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否决”的特效将爆炸的危害抹除掉,但是由此带来的副作用导致自己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发出哀嚎,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
赵思嘉踉跄的走向岸边,她用最后的力量“否决”掉部分重力,以此来让自己行走在江面上,不至于落到游回江岸的窘境。
视野变得越来越模糊,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甚至没有擦破一点皮肤。但是精神上却遭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否决”所带来的后遗症让她痛苦的想要一死了之。
几乎是靠着身体的本能,她走回了岸边。江岸的柳树倒下一片,即便有些枝干还算粗壮的柳树,其枝条也被冲击波和狂风撕扯成碎片。爆炸中被掀起的江水冲毁了江岸上的大多数建筑和设施。而高于江岸几米的马路上,行人的嘈杂声和车辆的鸣笛声交织在一起,嘈杂无比。
“明天的新闻真是值得期待啊。”
强打精神的她忽然发现了江岸的异常——天空的乌云被爆炸产生的热空气冲开后,江岸已经明亮了许多,可是在靠近台阶的地方,仍然漆黑一片。就像那里有一层保护膜,阻挡了月光进入。
某种不安促使她走了过去。
她迈入了那片黑暗,就像迈过黑暗和光明的分界线,一瞬间她想回去,但是她觉得黑暗反而比较适合自己,便继续向前走了过去。
接着她看见了云龙愣愣的站在前面,这个男人在抬头看着淡红色的月亮。他的身后,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生物站在那里,全身布满了暗金色的恶心物质,那个生物把手指向云龙,毫无疑问,那不会是什么友好的表现。
云龙没有发现。
那会是致命的攻击吗?还是只是个手势呢?
救这个男人有什么意义吗?虽然是让自己好奇的对象,但是没有必要特地去救他吧?
只不过是个无法理解的人罢了,在意他也仅仅是因为他很奇怪。奇怪的圣言使,明明比谁都残忍,却又比谁都温柔。冰冷又暴虐的眼神里藏着对生命的怜悯,杀戮着无辜的人又不对这个世界抱有恨意。
为什么不恨任何人还能毫不犹豫的对普通人下杀手?为什么明明怜悯着生命却又有着那么冰冷的眼神?
仅仅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好奇而已。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赵思嘉发现自己已经喊出了担心的话语,然后冲了过去,用力把云龙撞到在地上。
背后好像被切了一刀,但是没有痛感,准确的说,背后这一刀的痛感还及不上“否决”后遗症所带来的痛感,所以感觉不到了。
但是这确是实实在在的、能够破坏人的生理机能的,使人死亡的攻击。
这一次并不是由于精神的疲劳,她开始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出口,便晕了过去。
——
被称为天才的感觉并不好受。
雷米躺在岸边,无论是暴风还是巨浪都没有对他产生影响,所有这些都在碰到他之前被无尽的黑洞捕捉到,然后被粉碎成基本单位,吞噬进虚空里。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而且只是时间问题。他充分认识到了对手的强大,完全不是一个级别上的,对手强大到了自己没有必要反抗的地步。
但无论如何,没有人不想反抗命运。
他想起自己成为圣言使的原因。
小时候的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天才”。四岁就同时学着六门外语,五岁便开始和父亲下西洋象棋,不到十岁就完成了高中的全部课程,他是父母眼中引以为傲、可以拿出去和那些同为上流社会的富豪们炫耀的资本。
而在他看来,那些行为极其的幼稚。
说到底,权势与名利、虚荣和荣耀又有什么意义呢?在无尽的时间里,人类不过是沧海一粟,无论是哪一个人,无论创下了多少丰功伟业,最终也要停止生命活动,失去全部意识,连保存记忆的物质都会枯死,剩下一具白骨。
没有灵魂,没有天国,没有死后的世界,那不过是害怕终结的人们给自己的安慰。那么现世的追求到底有什么意义呢?百年对他来说太短了,他需要更多更多的时间,去做更多更多所有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之后,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或者说,自己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在他身边的东西,经常会莫名其妙的消失。比如睡一觉醒来以后发现被子不见了,在写着作业时,突然发现手里的笔消失无踪。而这些异常都发生在他精神恍惚时。
