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花影中,一个人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那儿,映在漫天纷飞的白雪里,他湛蓝色的背影更显得傲然卓雅,绕耳的笛音自他唇边飘出,流泻一段清雅孤傲。他的唇微微移开,声音清冷:“你要看到什么时候?”
“澜音公子。”身后的人温和一笑。
尹素岚转过身,墨夭恒在他身后不远处肃肃而立,清华如松岗水月,朗润如仙露明珠,他冷冷开口:“墨隐?宴会不是还没有结束吗?你怎么在这里?”
怀璧少主淡淡一笑,“在下只是在回廊赏雪,然后循着公子的笛音而来而已。”
澜音公子怀疑地看他一眼,垂下眸子盯着手中的玉笛。
一时间,两人之间似乎再无话可说,气氛莫名的尴尬。于是墨衣医者微微垂首,“天色不早,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刚转过身走了几步,尹素岚开口了,“听说若宸在滦河城中了毒……”墨夭恒的步子一顿。
尹素岚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声音很轻,轻的恍若将要消散在空中:“是先生帮他解得?”
墨夭恒没有回答。
尹素岚凑近他的耳边:“中了梦离,是怎么解开的呢?我很诧异啊……”
墨夭恒还是没有回答。
尹素岚继续在他耳边低语:“听说先生解毒的的时候,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墨夭恒侧眸,淡笑:“澜音公子知道的很清楚啊。”
尹素岚站直身子。
墨夭恒微转身子,淡笑:“果然……”
尹素岚唇角微扬,眸中却无一丝笑意。
墨夭恒敛去笑意,直视他的眸子,言语锋利如刀:“澜音,在滦河城,给辰曜下毒的……是你吧?”
寥寥数语,刹那锋芒。
月城,宛府旧宅。
后园主屋内,桌上摆着的灵牌已经空缺了一个,正是属于宛献的那一个。堇站在桌前,视线在暗影中静静扫过灵牌上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口中喃喃念道:“二叔,三叔,姑母,小琴……”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终至不闻。
宛晔看着堇,说道:“献少爷,流……流放北地的人,只有少爷回来了吗?”
堇摇摇头:“小琴……身体不好,受不了雪域的气候……二叔和三叔……”他的语气无比自责:“为了掩护我逃走……都怪我……”
宛晔长叹口气:“只要活着就好,活着,就是他们最大的安慰……”
堇没有回答,半晌,他抬起头,看着宛晔,眼神坚定,“晔伯,我要知道十六年前的真相。”
宛晔的脸色一变。
堇的眼神倔强地看着他,“告诉我!”
宛晔一动不动,渐渐地,仿佛有微尘吹进他的眼中,一点点沉淀出看透世事浮生的苍凉。
“献少爷,十六年前,将谋反的罪名嫁祸给宛家的,”宛晔怔怔地注视着他,瞳孔里的浑浊层层剥落,透出淡淡的悲伤与无奈,“是四公族。”
雪落无声。寥廖枯枝丛中,没有呼吸,没有气味,只有空旷敌对的冰冷。沉郁的剑意,困住了光阴,高洁明净,宛如一城初雪。
“怎么,被我猜对了吗?”
尹素岚手中的玉笛紧了紧,冰冷的目光看着墨夭恒。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死寂中凸显出令人窒息的残酷。
墨夭恒淡笑着看着他,右手拢在袖中,指尖聚起一束微弱的白光。尹素岚的双唇微抿,下唇在下颌处投下一道阴影,如羽般轻柔,然而衬着他轮廓分明如刀削般的侧脸,却无端生出一股笔墨难以形容的冷漠。
微雪在两人发间衣上堆起淡墨痕迹,墨夭恒的脸色无比苍白,嘴唇抖动不已,却仍是淡笑着看着面前的人。
澜音公子收回了玉笛,拂去肩头雪屑,“是我。”
墨夭恒亦拂去身上的落雪,看向他。
“尹玉阴林四家和易水阁,在数十年前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结怨。”尹素岚开始淡淡地叙述,“这数十年来,易水阁针对四公族的人,下了无数次杀手,而四公族的人防备心很强,易水也没有得逞很多次。然而近几年来,暗杀却比前十几年的总和还多,而且,次次成功。”他看着墨夭恒,“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怀璧少主低叹一声:“你怀疑有内奸?”
“不是怀疑,是一定。”
“所以,你认为是辰曜?”
“……若宸每次去平朔,都会出事,而其他人……”说到这里,尹素岚的话音戛然而止。
墨衣医者掀起眼皮看他,一字一顿:“不会是辰曜!”短短五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尹素岚微微皱眉,正要说话,远处喧哗声起,人声嘈杂不安,却有两个字清晰地传了过来:“……碧魂……”
二人立时看向远方,尹素岚脚步一顿,就要离开。
“墨隐,你真的不会武功么?”
“……公子觉得,我这身体,像是身怀武艺的绝世高人吗?”
尹素岚的身形消失在墨衣医者的视野中。
墨夭恒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朗声道:“出来吧。”
有人像一抹轻烟般跃至他的身边,一把抓住他,怒气冲冲地开口:“怎么样?啊?没事吧?那家伙居然敢用剑指着你,不想活了?要不是你打手势不让我出来,我肯定立时冲上去捏死他……”
怀璧少主无奈地安抚他:“指着我的是玉笛,不是剑……”
後廷鸣箫抓狂:“我知道不是剑,但是有剑意,对你这样的身体来说,承受起来一定很痛啊……”
“没关系的……”墨夭恒试图让他松开手。
後廷鸣箫蹙眉:“怎么会没关系啊?”他盯着墨夭恒的脖子看了一会,“应该没事。”他松口气,放下手,恢复了他平日轻浮的样子。
墨夭恒对着手哈了口热气,“你怎么跑这来了?”
後廷从怀中掏出手炉,丢给他,哼道:“当然是替那小子来的,你身边再不济也要跟个人吧……对了,刚才干嘛不让我出来?”
墨夭恒沉吟片刻,问他:“刚才的事。你怎么看?”
“那是人家的内务,你一个外人管那么多干嘛?”鸣箫摸了摸鼻子,瞟他一眼。
“事关辰曜,怎么说,他也是我朋友。”
“与其管他,你不如操心一下碧魂。”後廷闲闲地伸个懒腰。
“碧魂……”怀璧少主的眉心一簇,转瞬展开,笑的沉稳淡雅:“天下最难破的局,是不设局,他不设局,堂堂正正摆在那,出动所有暗卫一守,正大光明地抢,我们倒是无计可施,一旦他设了局,那我们反而可以乘虚而入,渔翁得利……一切,就看他摆在那儿的是真是假,展现出来的是虚是实了……”
後廷摸摸鼻子,笑的狡黠,“是啊,连尹素岚都能看出来四公族内有内贼,我就不相信玉衍这只老狐狸没有察觉,为了引出那个潜伏者,这局,是一定要设的……”顿了顿,他哀嚎一声:“对了,我刚要问你干嘛不让我出来的,你居然转移话题……”
墨夭恒遥遥看着东厢的方向,心中微叹。
辰曜,一定不会是你。