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明艳的阳光划破夏夜的宁静。
太阳慢慢爬上山来,满脸的汗水化作柔和的阳光,均匀地洒遍大地,洒在台湾的每一个角落。照在高楼大厦之间,玻璃外壁反射的耀眼光芒,连太阳也被晃得直眯起眼睛。
Whatanicemorning!
范曦雯伸伸懒腰,搓搓惺忪的睡眼,还没来得及打个舒坦的呵欠,已经涌来一大堆佣人。
“小姐,请漱口……”
“小姐,请洗脸……”
“小姐,今天的早餐是黑森林蛋糕和……”
好不容易上了车,却难得片刻的安静,还要忍受司机的唠叨。
“范小姐,徐管家吩咐,今天下午学校没课,所以我现在送你去琴艺中心练习小提琴和钢琴;然后是八国语言课程,今天要学的是日语;还有形体课和芭蕾舞训练……”
烦死了!
曦雯用双手堵住双耳,自顾自地望出车窗外。
今天的天气好好哦!
阳光丝毫不刺眼,暖暖的;蓝天白云,轮廓分明;偶尔还飞过几只小鸟,正对着曦雯笑呢!如果她自己也能长双翅膀飞出去就好了!
可是她知道,那样的天空,那样的自由,并不属于她。
身为亚洲影坛叱咤风云的资深演员郭舒滢的独女,范曦雯继承了妈妈丰富浪漫的艺术气质,加上平日受到妈妈的熏陶,毫无疑问成为台湾最受瞩目人物之一,像一颗璀璨的明珠,耀眼的光芒怎么也遮不住。也因为自身的完美形象,曦雯无论走到哪里都成为众人关注的焦点,更是众多媒体的目标。因此,曦雯一举一动都必须小心翼翼,提防敏感的记者。曦雯的生活基本上就是被如白开水般乏味的行程表密密地安排好,缺少很多同龄人的快乐。
作为星河集团的范父范泽峰自然十分忙碌,而整天忙着做专访上节目的郭舒滢偶尔也会接拍电影。所以曦雯早已习惯面对一屋子的佣人和冷冰冰的大饭桌,还有空洞的,寂寞的自己……
终于又上完一天硬邦邦的课了!
今天,曦雯一回到家,就看见爸爸妈妈都坐在客厅等她回来。
父母同时出现在家里,这是范家非常少见的景象。
“爸爸,妈妈,我回来了。”曦雯看着他们脸上凝重的神情,有种不详的预感。
“时间不早了,吃饭吧。”爸爸威严的话响起,打破当前沉默。
曦雯对严肃爸爸可真是又敬又怕。爸爸从小对曦雯严格要求,曦雯只要一犯错或者表现不够好就会被爸爸教训,然后扑到妈妈怀里。妈妈是典型的慈母,对曦雯关怀备至,只是有时思想也难免食古不化。可是不管怎样,父母还是爱曦雯的,即使经常在外工作,也每天打电话给曦雯,或是询问管家她的状况。所以曦雯还是一直生活在一个和睦的家庭里。
虽然说是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吃饭,可是今天晚饭桌上异常的安静,让曦雯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果然,爸爸停下筷子说:“雯雯现在大二了?”
“是的。”
“我和你爸商量过了,”妈妈说,“我们决定等你大学毕业后送你去英国进修,让你以后有足够的能力继承星河。”
“英国?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去英国?”妈妈话音未落,曦雯就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我不想去英国!”
“你是我的唯一女儿,我的物业当然由你继承!”爸爸的脸色难看起来。
“可是我根本就不喜欢工商管理,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啊……”
“那你想做什么?”妈妈的话语简直让人如沐春风——还是妈妈好。
曦雯开始憧憬她的未来:“我只想做个平凡点的小文员和业余小说家,像明晓溪一样,写想写的东西,无拘无束……”
“不行!”爸爸粗暴地打断了曦雯的幻想,“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当星河的接班人!”