唯一一次在他清醒时发生的、让他的命运彻底改变的事件,是在高中二年级结业式过后的晚上。一直以来成绩为学年首席的他厌倦了应付学校和父母,全部科目都交了白卷。之后便是来自父母的漫长的批评。
当时的他,知道自己是异常的。不光是身体上的异常,还有精神上的异常。他和这个世界无法相容,他的念头不能被这个世界所接受,他也无法接受这个世界的普遍理念。
因此他并不恨父母,在批评中也不感到愤怒,他知道父母的想法才是对的。
即使如此,明知对方是正确的,他也不打算改变自己。
谁说一定要做正确的事情?他一直这么认为,不做自己就没有活着的意义,像普通人一样就没有活下去的意义。
心如死灰的他第一次抬起头认真的注视着父母,就在那一刻,他看到父母的背后出现了一个灰黑色的漩涡,接着,两人连悲鸣都来不及发出来就被吸入了漩涡中。
就像眼前无数的漩涡和那时一样,记忆中的自己和现在的自己也是一样,没有梦想,看不到希望,他和小队中其他成员都不同,即使成为了圣言使,也没有找到自己的目标。或者说:活着,然后不断地寻找“目标”。就是他现在的唯一目的。
(圣言就是这点好啊…就算身体被制服了,圣言还是能照常使用。)
他记得队里的老头子对他说过,圣言使的力量来源于其心中的执念,或者是最强烈的欲望,或者是擅长的事物。他想,他的力量大概就是虚无,他所召唤出的黑洞就像他自己一样,代表了“无意义”和“空洞”。
(活着还真是没意义…但是想死也需要勇气啊。)
连光也被吞噬,他的四周只有灰色的漩涡在旋转着。
——
凌嵩跃入了布满漩涡的江岸,然后颂出圣言:
“罪咏.冻结时钟。”
圣名展开,强大的精神波动以凌嵩的身体为中心,扩散到整片江岸。就像暂停的电影画面,在凌嵩圣言控制内的事物全部停止了自身的活动。黑色的江水停止了流动,被风吹起的柳条停在空中、摆着妩媚的姿势,吞噬万物的漩涡也停止了旋转,凝固成圆盘。
凌嵩抬头看了一眼高处仍在喧嚣的街道,希望不会有哪个眼尖的人往下看…不过拜那个爆炸型的圣言所赐,就连继续隐藏身份恐怕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躲开路上的漩涡,走向了对手。
名为雷米的男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淡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疲倦,空虚的注视着天空,似乎在看着月亮的方向。
“以为自己是狼人吗…话说人气角色是不是都和月亮有关?我也应该满怀伤感的眺望一下那个满是环形山和洼地的天然卫星?”
一边口胡,一边将枪口放到了雷米的额头上。由于他的时间被强行拉出这个位面然后停止掉,雷米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凌嵩扣下了扳机,然后快步离开了那里,随即解开圣言。
剧烈的爆炸出现在雷米躺倒的位置,无数银色火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升上天,就像从地面坠落向空中的彗星。
——
愤怒让云龙的肌肉突突地跳动。但是他并没有因此丧失理智,无论什么时候都能够冷静的思考问题是他从激烈的竞争中存活下来的原因之一。
对手的强大毋庸置疑,而且无法使用任何心理战术,毕竟对手只是个凭着直觉来行动的完全丧失理智的怪物。
如果早一点杀了她…云龙有些后悔,但是随即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作为一个圣言使,他首先想到的是利益,如果没有把竞争的圣言使全灭掉,杀死赵琪是一种巨大的资源浪费。
(…要怎么办…)
由于暗金色的物质流动在赵琪的身体表面,云龙甚至无法确定这个生物的死亡判定是什么。她到底还是不是人类?怎样才能杀死她?一切都变成了未知数。
(…这是尉迟月的计划吗?还是说是复兴会…)
让云龙带着赵琪逃跑的人是尉迟月,选择赵琪作为目标的是复兴会。如果这两方其中一方知道赵琪身上异变的原因,那么一切就都可以解释了。云龙相信这是某种测试,用来测试这种异常的怪物的战斗力或者是寻找其弱点。
不过既然是测试,就代表这个怪物并不是不可战胜的。给出一个无法打倒的对手没有意义,尉迟月或者复兴会也没有理由故意杀死自己,云龙想了一下,决定再试一次。
单纯运用植物的战术对这个怪物无法奏效,但是只要还是肉体,理论上来说就不会比岩石或者钢铁还要坚硬。云龙很快决定了新的战术。
(她又不是从外星球来的变态猴子…应该不是吧?)
