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美酒轻侯
高朋满座的万里客来驻,只是给那些过往青髻镇的游子行客准备的,是贩酒卖食之所,而此时李轻候招待贵客的地方,乃是他的鹤来小驻,就在万里客来驻的楼上,却是更上层楼,别有洞天。
锦幔垂栏,玉盘盛果,琉璃溢酒。
李轻候依然是锦衣花帽,一脸富态,他万般歉意地告诉两位客人,名满天下的凌江赤鳗正在由万里客来驻的名厨精心烹调,火候一到,便即上桌。
然而即使没有凌江赤鳗又何妨?
此时的一张杉木桌上,已是佳肴排满。冷馔热炒,天上地下,无不尽收。
战后的江南,这样的美食想必纵然王候之家,也难以备齐。
然而眼前的两个人,却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眼中只有李轻候,半点没有眼前的佳肴。
李轻候笑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笑中一半是欣慰,欣慰自己的眼光,一半是艰涩,艰涩于眼前贵客的来之不速。
在下李轻候!他恭恭敬敬地托一揖给眼前的两个人。
小可江负樵。青衣人却是立起身屈身一揖。这位,乃是小可幼时墅师的令爱,云裳小姐,因为师父师母在战乱中不幸身故,小可云游回乡,正巧逢到师妹幼孤,不忍弃之不顾,于是带在身边。
他的言谈和自我介绍,都是一个十足的读书人。
而云裳,单薄的身子坐在美人墩上,竟自有一份方仪,令李轻候不敢逼视。
李轻候端起眼前的酒杯,笑容满面:这是我托江南酿酒大师肖千愁于十八年前小女初生时酿的陈年女儿红,因多酿了几坛,小女嫁时不才学了守财之奴,偷余了一坛,今天刚好有令妹在席,特意奉上,请两位品尝。
话一落声,便将酒一饮而尽。
江负樵看也不看,同样举杯,将杯中酒半点不剩地倾入口中。
云裳却有些不知所措。她毕竟才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儿,本应在父母的怀中撒娇的时候,此刻却随着江负樵浪迹湖海,被初识的人当成大人一样来对席把盏。
江负樵看着她,刀砌成的眼眶中有着雾气蒸腾。
他突然一把端起她面前的杯子,将杯握在手中,稍作深思后,将酒放在唇边轻呷了一口,然后递给云裳。
裳儿,将这半杯酒喝了吧,别辜负了李老板的美意。
云裳点了点头,接过酒,用一只袖子掩了酒杯,轻轻喝下了那半杯女儿红。
李轻候看着云裳。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儿假若只是一个墅师的女儿,那么这个墅师必是一个**倜傥的名士,或者,这个女孩儿有一个仪态不可方物的母亲。
然而就在他正暇想的那一刻,他看见那个女孩儿斜斜倒了下去,漆黑的长发披散一地。
他坐着的身子连姿势都没有变,在云裳倒地的一瞬间,便向后弹去。
人未落地,箫已在手。
江负樵却如木雕泥塑一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九天清箫客李轻候,既然美酒延客,又何必如临大敌?
李轻候收箫当胸,一声长笑:在看到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来者不善,但的确不知道两位佳客是什么来路,刚才这杯酒,兄台能在一瞬间将药下在令师妹的酒中,而在下竟浑然不觉,真是圣手。只是在下愚钝,不知道小兄弟这样做是什么用意?
江负樵站起身,将云裳单弱的身子托起来,转身放到离桌不远的一张平时供客休憩的小床上。
他回身。
不错,我刚才的确是将一点夹在指缝中的迷药抖在了师妹的酒中……
他语音一转,语气竟是万般的低婉温柔:小师妹年幼孤苦,又文弱,在下……,不想让她看到一丝一毫的刀光剑影。
他那永远都似严冬十月的寒冰般的双眼中此时竟有柔光似一池春波荡漾。但那柔光只闪了一瞬,便已换成了冷冷的杀气。
李轻候人称九天清箫客,精通音律,应听琴音而知雅意,刚才这一跃,已经预知后事,怎么能说是愚钝?
话音未落,他的手中,已多了一柄剑。一柄清如秋水的长剑。
李轻候想破头,竟也想不出这柄剑江负樵是携在何处。
但是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开门延客,就得要与这位客人来一场生死决战。
只是此时,江负樵却回到了刚才坐过的桌边,依旧坐了下去。
李兄,你开门延客,美酒酬宾,这份心意我不能不领,吃了人家饭,却反来要打杀主人,说出来让人笑掉牙,因此负樵在战之前,会退避三舍,以酬美意,小可将坐在这里不还一手,接李兄三式。
李轻候纵然再好脾气,也经不起位上门“贵客”吃饭喝酒而后打主人,而且还要打的有礼有节、冠冕堂皇。
他敛起了笑容。他不再是那个锦衣花帽、脸露富态的商人,一瞬间,他成了李轻候,九天清箫客李轻候。
如果,我不给你这个退避三舍的机会呢?他冷冷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