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记得,那天的雪很白,天气是铅灰色的阴沉,挂在树上的浅紫色纱涤在狂风中舞动,整个怀璧,都深陷在这华丽而哀伤的美里……”
洛璟坐在墨夭恒身边,握着他僵劲冰冷的手指,一如小的时候。
站在靠窗处的後廷鸣箫不发一言,只是收敛了一贯嬉笑的表情,面色深沉,眸子里阴霾涌动。
“可是那天,你来迟了。”墨夭恒看着他,淡淡地提醒。
“是呀……”洛璟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笑一下,这个表情,使得他脸上可怖的伤疤似乎也柔和了许多。
“可是,小轩,那天……我到的时候你却不在……是怎么回事?”
怀璧少主苦笑了一下,看了後廷一眼,“我被父亲关起来了……”
“是因为一个人……”
“所以,我不知道,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墨夭恒看着虚空,神情渐渐恍惚,他缓缓地,揭开尘封在记忆里的那段往事。
……
雪域,怀璧城。
整个城池都挂满了浅紫色的纱涤,飞舞在空中,纵然天气寒冷,亦不能退去众人脸上的欣喜笑意,所有人都聚集在祭坛,城中满是雪原上蓬勃的生机和希翼。
此时,祭典正在进行,司花圣女高捧起盛着牲血的琉璃盏。
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闯进了祭坛,他的衣衫破旧秽浊,一袭白衣已几不可见,上面晕染着已干涸成暗黑色的血和浅黄色的风沙,甚是凄惨,但那一双眸子,确是柔和而温煦,亮若星辰,他站在那儿,虽是衣着凌晦,却无端让人觉得风华圣洁,恍如谪仙。
所有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看着面前这个不速之客。
他挺直腰,微笑着看着祭坛上的那几个人。
纯墨色的长裾深衣,腰间系着纹饰暗花的深紫色要带,衣袖处订了梅花状的袖扣的人威严而不失风度地开口询问:“敢问阁下是何人,为何无端闯我怀璧圣坛?”
那人微一拱手,面色苍白,声音却是温雅和煦,清如涧水和如春风:“在下舒焕,来此是为了接鉴儿。”他的目光转向问话者一旁的人。
冰鉴的目光中是一派柔和感动,却又夹杂着挣扎无奈,她前踏一步,声音淡漠,看着舒焕的目光隐隐柔情缭绕:“舒公子,今日是怀璧的祀花日,冰鉴已为司花圣女,不能再和公子离去了……”
舒焕看着她,一身浅白色的广袖深衣,只在领口,袖口和博带上绣了紫色的花纹,发间钗着一只银簪,上缀一颗龙眼大的蓝色水晶玉石,灵气浓郁,衬得整个人肌骨莹润,冰雪圣洁。
他低声苦涩地说道:“难道我舍弃了那么多,还是不能和你在一起吗?”
冰鉴的眼中浮起一层水光。
满城寂静。
忽然,舒焕的眼神一利,他左移一步,顺手拔出腰间软剑,回手一挡。
一个华服盛装的年轻人向后跌去,站稳身子后持剑气冲冲地瞪着他:“你要带走新的圣女?怎么可能!怀璧的司花圣女是一系单传,没有了圣女,怀璧便不是雪域的圣城了!”
此话一出,顿时,更多的民众跟着声讨起来。
“是啊,圣女怎么可能跟着一个来历不明的中原人走?”
“这是侮辱,赤、裸、裸的侮辱!”
“城主,抓住他,杀了他!”
“抓住他!杀了他!”
坛下群情激昂,坛上的墨忱拧眉,他扫了一旁的一人一眼,那名面目和蔼的中年男子便苦笑一下,走下祭坛,对舒焕彬彬有礼道:“在下怀璧後廷覅,现在正是我城的祀花祭典,还请公子先行移步,有话稍后再说。”
舒焕看了台上的冰鉴一眼,微一颔首,跟在了後廷覅身后。
先前的那名男子似乎甚是不甘,他咬了咬唇,手中的剑再次向舒焕刺去。
剑势既准又狠,舒焕感到身后传来异风,迅速做出决断,转身一挥软剑,迎上那人的袭击。未料,身后有人已然握住了年轻人的手腕,阻止了那一剑,于是,舒焕的回击便直接刺在了来人的胸前。
看着迅速泅开的鲜红血泽,所有人顿时哗然。
舒焕和後廷覅看清那人,不由一呆。
年轻人哭号起来:“城主你没事吧?你怎么样啊……”
墨忱的唇色迅速变白,他看着面前的年轻人,声音威严:“谁让你带兵刃进入祭坛的!”
