以二百元买了一辆二手三轮车，打算靠蹬三轮拉人挣点钱。陈占霞则在表妹夫的介绍下，进了毛纺厂，学织毛衣，当起了合同工。陈占霞学了四十天，就能正式上机子了。天天立在轰鸣的机械前，挽线，打结，巡视，一站就是几个小时。有时遇到夜班，走在冷风嗖嗖的街道上，那种辛苦就可想而知了。但是，陈占霞很看重这种生活。因为在农村人的眼里，她成了城里人。尽管城里人的生活还不如乡里人清闲，但仅这个环境这个身份，已使她心里感到很优越了。再苦，都能忍受。
只是，她有时加个班，手里赶点劲儿，一月下来，有三四百元的收入。可盖世凯的收入总上不去。几个月过去了，给陈占霞没交几个，有时连个房费水电费的钱都不出。陈占霞问他挣下的钱哪里去了？盖世凯说除过抽烟买菜，还能哪里去？还嘟嘟囔囔地说拉车这个活儿太下贱，即使有本事有抱负的人，把这活儿干上几年，性子都被磨没了。陈占霞说：“麻将你体现你的性格，可给你带了啥后果？你看街上有多少人在蹬三轮车，人家都行，你就不行？你想乌鸦变个凤凰，没条件，能变成吗？”两人为此吵了架。过后，盖世凯就将三轮车卖了。陈占霞心里想，由你去吧
，你想干啥就干啥。反正，我能混住我就行了。
没过多久，盖世凯不让陈占霞去毛纺厂了，说动不动倒班，三更半夜的上班回家，很辛苦，还挣不了几个钱，咱们来城里是为了挣点钱，不是为了混口。混口的话，在乡下就能混，干嘛来城里混呢？既然来了，就要想法挣下钱。陈占霞问不去毛纺厂，再去干啥呢？盖世凯说隔壁的小白说西街城边有个房子，可以在那里开个小食堂。
这个小白名叫白皮，盖世凯住进这里不久，他俩就搭上话了，关系日渐好了起来。盖世凯放弃瞪三轮车，就是受白皮影响，他发现这个小伙没有正式职业，但手头经常还有钱花，
动不动请他喝啤酒吃饭。经过了解，才知道他帮人讨个账，搞个信息，赚个顺手钱。盖世凯心想，他靠这个都能混住，我干嘛去干这低三下四的工作呢？因此就放弃了蹬三轮的工作，打算干个既体面又能赚钱的事。白皮知道他的意思后，就建议他开食堂。
“房子我已经看过了，是三间，刚盖起的。后院有个旅社。据旅社老板讲，司机大部分不是拉油就是拉木头的司机，回来往往都到半夜了，周围没有食堂，吃饭还要到城内去吃，这里就需要开个食堂。我去看了一下，院子里停了好多油罐车和拉木材的车，看起来生意不错。把食堂开在那里，不仅能拦住路人，也能拦住旅社的客人。所以我认为那地方虽然偏僻，但成本小，顾客又是司机，在那里开个食堂，估计生意不错。”
既然盖世凯这么建议，陈占霞估计他已经考察好了，就说：“只要能开，咱们就开。”盖世凯说：“这个事我已经定了。明天我回去跟家里弄点钱，买些锅灶和桌椅，叫一个师傅，就可以干了。”
陈占霞去到那里一看，果然觉得可行，那房子在公路边，后面有个院子宽大的旅社，前面还有个宽大的院子，左侧是四层高的楼，一至四楼是石油建行、广告公司、建筑公司等单位；右侧是旅社的大门口，再过去是个小门市。这三间房子就居在高楼和门市的中间，旅社里每天出入多少车，生意如何，可以一目了然。
陈占霞不看则罢，一看，劲头更大了，觉得上天赐给她机会，她一定要抓住。于是立马辞了毛纺厂的活儿，全力以赴搞起了食堂的工作。她支锅台，买桌椅，布置房子，请师傅，不到半个月，就开张了。这个旅社名叫环城旅社，她则给饭馆起了名字叫环城饭庄。名字与其贴近，预示着她和旅社的生意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了。