曦雯激动得站了起来:“可是我也有理想啊,我只想拥有普通人的幸福和自由而已!”
“普通人?从你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异乎常人的一生!”爸爸用威严的气魄镇住失控的曦雯。
曦雯忍不住哭了,泪水不争气地流下来。她顾不上一边想要圆场的妈妈,跑上房间,重重地关上房门。
“你也是的,两父女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呢?麻烦你回家了就把你的总裁架子挂在一旁好不好?看,难得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被你搞成这个样子!……”
训斥完爸爸,舒滢跟上了楼,剩下范泽峰一个人在饭厅里。
“曦儿啊,刚才的事不要放在心上了,不去英国就不去嘛,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好吗?曦儿……”舒滢心忧地轻拍紧闭的门。
“你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了……”
直到听见妈妈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曦雯才伏到床上嚎啕大哭,痛快地发泄心中的不快。
因为自己是范曦雯,就不能自由地想普通人一样生活,每天像布偶般被扯来扯去,不能有自己的理想……像这种拘束得快要窒息的生活,她真的受够了!够了!
讨厌范曦雯!——她突然萌生了离家出走的邪恶念头。
“出去躲一段时间再回来,——婆婆不是住在上海吗?她一定会支持我的……太好了!”曦雯从床上坐起来,“我只是暂住一下下而已,让他们担心一下也好,说不定就这样突然想开,不用我继承星河了……好了,就这样吧!”
曦雯下决心地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范泽峰和郭舒滢就出门了。曦雯趁他们走了以后带着偷偷打包好的一大袋行李:几套便服,睡觉抱的大洋娃娃,一些精致的饰物……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范家大宅。
从小到大,曦雯都没试过单独出远门呢,而现在,她将要自己一个乘飞机去上海了——有点怕怕的呢!
好不容易,风尘仆仆的曦雯终于来到上海。来不及歇口气,便立刻赶去婆婆的家。无论计程车多么快速,也赶不上曦雯迫切的心。傍晚,曦雯终于到达亲爱的婆婆家的门口。
她内心澎湃地按下门铃。开门的是六十多岁的老妇人。一身淡雅的衣服,略带驼背的矮小身材,还有头上缕缕银丝和脸上的皱纹——她便是曦雯朝思暮想的婆婆!
激动地揽着婆婆,曦雯委屈的泪水就像断线珠子打在婆婆身上。看见孙女可怜的样子,婆婆心疼地哄着曦雯,把她带进屋里。
婆婆给曦雯沏了杯热茶,等她稳定了情绪,便抚着曦雯的头:“雯雯怎么了?来的那么突然,让徐管家告诉我一声,让我去接你也好嘛……”
“婆婆,我……我这次是离家出走来找你的……”
“什么,你,你离家出走?”老人家可受不了这刺激啊,“雯雯,你不可以那么任性的,他们一定急死了!不行,我还是打电话让他们接你回去!”婆婆向电话那边走去,曦雯马上拦住婆婆。
“婆婆!请您不要再把我送回去那个鬼地方好吗?”说到这儿,曦雯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再留在台湾过这种生活,我真害怕自己有一天会死掉!”