年轻人按着他的伤口,急的快哭,“城主我错了!您别动气……”忽然想起什么,怒目看着呆站在一旁的舒焕:“都是你!城主好心来救你!你居然还砍伤了他!”
不知何时扶着墨忱的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好心的纠正:“是刺伤……”
年轻人瞪着他。
後廷覅急忙过来为墨忱包扎,顺口说道:“小轩你别和风海斗口了,去看看你鉴姨。”
小男孩冲着风海“哼”了一声,转身向着祭坛上走去。
祭坛上,冰鉴的脸色雪白,她看着墨忱的血,呆呆地站在原地,手心紧攥在一起,似乎在承受莫大的折磨。
男孩站在她身边,仰起脸看她:“鉴姨……”忽然,冰鉴从台上冲了下去,男孩急忙转身去看,双目“霍”的睁大。
舒焕被几个身体强壮的中年男子围在中间殴打,他躺在地上,不住的咳嗽,软剑跌落在一旁,他的唇角不断沁出鲜血。
男孩急忙跟着下去,看冰鉴推开那些人,扶起舒焕,抱着他流泪,他站在两人前面,气急败坏地开口:“你们,你们干嘛?”
几人脸上的憎恶之情稍减,对着男孩微一拱手:“少城主,这小子砍伤了城主,弟兄几个气不过,就替城主出出气!”
男孩跳脚,巴掌大的小脸气鼓鼓的:“我说过了,是刺伤,不是砍伤!”
冰鉴怀里的舒焕扬唇一笑。
男孩转过身瞪着他:“喂,我在帮你,你居然还笑!”
那人继续开口:“不管是砍伤还是刺伤,总之他伤了城主,就是和怀璧所有人过不去!少城主还是去看看城主吧,何必再这里帮一个企图带走圣女的外人?“
男孩的脸涨的通红,他大声嚷嚷:“风老头,你的意思是我做的不对吗?那你在祀花日对一个深受重伤的外人大打出手是什么意思?”说罢小声嘀咕:“你等着,看我不让鸣箫虐死风涯那家伙!”
姓风的中年男子耳力极好,听到此话顿时火了,一把抓住男孩的领子,将他提了起来,“难怪小涯说鸣箫这孩子最近老刁难他,我还以为是他们小孩子们玩的,原来是你的示意啊,少城主!”
男孩的气的大叫:“你放下我,风老头!”
“不放!”
男孩一气之下,一脚踢了过去,正中男子的下体位置,他双手再使了一招擒拿术,反手将男子甩开,落在地上,紧跟着就是一个扫堂腿,将中年人勾趴在地,一脚踩在他背上,笑得得意。正在这时,一个威严而压抑着怒气的声音炸响在身后:“墨夭恒,你在做什么!”
男孩浑身一颤,转身硬起头皮笑道:“父亲。”说着还不忘将脚慢慢收回。
墨忱手按在胸前,怒视他:“来人,将少城主关进梅园!”
几个大汉应了一声,过来将男孩强行拖走,也不管他的挣扎和求饶。
……
洛璟听罢点头,“原来是这样。”
後廷鸣箫则很是干脆的问他:“风老头居然说我有欺负他儿子?”
墨夭恒倚靠在榻上,掀掀眼皮,很镇定的回答:“不是他说的,是风涯说的。”
洛璟忽然会心一笑:“小轩,你和风叔叔打架,这才像原来的你嘛。”
墨夭恒垂下羽睫,“是啊,当年的我……才是我呢。”
鸣箫别过眼去,“姓洛的,你别再刺激他了。”
洛璟一愣,看向怀璧少主,“小轩……”
“你若知道他当时是怎么活下来的,就不会奇怪他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了。”後廷看着他,“你想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