生意开张后，果然不错。陈占霞在家里本身饭做的不错，馒头蒸得好，面食做的好，开了饭馆后又经过在别处学习和师傅指点，在面食方面能独当一面。炒菜的师傅是个四川女孩，川菜也炒得不错。司机们一吃，就有好感。
俗话说，钱眼里有火。陈占霞感觉这个店把她多年蓄养的激情、耐心和吃苦的精神都调动了起来，因此她起早摸黑，干得很带劲。每天早上七点起床，晚上下班通常都到了一两点。因为司机夜半也回来，为了照顾司机吃夜宵，营业时间拉得很长。陈占霞往往下班后出到街上，不是灯光稀疏，就是整个儿的黑。她在这漆黑中，拖着沉重的步伐，去租住的房子睡觉。
陈占霞的食堂白净亮堂，但住的房子却黑黝黝的，白天进去都得拉灯，连先前租住的那个房子不如。但为了近一点，她只能在这里住。那房子离食堂不远，也在路边，那是个用土砖砌的厦子，门前有个小坡，小坡的上边便是尘土飞扬的公路。厦子只有十平米大，低矮、潮湿。陈占霞在靠窗的地方用砖头支了一张木板床，虽然人一动弹，床就咯吱响，有时还有塌下去的现象，但可睡觉。每晚，陈占霞躺下去之后，眼前看到的就是一条歪曲的横梁和一条条干瘪而肮脏的木錾子，还有窝藏在木錾子缝隙的一些泥土和一团蜘蛛网。一只小小的蜘蛛在网上爬上爬下的，陈占霞看厌烦了，就转过头，透过拳头大的窗子看看外面的亮光。
那年冬日的一天，陈占霞夜半下班回来，踏着厚厚的积雪走到房子，发现房子的门锁被人扭了，里面的铺盖和衣服等东西被偷了个精光，只有光秃秃床板躺在那里。陈占霞想起村上的一家被贼偷了后，贼可能嫌没偷到值钱的东西，气恨之下，在炕上拉了一泡屎。于是就小心翼翼地观察屋子里有没有被贼拉下屎，盖世凯则大骂那个贼大约人老八辈子都是穷光蛋，连人的铺盖和衣服都偷。
陈占霞和盖世凯在雪地里徘徊了一会，心想这会儿到哪里住呢？就干脆住旅社吧。食堂后面就是旅社。于是回到旅社，结果这个房子没有了。陈占霞在院子里望了望，冷得全身发抖。盖世凯说：“你去找房东，她家里房子多，咱们在她家里将就一夜。”陈占霞又望了望房东住的地方，那是个坐东面西的两层楼，上下大约有十二间。平时，房东俩口站在楼上，观看院子的车辆和出入的客人。陈占霞在交房费时曾到二楼宽大的客厅进去过，装潢得相当漂亮。这是一个富裕的家。陈占霞除过交房费之外，与房东少有往来。现在，她只好硬着头皮去求她了。陈占霞给值班的服务员说了，服务员不敢给老板打电话，陈占霞就亲自给打了过去，说她的房子被贼偷了，啥都没有了，想在你家里住一夜。房东犹豫了一下说房子倒有，就没有生火炉子，也没有电褥子，平时不住人，就看你嫌冷不冷。陈占霞说没事，现在都两点多了，坚持三四个小时天就亮了。房东就让他们上到二楼，出来给她开了一间房子，那房子在二楼的最北面。大约是她客人的，收拾的相当整洁，连电视机都有，而且还是席梦思床。
在冰冷的夜里，陈占霞和盖世凯睡在冰冷的床上，一个靠着一个冷得浑身发抖，直到迷迷糊糊地刚入睡，天方才大亮。
就在这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陈占霞开始了她真正的人生。她起早摸黑，兢兢业业，认真对待每一位顾客。旅社的有些顾客为了方便，在后窗外吆喝一声，说要什么饭菜，在什么房间，陈占霞做好后就给端了进去，渐渐的，她的顾客多了，生意好了，无论司机还是过往之人，只要路过此店，总有回头客。