“雯雯啊,不要意气用事哦……”
“不,真的,婆婆,我决定了,以后我就在上海定居,我真的不想再过那种曝光在镜头下的生活了!我只想做个普通人……”
婆婆猜出了事情的三分,毕竟孙女是和自己一样,想过上平静安宁的日子而已。再一看曦雯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婆婆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从现在开始,范曦雯就人间蒸发了!我叫戚可琳,一名普普通通的大二学生。明天我就去捷优学院报名……”
盛夏的夜风吹走最后一片狂云,见证深夜最后一颗流星的陨落。半夜的蝉鸣撕裂了夏夜的静靡,半个月亮躲在乌云后面讪笑着,讪笑着。丛林中的花蕾像等待千年的精魂,在这诡异的一刻终于绽放它勾魂摄魄的妖魅。一切都活在似乎平静得很的屏障中。野猫躲入夜神的黑色羽翼,如夜光宝石般骇人的猫眼看着杀机四伏的暗夜,发出毛骨悚然的冷笑……
一束月光毫不识相地射进来,咀嚼着屋内沉重而激烈的哮喘。一束讨厌的月光射进来,晃痛了由于惊恐而剧烈收缩的瞳孔。
最讨厌月光了。他想。
汗水如快乐放肆的精灵流过他的额头,侵蚀属于他的籁夜。急促恐惧的呼吸,黑暗的房间,魔鬼般狰狞地躺在角落的钢琴……他听见月光讪笑他的声音。
那个梦,那个可怕的梦,像厉鬼般反复纠缠他的梦。——又来了吗?
脆弱的溪流从他双眼不可竭制地流淌。……那副如坚冰的盔甲被冲破了。在只有他自己的深夜里,彻彻底底地被冲破了。
他为自己这样的脆弱感到羞耻。
蝉叫此起彼伏。他看了看床边残旧不堪的廉价夜光闹钟——2:56AM。他再也没有睡着。
当分针不知不觉跑过两圈,他起身,将跌落的碎片拾起,拼成盔甲,拼成坚硬的外壳——穿在身上。
走到门边,他忽然回眸望着角落尘封的钢琴。——那种凌厉的眼神……
死神专属的眼神。
门重重地关掉。
关掉脆弱的线索。
将一切狠狠锁在里面——狰狞的钢琴;可怕的梦魇;脆弱的泪水;仅存在床单上的几丝温暖……
5:00AM。他将牛奶送到各家各户。早早地去送牛奶,就可以多送一点,也就可以挣到多一点的钱。
穿梭在尧绫区的每一家每一户,清早的晨雾打湿他的衣襟。车轮轻快而急速地转动着,衣领被逆风吹得翻动,小小的汗珠开始顽皮地蔓延他的颈脖。就在每个人还沉醉在迷幻的梦境中时,他已将所有要送的牛奶送完。——他的眼眸,永远像冰冻的牛奶般,冷冷的,就像炎夏的雪,冷冷的,冷冷的……
送完牛奶后,他就要去接韵了。
欧式建筑的黑色镂花铁门缓缓打开。
看见他如常地在门口等她出来,韵的眼眸悄悄地闪过一缕晨露的柔和,但很快又被另一股更大的寒流逼走。
韵坐在弈蓝车后座。被擦得很亮的自行车反射着朝阳的光辉,只有几处不显眼的地方留下了时间的痕迹,锈迹和转动的车轮咬合,发出不和谐的“吱吱”的小小的声音。——这就是他们之间仅有的声音。
他们之间仿佛没有言语,仿佛永远地只有无声的沉默。韵坐在弈蓝的车后座。似乎除了环在他腰际的手和偷偷凝望他背影的目光,一切都是生硬而毫无柔软的……
厚厚的盔甲阻隔一切。令里面的人什么也感觉不到,也不想感觉到什么。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想存在自己。或许他已察觉到什么;或许她的掩饰做得太好,将他一直蒙蔽着;或许……但是这些,没人知道,没有人会知道。——因为这是只有上帝才了解的游戏。只因为天意爱弄人,从一开始,已被注定了无奈的结局。
7:00AM。他和她踏着铃声走进学校。
从复印机里打印出来的千篇一律的日子在有条不紊地流出。
也可以毫无置疑地确定他们是兄妹俩。尽管他们并没有寻常兄妹间融洽的嬉戏打闹,而且他们除了对方之外的确再没有交往甚密的同性或异性的朋友,但是也和很多血脉相承的兄妹一样,他们有一个不得不让人信服的共通点,这个似乎浑然天成的共通点——
他们给予他人的,什么都没有。无论面对哪个人,永远只有无穷无尽的居高临下的冷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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