云龙没有移动,他已经明白这个怪物只会对他的动作产生反应,而圣言的使用并不需要移动,他只需要站在原地就可以操纵附近的植物。
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吱嘎”声响起,而怪物不为所动,可能它根本没有听觉。
同一时间,在栏杆旁朝江岸看的人们惊叫起来,不断后退——地面裂开了。人们迅速退到裂缝后面,目瞪口呆的看着整块地面、带着地砖和一大片合金栏杆升了起来,而这一大块土地下赫然露出了几根比人的身体还要粗上很多的藤蔓。
怪物终于转过了没有五官的头部,看向后方。然后它的视野迅速地被一大片黑影掩盖了——如果它有视觉的话。
云龙用藤蔓将大片江岸的土地整块掀起,狠狠的把怪物砸进地面。
一秒、两秒、三秒…令人窒息的时间过去了,怪物并没有从那下面出来。云龙松了一口气,毕竟是重量高达几吨的土块,就算是大象都会被砸成肉泥。
云龙坐倒在地,把一旁的女孩抱在怀里。由于失血过多,赵思嘉的脸色一片苍白,呼吸急促,眉头紧皱。圣言使总是要面对死亡,云龙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仍然对自己的无能感到痛心。
他可以瞬间将自己身体的伤害恢复,却无法帮助别人。圣言使的圣言都是自私的产物,没有办法去救人,也不能用来守护所爱的人。
他轻抚女孩的脸颊,柔软的让人陶醉。云龙怀疑自己爱上了这个女孩,可能是在被她识破身份的瞬间,可能是和她在家里谈话时,可能是在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总之,他已经混乱的无法确认自己的心情。
这个世界上会有一见钟情这种事情吗?在雨铃身边时,云龙感觉到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而在赵思嘉身边时,云龙能感觉到彻底的放松,或者说是愉悦。
可是,在对方死去之前才明白这些不是太残忍了吗?
在云龙纠结于自己心情时,身后响起了土块崩裂的声音。
“…有些,不想再打下去了。”
云龙无奈又厌烦的回头看去,曾经只是个普通女孩的怪物站在那里,毫发无损。
——
“王”走下台阶,来到江岸。马路和江岸的高度差只有大概四五米左右,却仿佛是两个世界。头顶是繁华的人世,嘈杂热闹,灯光明亮。而脚下是亡者徘徊的冥界,漆黑冷清,让人觉得自己被黑暗吞噬,身体消融在夜色里。
对“王”来说,这种黑暗更能让他心情愉悦。
在大半个城市都疯狂了的现在,在江岸边众多“人类”殊死搏斗的现在,只有他可以悠然的、闲庭信步般的迈向战场。这符合他同时追求优雅和毁灭的审美观。
“真是美味的意志力…”王者咂咂嘴,品尝着空气中的精神波动,在他的视野里,整片江岸蔓延着一层一层水纹般荡漾开的淡蓝色波动。
越过黑暗,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暗金色的身影,以那个身影为中心,黑色的波动形成了一个半球,罩在地面上,将蓝色波动吸收入其中。
“呵呵…可爱的偷窃者,我来让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破灭吧。”
微笑着,王者闯入凡人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