除过旅社和过路旅客之外，城内还有顾客前来光顾。当然，还有一些居心不良的顾客。他们见是两个农民开的饭馆，又在偏僻之处，欠账的事就屡屡发生。半年下来，已经欠了几万元。
在无助之中，盖世凯寻求他在蹬三轮时认识的白皮帮忙，替他要一要账，但有些人冀娃认识，有的虽然要来了，但为了还冀娃的人情，也没落多少。有一次，白皮为给盖世凯要账，与对方打起了架，白皮把对方打得住了院，害的盖世凯没要来饭钱，还折了本。
盖世凯往往一要账，不是一推再推，就是给找事，因而打架的事时有发生。譬如一个叫黄毛的小伙带人吃了几次，每次都是签个单，说他在工地，工资发了就送来。开始盖世凯很客气，后来就有点犹豫了，往往在这时候，黄毛就说：“你放心，我只是这几天手头不方便，一旦方便，马上给你。我们这些人不在乎几个饭钱。”盖世凯一听，只好照顾人家的面子。一连欠了几次饭了，每次少则上百，多则几百元，不知不觉的，已经欠了三千多。最后一次，黄毛带几个年轻人来点菜时，盖世凯说：“你欠的多了，还是给我开一点吧，我手头紧得不行了。”黄毛即说：“今天我带现金，吃了给你付账。”但喝到中途，他们说话的语气就高了起来，嫌这个菜盐太重，那个菜味道太轻。盖世凯发现找事了，开始忍着，最后忍不住了，问他是什么意思？黄毛说：“你说我是什么意思？刚来还没动筷子，你就向我要账，不就是几个钱饭钱么？干嘛在弟兄面前臊我的皮呢？难道我这辈子把你欠下了，还不起了？”盖世凯据理争辩，冷不丁就挨了黄毛一个拳头。旋即，黄毛的弟兄就推桌子的推桌子，摔碗碟的摔碗碟，小小的店里顿时响起了破刺刺的声音。
就这样，陈占霞的店被无端地砸过三次。
最后一次遭遇砸店后，陈占霞对盖世凯说道：“我看咱们不能再软了，你越讲人情，他们越认为咱们好说话。以后，咱们谁的人情都不背，谁也不找，就靠我们自己。如果再遇到黄毛那样的死皮赖狗，就来硬的，即使硬不过，就要硬！我看人软了不行！”
陈占霞有了这个思想准备后，没有多少日子，又有几个年轻人来吃了饭后，要欠账。陈占霞说：“对不起，我们这个小店挣的是小利，一分不欠。”
对方问：“真的不欠？”
陈占霞说：“真的。”
对方说：“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
陈占霞说：“你额头上又没写字，我咋能知道？”
对方说：“那你也不问问我是谁。”
陈占霞说：“卖饭之人，只认的是饭钱，不认人。”
对方啪地拍了下桌子说道：“嚣张！我看你的毛有些不顺了。我告诉你，我叫王飞飞。”
陈占霞说：“我毛顺不顺，与你没关系。不管你姓甚名谁，是哪路神仙，你把我的饭钱开了。”
王飞飞说：“如果我不开呢？”
陈占霞说：“不开你走不了。”
王飞飞哈哈一笑说：“苍蝇见了我都不敢碰，难道你想碰我不成？”
陈占霞说：“我是人，不是苍蝇！”
王飞飞再次拍了下桌子：“好，你有种！我要叫你在这里开不CD由我哩！”
陈占霞说：“我也开烦了，就等有人拾掇我这摊子哩。”
王飞飞说：“那走着瞧！”
陈占霞说：“尽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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